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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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车晏驾,  举国齐哀。

        整个长安城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戚哀之声不绝于耳,这也许并不是出于对那个从未蒙面的皇帝的感情,  而是忽地有种惶惶之感,  只能用哭声来表达。

        李桑桑等太子妻妾每日前往东内哭灵,  文武百官都穿素衣,  同样赶到了大明宫行哭踊之礼。

        大行皇帝的殡所是在蓬莱殿,他的妻妾妃嫔,  儿子女儿在其外的广场处跪了黑压压的一片。

        李桑桑紧跟着太子妃崔胭玉,哭灵不是一件简单的差事,  光是跪着就足够耗尽体力,更别提还要哭得哀恸。

        自徐皇后往下,女眷都面容戚哀。

        徐皇后的悲伤不是作伪,她将如花的容颜都哭得憔悴了,面容中隐约带着一丝对未来的惶恐。

        然后是华阳公主,这个要强的公主也哭得悲痛不已,李桑桑看了都有些担心。

        李桑桑自然也是哭的,在旁人看来,  她哭得悲痛,  近似于虚伪了。

        她与大行皇帝没有什么交情,也轮不到她如此悲伤。

        李桑桑不管旁人的忖度,她只是哭得尽兴。

        平日里哪里有这样痛快的场合,  能够让她哭一场呢?

        就这样昏天黑地地哭了三天,  众人都是疲惫不堪极了。

        三日后,  只用早晚哭一回,众人悄悄松了一口气。

        崔胭玉扶着侍女的手站了起来,大行皇帝宾天,  徐皇后悲痛不已不能管事,宫里的事顺理成章地落在了她的手里。

        她强撑精神,走出了光顺门。

        不太意外地,她在这里看见了哭完灵起身走出去的李丛。

        崔胭玉站定了,她略加思索,唤来宫女给诸位大臣端来几碗汤饼。

        崔胭玉亲自过问了年迈大臣的身体,勉励了年轻臣子,然后她站在里李丛跟前。

        李丛看着崔胭玉面容憔悴,安慰说道:“太子妃娘娘玉体贵重,千万保重,不要过于哀痛。”

        崔胭玉给他端上汤饼:“你不用担心我,也不用怕我,从前的事,我已不再放在心上了。”

        李丛默然,然后

        说道:“那时,我不该招惹你。”

        崔胭玉端庄的表情没变,她像在亲切问候着李丛:“是我看上你的。”

        李丛道:“你过得好吗?”

        崔胭玉道:“好,当年顺从家中嫁给太子,我便什么都不再想了,如今,我只想牢牢抓住一件东西。”

        那日徐皇后送给她的凤簪是如此耀眼,上面榴光般的红,灼灼烧着,冰冷的光将她满心的酸楚冻结起来。

        她要去万人之上。

        她不再需要梦里的少年。

        崔胭玉余光看到身旁有人走过来,她平缓着声音:“昔日父皇曾作诗篇许多,校书郎可整理成册,以便后人时时诵读。”

        李丛道:“微臣遵旨。”

        崔胭玉和李丛说完话,宫女的汤饼已分完,她转头看去,见走过来的是华阳公主高檀。

        高檀这些天哭得很是伤心,走路时,只感到脑子晕晕乎乎,她远远看见崔胭玉和李丛说话,心中隐约有些奇怪,这时候却偏动不了脑筋。

        崔胭玉和她略微说了几句话,就走了,高檀站在那里,看着李丛正准备说什么,忽然看见光顺门内匆匆跑出来一个宫女。

        她似乎本想去找崔胭玉,但是看到了高檀站在这里,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华阳公主,求您找个太医来看看我家良娣吧。”

        “桑桑?”

        高檀和李丛同时问道。

        哭灵结束后,李桑桑看着崔胭玉对自己说了两句什么话,就站起身来走了。

        李桑桑也想跟着站起来,腿却像灌了铅一般,死活动不了。

        她以为她在开口说话,可是周围没有一个人理会她。

        接着她就感到一阵又一阵地发晕。

        朦胧中,有人抱起了她,那人不似宫女或太监,要更高大一些,他也是穿着素色的衣服,袖口里有股冷冷柏子香。

        暖阁里,有人给她把了脉,然后传来絮絮的说话声。

        把脉的大夫走了,那个抱起她的人久久地站在床边看她。

        不知过了多久,

        她的身旁没有人说话了,她终于可以睡过去。

        李丛和高檀赶到蓬莱宫外,并没有看到李桑桑。他们二人问了来往的太监宫人,带着太医匆匆往旁边的绫绮殿一处暖阁去。

        太医给李桑桑把了脉,沉吟片刻,说道:“气血两虚,要开点补气血的药。”

        看着高檀和太医往一边说话去,李丛走到李桑桑跟前,摸了一把她的脉象。

        太医“只需补补”的话萦绕在耳边,李丛将手指收回袖口,指尖微微颤抖。

        太医开好了方子,李丛不停颤抖的手也终于恢复了平静。

        李丛借口不好在宫中久留,向华阳公主告辞。

        高檀不知为何,看着李丛,心中有些不安定。

        处理完宫里的事,她在夜里出宫去找李丛。

        李丛不在李府,也不在弘文馆,最终,高檀在一处酒肆找到了喝得烂醉如泥的他。

        回忆起今日的种种,她只觉得李丛和崔胭玉之间格外蹊跷。

        她想到那日清晨,她在街上碰见李丛藏住了一个女子,后来,崔家的马车在街上缓缓而过。

        她又想到了那日,李丛看见了崔胭玉的帕子,忽地他有些心神恍惚。

        李丛最爱寒梅,崔胭玉的帕子上只绣寒梅。

        难道,太子妃和李丛……

        高檀捏紧了手心的手,她看着李丛,他的脸上满是失魂落魄。

        他口中喃喃说道:“怎么会这样……”

