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第 133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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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地上被雪白狐裘覆盖着的尸首,众人脸色大变。

        蔺承佑语气冷厉:“搜查各处,府里说不定还有活口。”

        “是。”

        待众人散去,蔺承佑蹲下来检视黑衣人的尸首:“刚才在墙上跟我交手的黑氅人,是今晚这伙人的头。当时我急着救人没工夫继续厮缠,故而叫她跑了,不过交手时那人露了馅儿,应该是个女人。”

        宽奴惊讶:“女人?!”

        “而且是个身量矮小的女人,她为了伪装成男人特地穿上了大氅,先前如果不是我踢中她的胫骨,也不会察觉她‘膝盖’以下全是木桩,后来我出招抓住她的肩膀,发现她肩膀下也加塞了东西,个头矮的男人不少,但骨骼如此纤细的,只能是个女子。”

        说话间蔺承佑重新搜了遍黑衣人的尸首,而后起身比划一下:“约莫只有这么高。没用香、没用配饰、招式也新鲜,身形上么,更是大加伪装,如此大费周章,要么是怕滕府的人认出她,要么她本身在长安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滕玉意浑身冰冷,静尘师太!

        为了帮武绮剔除争选太子妃的对手,静尘师太竟亲自出马了。

        “是静尘师太。”她忙踮脚在蔺承佑耳边说,“快去查静尘师太。”

        蔺承佑毫无所觉。

        不只蔺承佑,池畔的这些人,没一个能听到她的声音。

        蔺承佑交代完这边的事,留下亲随看护滕玉意的尸首,自己朝外院走去。滕玉意身不由己,飘飘荡荡跟在蔺承佑身后。

        书房灯火通明,除了先前那帮武侯,又有奉命赶来的金吾卫。

        “世子,那帮人似乎想找什么东西,书房被他们里里外外翻过了。”

        滕玉意跟随蔺承佑到了多宝阁前,那个暗格果然被人撬开了。奇怪的是那封写着“南诏国邬某叩上”的信,被人草率地丢弃到角落里。

        蔺承佑捡起那封信抖了抖灰,信里写着:

        【自南诏国一别,已有十年未与滕将军谋面了。

        【将军送嫁之谊,妾身一日未敢忘。前日忽于梦中见到嫂嫂,醒来时泪湿衣襟。十年生死,两厢难忘,尤记得当年将军与嫂嫂情同胶漆,无奈香魂已逝,将军切要保重己身。

        【妾身寄居扬州时,幸得嫂嫂悉心照拂,近来思之,常在心目。将军固不信妾身所言,但妾身仍斗胆自呈:南阳城中的那些事虽是祖父酒后所言,但当年祖父誓死追随滕老将军,此等事关滕家祖上威望之事,绝不敢妄生穿凿。当初嫂嫂一再滑胎,又一再为噩梦所扰,妾身近来常想,嫂嫂的病因会不会与南阳之事有关?】

        信的后面邬莹莹委婉告诉滕绍,这些日子她又陆续想起当年的一些事,信上不便详述,若是滕将军想知道详情,可以让老仆邬四给她带信。

        从信上的日期看,这封信是在新昌王去世后半年写给滕绍的。

        滕玉意冷笑,暗格里未看到旁的回信,可见阿爷当初并未回过信,但阿爷似乎终于对信上所说阿娘的病因起了疑心,否则不会将这封信锁在如此私密的暗格里。

        “南阳一战……”蔺承佑目露思量,旋即举起烛台照了照外封,“信上有靴印,看着是刚踩上去的,我猜那伙人原本想把信带走,结果被滕府的护卫拦住了,搏斗时信件跌落到了桌后的角落里,逃走时也就未顾得上。”

        说完将信纳入怀中,在书房里外翻找了一遍,墙上和角落里共有四处隐秘的暗格,全都被撬开了。

        “贵重之物都在,偏少了一样东西。”

        宽奴不解:“何物?”

        “信件和公函。”蔺承佑立在房中四面环顾,“堂堂淮南道节度使的书房,竟连一封军情方面的公函和信件都无,清得如此干净,只能说明那些人一来就将信搜走了。”

        宽奴一诧:“什么样的人会偷镇海军内部的公函?”

