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六章 未察尘缘起(1)(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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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生在电报里骂了人——”

        凭空出现一句话。

        她扭头看。右侧的大阳台上,有几把藤椅,唯一一个被人占了的藤椅垫着厚羊毛毯,躺着个喝咖啡的人,可不是就是谢骛清。说话的男人立在谢骛清身边,见是何未,退回了房间。

        方才莲房说他换房间,怎么没想到是在隔壁?

        谢骛清像早看到她,只是没打招呼,此刻两人互相瞧见了,逃不掉寒暄。

        “什么时候换过来的?”她问,仿佛不知前因。

        “刚刚。”

        “这房间我住过,”她评价谢骛清的房间,“还不错。”

        “是吗。”

        她“嗯”了声,好奇问:“换房间,是因为你在楼上受了伤,不吉利?”她脸边是呵出来的白雾。

        谢骛清大约懂她话后的意思,笑了笑,没否认。

        这算将那桩影影绰绰的传闻坐实了。

        楼底下有辆车为让路停驻许久,司机等得不耐烦,猛钦汽车喇叭,急促两声,没催走拦路的车,倒催醒了她。

        好冷。“我进去了。”她礼貌颔首,先缩回了屋里。

        午饭前,白谨行让莲房转达说,今日须返京,望在餐厅一见,定了位。何未到时,餐厅没几桌人在。住客们都被何家客船送走了,不似昨日的热闹。

        白谨行已点过餐,为她拉开座椅:“清哥说,你对他说,喜欢这里的填料鹌鹑和龙虾。他还推荐了一款甜点,我先要了。”

        “他比你大吗?要叫清哥?”她坐下来。

        “同岁,”白谨行也回了座椅,“军校里的称呼,那两期的人见到他都叫清哥,因为战功。”

        她领会到,谢骛清不让跟着白谨行的习惯叫,是这个缘由。

        女孩子叫一个大男人清哥,容易使人误会。

        白谨行跟着说,他去军校晚,谢骛清在辛亥革命后重返学校,他刚入学。谢骛清因被战事耽误,不得不跟着新一期学生读书。后来留校几个月,年纪轻,大家不愿叫谢教员,便叫一声清哥,谢骛清照旧答应。

        两人之间的熟人只有这么一个,成了唯一可交流的话题。

        聊完谢骛清,彻底没了话。叉子碰盘子,刀子撞叉子,吃得极安静。

        到后头,何未端起玻璃杯喝水,见白谨行同样举杯。两人对视,白谨行为席间的寡言笑了,带着歉意说:“我不是个擅长说话的人。”

        她轻摇头:“连累你来天津,连同给你的老同学,都险些被我牵连。谢谢你们。”

        白谨行说:“不必放心上。为我们父辈的关系,我应帮。因你和我的关系,他会帮。”

        何未把杯子放回到餐盘旁。

        “你对我,”她想趁两人还没陷入惯性的安静,把话谈下去,“有非娶不可的想法吗?到今天为止。”

        白谨行见她语气慎重,敛去笑意,答得严肃:“第二面,谈不上。”

        她如释重负。

        那日白谨行问得急,她想得不深,这数日来回斟酌,终是拿定主意。

        今夏二叔提起婚约,她想了几个晚上便同意了。哥哥走后,二叔身子大不如从前,她虽年轻,却想尽快结婚,让二叔知她不再念着召家那人,更想让如此大的家业尽快后继有人。与其四处寻觅良婿,倒不如白家这种生死之交,就算日后遇到不测,家里一个人都没了,后代和家产都有人托付,不至被宗族霸占。因这个想法,她提出夫妻住北京,白家老爹欣然答应,人家子孙满堂,并不计较留一个儿子在北京。

        而今要去德国,就算来去方便,却路途遥远,家中有事,一个电报如何赶得回来?

        她不愿离京,两家人都清楚,用这个说服长辈最容易。

        服务员放下一个矮脚的玻璃杯,盛着奶油栗子粉。色泽奶白,尖头上缀着一颗红樱桃。

        何未欲要说话。

        “我的行程,”白谨行恰到好处,比她先一步出声,“恐怕要提前。见不到你二叔了。”

        她视线转向他,如此仓促?

        “抱歉。”白谨行轻声道。

        她不知该说什么。

        白谨行接着说:“明日走前,我也想问你买一回船票。”

        怎么他也要买船票?她不解。

        “从广州走,”白谨行眼里盛着笑,解释说,“至于数量,你来定。我见两张船票,便打个电报,让在德国的朋友定个大些的公寓房,见一张船票,便定一间小的。”

        这根本不是一个选择题。退一万步,就算她喜欢上了白谨行,也不可能在二叔回来前,就跟着他远走。他应是在初见面,或至少在刚刚,觉察到了她无心结婚,才决定要提前走。

        难怪二叔想自己嫁个没见过面、大上十岁的男人,他身上该有他父亲的影子。那影子二叔定是记忆深刻:宁肯自己做致歉的那一方,也不愿收取对方的亏欠。

        白谨行笑着示意她吃甜点,不再多说。

        她内疚于让他承担了全部,再甜的奶油栗子粉都没了滋味。

        ***

        又一个姑爷……错过了。

        莲房暗叹,将何未签字的出票单拿给票务经理后,仍想劝小姐。但见小姐神色低落,猜小姐心中更不痛快,寻思是否这位错过了的姑爷另有新欢?左右权衡下,没敢劝。

        正好,谢骛清的副官来叩门,说:“今夜,我们公子包了泰晤士厅,请何二小姐去。为白公子送行。”

        莲房回头,问她的意思。

        何未应了。

        七点的场子,直到今夜闭场。

        何未怕一场仅有三人,本就有昨夜租界的事在,这要传出去怕就是三人对峙的场景了。万幸包场的主人并不蠢笨,满场是人。有西装革履的青年人,亦有长袍马褂的男子,然而最亮眼的仍是闺阁名媛、时髦女郎和零星的女学生。在她小时候,交谊舞还是使领馆和租界内的洋人爱好,是留学归国圈子的自娱活动,有过的公开舞会,都是旁观者居多。

        五四后,一切大不同了。

        这新思想的风一刮,舞厅成了最时兴的消遣地,擅舞的女孩子尤其多。

        舞厅的角落里有张大桌子,副官带她去时,桌旁只有吊着胳膊在喝酒的谢骛清。副官拉开座椅,她坐在了谢骛清身旁。

        “他人呢?”她问。

        “应酬朋友去了。”谢骛清眼不看她,只看舞池内的赤橙黄绿青蓝紫。

        何未手中无物可握,没着没落的,只得单手撑下巴,陪他看舞池。他将整杯喝到见了底,把空杯搁到桌边沿。

        “他入京前,”谢骛清慢慢地说,“曾认真想过要和你结婚。”

        谢骛清问副官要了瓶子,又说:“他没有过女朋友,没有妾室,没有跟着的丫鬟。你所计较的,都没有。”

        她对白谨行有内疚。但对着面前的人,只觉得被误会成了草率敷衍的人,半天说不出话。

        “我也认真考虑过,”她郑重告诉他,“原定过年结婚,怕来不及买齐,嫁妆都备好了。”

        见谢骛清不说话,她又说:“谢将军这种身份的人,大约无法理解,我们这类人对结婚的慎重的。”

        他慢条斯理地倒满酒,越过半张桌子瞧了她一眼,竟笑了。

        她委屈,他倒只是笑。

        “下次说这种话,要在人少的地方,”他把一杯副官刚从对面餐厅买过来的、放到两人当中的可可牛奶推到了她面前,“不知道的,以为我拿你怎么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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