        高檀陪伴李丛到了后半夜,最终决心,将醉酒的李丛送回李府。

        敲开李府的门,是一个面生的年轻男子,他说他是李府家中的大夫。

        高檀将李丛交给了范景。

        范景不辞劳苦地为李丛忙前忙后,在李丛清醒一点的时候,终于找到机会问他:“你怎么了?”

        李丛握住范景的手臂,他的力度极大,几乎是在掐,他说道:“范景,桑桑是我的妹妹。”

        范景将他的手拿开:“你真是醉得没边了,警醒你自己的话,说给你自己听。若这里不是我,你让旁人听

        了,只怕会觉得你奇怪得很。”

        李丛再次强调:“她是我的亲妹妹,她和我有一样的病根。”

        范景这才严肃起来,他盯着李丛说道:“这不可能。”

        高桓暂住清思殿处。

        他穿着素白的衣裳,脸色苍白,眼底布满血丝。

        这几日,他忙得昏天黑地,没有丝毫功夫来伤心他的父亲的离去。

        高桓揉了揉眉心,对丁吉祥说道:“让姚公公过来见孤。”

        姚公公战战兢兢,不知太子有何吩咐。他担忧过去的举止冒犯了太子,更担心自己就此一去不回。

        但面对太子的诏令,他不得不去。

        高坐殿中的太子看起来有一些疲惫,但他身上上位者的气息愈发明显。

        高桓看着姚公公,没有多说什么:“孤要你找一样东西。”

        金玉打造的小盒精致异常,高桓将盒盖掀开,只见里面的东西风干,像是几块褐色的橘皮揉成一团。

        就这么一件东西。

        姚公公在下面躬身谄媚:“这长生药和大行皇帝无缘,原来是要到殿下身边来。”

        高桓嫌恶地看了姚公公一眼,啪地盖上了盒子。

        他将盒子递给丁吉祥。

        这是高桓在大行皇帝宾天后为自己做的第一件事。第二件事,他命人将吴美人的墓移到了妃陵。

        这件事做得迅速又隐蔽,到了晚间,下起了雨,高桓在这个时候出了宫。

        大行皇帝的丧礼繁琐又麻烦,高桓从日到夜,几乎没有合眼,他满身疲惫,却在夜间来到了妃陵。

        高桓和李蓁蓁一人一把竹骨伞,走在苔青的泥地上,每一脚,黄浊的泥水会从青苔里渗出来,脚步离开,又重新了无痕迹。

        一处新坟,泥土松动,是才迁移不久的。

        这是吴美人之墓。

        高桓和李蓁蓁依次跪下。

        高桓一语不发,却是李蓁蓁在边上絮絮说了许多。

        “娘娘的恩情,蓁蓁时刻感念在心,只可怜娘娘走得太早了,蓁蓁无法回报。”

        “当年,娘娘最后的心愿,是想要看到蓁蓁嫁给殿下,如今蓁蓁虽不是殿下的妻子,但已然满足,娘娘可以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殿下的。”

        李蓁蓁将瓜果贡品放在碑前,烧了一些纸钱,烟火熏到了她的眼睛,她落下泪来。

        “娘娘,我们终于熬出来了。”

        “你先回去。”高桓忽然说道。

        李蓁蓁脸颊上还挂着泪,她有些微怔,楚楚可怜看着高桓。

        高桓只是看着纸钱烧出的一蓬蓬火,灰黑的灰烬扑到他的衣裳上,点起了一点火星子。

        “你回去。”高桓重复道。

        李蓁蓁的脚步渐渐远去,最终,这里寂静一片。

        偶尔只有寒鸦的叫声,在这夜晚里,格外凄厉。

        而高桓丝毫不觉凄厉,他只感到……安然。

        他脸上带了一点追忆的微笑,对着墓碑喊道:“阿娘。”

        在这个时候,他和李蓁蓁有着同样的心境:“如今,我不必再在徐皇后跟前装模作样,”他似乎感到好笑,“熬出来了。”

        但下一瞬间,他的眼中一片沉沉的黑:“我好恨当年的自己,恨我无能为力。”

        他问着墓碑:“阿娘,你想要我做什么。”

        高桓这一生,最大的痛苦,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那个温柔恬淡的女人在他的记忆中渐渐模糊,他感到害怕,她留下的一丁点的痕迹,就要在他的脑中消失。

        她是吴美人,是艳压后宫的徐贵妃身边的一个沉默的影子。

        他从不知道她与他的关系,幼时的他,会同高檀高杨一般,对母妃身边的这个女人感到厌烦。

        父皇母妃如此恩爱,这个女人却凭空出现在这里,尽管她不受宠,尽管她沉默寡言。

        却依旧碍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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