        “自是心有所图的人。滕将军虽已身死,镇海军那些旧部却还在,例如陆炎和刘文秀等人,都是素有威望的名将。他们效忠滕将军,往日不方便亲自来见滕将军时,只能以书信禀报,遇到朝廷调度,信上难免有些牢骚之语,至于镇海军的内部公函,内容就更是五花八门了,那帮人搜走信,大约是想从信件中找到这些人的把柄。”

        “所以他们想辖制镇海军?”

        “至少是辖制镇海军的高级将领。”蔺承佑走到门外,蹲下来查看雪地里那一串凌乱的脚印,“看看地上这些痕迹,他们可是一来就直奔书房。”

        宽奴忙跟上去:“看来元凶是彭震无疑了。朝廷的平叛大军出征在即,彭震若能在那之前找到镇海军陆炎等人的把柄,也就不怕被朝廷和镇海军两面夹击了。”

        蔺承佑不置可否,过片刻狐疑道:“彭震都公然谋逆了,想来不怕再多一桩灭门案在身上,可今晚这帮人个个掩藏面目,分明很怕被人知晓身份,而且滕娘子未必知晓镇海军的军务,他们为何非杀滕娘子不可?”

        滕玉意至此已将整盘真相悉数弄明白,忙蹲到蔺承佑身边说:“不、不是彭震,是淳安郡王。搜走阿爷的信件和公函,是为了拿捏陆叔叔他们;杀我,是为了助武绮当太子妃。淳安郡王早就拿住了武绮的把柄,只要武绮当上太子妃,日后他不但有机会控制东宫和太子,还能利用武绮威胁武中丞,但淳安郡王没料到太子如今有意要娶我,不杀我,他的那些棋一步都走不了。”

        蔺承佑却起身朝院中走去,滕玉意刚要跟上去,冷不丁绊了一跤,再一起身,眼前豁然一亮。

        面前是一处宽阔的街肆,街上熙熙攘攘满是人。

        滕玉意一转身,发现自己立在一家售卖胡饼的胡肆门口,蔺承佑和严司直坐在店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滕玉意愣了愣,忙回到店内依着蔺承佑坐下,就听严司直惊讶地低声说:“蔺评事怀疑那帮人之所以杀害滕娘子,是因为她可能成为太子妃?”

        滕玉意近乎酸楚地打量蔺承佑最敬佩的这位同僚,青衫幞头,双眸略有些细长,看人时目光清亮温和,端坐着的样子如竹如松,关键是,此刻的严司直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不是一具冰冷的尸首。

        蔺承佑凝视店外的街角:“一切还只是猜测。先跟一跟这个武二娘再说。”

        严司直微愕点头:“太子妃是未来皇后,事关四方利益,为此提前铺路,花再多人力物力也值得。不过假如按照这个思路查下去,我们前头的推测通通要推翻了。对了,莫非主凶是武中丞?严某实在想象不出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会有如此手腕,还有,太子妃的钦定人选现有三位,除了滕娘子和武二娘,还有邓侍中的孙女,何不连邓家一起查查?”

        蔺承佑:“查过了,邓侍中为了与郑仆射和武中丞斗法,倒是有意在圣人面前抬举孙女,但邓娘子大半时日都住在洛阳,只在去岁冬至日进宫拜见过皇后,看这惫懒的样子,不大像非要做太子妃不可。武二娘就不一样了,此女性情爽直,面上似乎并不热衷嫁入皇室,但经我仔细一查,严大哥你猜怎么着?凡是有太子出席的筵席,武二娘必定也在。”

        严司直认真听着。

        “去岁太子参加击毬大会,阿芝和昌宜都在女眷席上瞧见了武二娘,碰巧那日是武大公子的生辰,武二娘百忙中竟也抽空去看了一场比赛。这些事看上去毫无联系,但加起来似乎也太凑巧了。武中丞么,一时还探不出深浅,不如先看看武二娘平日都跟何人来往,再来判断此事到底是不是武中丞指使的。”

