29西江旧梦(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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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山半张脸都被黑色行李箱遮住,还看得见他傻傻笑,乐呵呵说:“地上脏,你的东西都是好东西,沾了泥不好。还有啊,我有的是力气,不要说举只箱子,再加你都没问题啦。”

        他们回到建设路,温玉的外婆在建设路路边有一栋二层小楼,一楼做铺面,日日七点开市,十点收铺,风风雨雨三十几年不间断,二楼挨挨挤挤隔成几间房,当作起居室,楼顶天台加盖一间小屋,便是温玉个人房间。

        多少年过去,金福卤水鹅仍然门庭若市,生意火红。水养外放的大肥鹅,三分油脂七分肉,皮与骨三两三将将好,一传四十年的卤水,一天一天换,又一天接一天沉淀,一揭盖,香、淳、厚,鼻尖挑*逗。

        师傅切分手艺也练过一万九千天,颈以上四段,有骨有肉,皮脆汁鲜,再分骨酥肉劲双翅,每一刀都斩在关节处,保持最大限度完整,绝不放过你齿间每一寸触感。

        七点开门迎客,从街头到街尾都是金福卤味香,勾得你腹中馋虫大动,口舌叫嚣。寻寻觅觅一等一天,排长龙为等一只极品卤水鹅。

        温玉才进门,放下行礼挽起袖子便进店帮手。街坊邻里叔叔伯伯都还认得出她,一面吃卤味分点心,一面热络亲切同她攀谈。

        卖小吃的闽南人说:“是穗穗呀?几年不见,又水又靓啦!要不要叔叔给你保媒?你哥哥‘改革’英俊又勤快…………”

        他老婆却是四川女人,听说从阿坝州四姑娘山下小镇来,羌族姑娘好火辣,一拍他头,瞪大眼,“谁要你管,人家穗穗在对岸还差没有好男人?谁稀罕‘改革’,只有空壳,钱少少麻烦多多。”凶巴巴但韵味十足。

        温玉只是笑,招呼他们加茶加水,结账换碗碟,忙忙碌碌没时间玩笑。

        春山也来帮忙,大圆桌从二楼搬到棚外,为晚来客加座。

        一直到晚上十一点才关门歇业,温玉为外婆揉着腰,同她细细说尤美贤与福仔近况,自然,她隐去最重要关节。

        外婆握着她的手叹息,“你阿妈要走时我是不同意的,他们有钱,一贯看不起大陆人,但听你说这些年阿妹过得好,我才能安安稳稳睡个觉。不过怎么只你一个人来,坏人那么多,阿妹也放心?”

        温玉道:“我来过年呀,总不能阿妈阿弟都回外婆家,大太要说嘴的。啊——我给外婆带了礼物,今天忙得头晕,差一点连这个都忘记。”

        “回来就回来,带礼物干什么。”

        温玉很是周到,大大小小每一个人都有礼。

        亲爱的春山收到一台遥控汽车,高兴的热泪盈眶,夸张得“穗穗!穗穗!”大声喊。

        你看,孩子们的快乐就是如此简单直接。有时物质催生**,对比红港,温玉更中意西江。

        但这个假期注定不平静。

        当春山这个傻孩子在两栋楼之间狭窄走道内,同镇上有名的“二流子”谈完话,怀揣宝物,紧张到浑身发抖地走过建设路,才经过店门就被温玉抓住,三两句恐吓就把这个一根筋小同志吓得坦白从宽。

        一小包白粉里三层外三层包好,藏在皮带与肚皮之间。

        温玉惊诧,压低声责骂他,“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一搞‘严打’,你没罪也被抓去枪毙!德叔德婶三十几岁才得你一根独苗,你要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春山被枪毙重刑吓蒙,手臂遮住眼睛,居然呜呜地哭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是大佬叫我去…………”

        温玉恨铁不成钢,“大佬是谁?他叫你去死你去不去?还哭!还哭就把你关黑屋!”

        春山瘪着嘴不哭了,哽咽道:“阿爸不让说,大佬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许说。”

        温玉眯起眼,威胁,“连我也不可以讲?”

        “穗穗——”我可怜的春山,真是撞坏了脑子,居然喜欢温玉这个母夜叉。

        八六版在南方台持续热播,每天晚上八点三十分开始,全国犯罪率都降低十个点,罪犯们相约手牵手,坐在家中看郭靖黄蓉谈恋爱。

        温玉拿着她号令天下的打狗棒——一根刷绿漆长木棍,带着手下小跟班,偷偷溜进德叔家堆满杂物的地下室。

        谁也猜不到她会在一堆沾灰的旧物中找到曾经的记忆。

        丢弃或是拾起?

        破题须得人生终极奥义。

        眼前一张弹簧床,一座山一样的男人,一条极不合身的卡其布裤子,赤*裸的上半身缠满绷带,隐隐有血渍渗出,点缀灰扑扑一间屋。

        房顶三十瓦小灯泡下,他正凭借一根软管一只可乐瓶渡他的瘾。等他抬头,眼神空乏,无焦距,海洛因催使下美梦蹁跹,他当自己又做好梦,傻笑着同她招手,“伊莎贝拉,你又来了——”

        要如何说服自己,眼前这滩烂泥,这堆垃圾,是曾经骑着摩托车载她飞过海岸的陆显。

        温玉握紧拳头,与他面对面,眼对眼,数着时钟分分秒秒,如宿敌相见,杀气腾腾。

        周遭氛围低气压,只有春山无辜,既怕温玉看得瞎眼,一冲动上去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更怕阿爸知道,将他吊起来拿皮带沾盐水抽,想想都痛。

        温玉站得累了,索性搬一只板凳,坐在他床前,等他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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