        严司直目光忽一动:“她出来了。”

        滕玉意顺着看过去,就看见武二娘精神奕奕从对面的彩帛行出来。

        滕玉意死死盯着武二娘的背影,蔺承佑不紧不慢喝完一盅茶,对严司直道:“严大哥,你我兵分两路,你去查查滕娘子过去这几月可与何人来往过,我去跟踪武二娘。我身手好,不怕被她察觉。”

        严司直说:“好。”

        蔺承佑离了座,滕玉意忙要跟出去,结果因为碰到外头的日光,眼前突然一黑,等到回过神,便到了一处衙门办事阁之类的处所。

        窗旁有条案和书架,严司直坐在桌案边翻看卷宗,蔺承佑抱着胳膊背靠搁架,皱眉思量着什么。

        夜色已深,两人仍在大理寺忙碌。

        “刚着手调查武绮,她就暴病而亡。”严司直深深叹气,“时机未免太凑巧,偏偏验尸验不出端倪,先前还怀疑此事与武中丞有关,现在是不是可以排除他了?虎毒尚且不食子,即便害怕我们因为武绮查到他身上,他也不至于心狠到提前杀害自己的女儿。”

        说完这话,半天未听到蔺承佑接腔,严司直回头:“蔺评事,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我在想,到底何时走漏了风声?”蔺承佑蹙眉,“滕娘子的案子疑点重重,大理寺的调查重点一直放在彭震及其枭众身上,谁能这么快察觉我们已经怀疑武绮了?”

        严司直怔了怔:“总归是近几日走漏的风声,问题要么出在你身上,要么出在我身上。你我都好好想想,最近都去过何处见过什么人?”

        说罢,一面回忆,一面将自己近几日的行踪一桩桩说出来。

        蔺承佑忽道:“那日在紫云楼,昌宜当着众人的面问武绮为何爱穿红裳。她有此一问,自是因为那日我拿着长安仕女的名单过去找她们,我将武二娘和邓娘子的名字混在其中,问她们对哪位仕女印象最深,昌宜和阿芝并不知晓我的目的,便随口说了几句,昌宜毕竟是太子的亲妹妹,或许那次之后她也觉得平日总能看到武绮出现在太子周围,于是有了当日那一问。这句话在旁人听来只是闲谈,落在有心人耳里自是不同。”

        严司直一惊:“能进紫云楼的人,少说是朝廷三品以上官员,莫非真是武中丞?”

        蔺承佑眼波微动:“让我想想,当时在座的都有哪些人……”

        滕玉意边听边在屋内游荡,不知不觉到了桌边,低头就看见两宗案卷上分别写着“卢兆安案”、“杜庭兰案”。

        两份案宗都摊开着,上头写着卢兆安如何用相思蛊设计阿姐和郑霜银、如何因为嫌阿姐碍事起了杀机、末了又是如何于上巳节当晚在月灯阁的竹林外勒毙阿姐……等等犯案始末。

        只在杀人企图那一栏写了两个字:存疑。

        案宗上那端正的字迹估计出自严司直之手,但“存疑”两个字分明是蔺承佑的字迹。

        滕玉意心下怃然,虽说早已从李淮固口里得知阿姐的案子是蔺承佑破的,但亲眼看到这些,仍大受触动,飘飘荡荡挪到蔺承佑的背后,默默从后头贴着他。

        蔺承佑像是察觉到什么,冷不丁回头。

        严司直一愣:“怎么了?”

        蔺承佑环顾四周:“怪了,最近老感觉身后有人。”

        “莫不是有鬼祟路过?但以蔺评事的法力,该能瞧见才是。”

        滕玉意突然起了玩心,踮起脚尖把自己的脸庞送到蔺承佑眼前,只恨蔺承佑的视线只顾在她上方游移,依旧没发现她的存在。

        滕玉意故意用手在蔺承佑眼前划来划去,却听严司直讶道:“不知不觉都过了子时了。蔺评事,你先回吧,待我整理好卷宗,我也回去歇寝了。”

        “不急,我再从头到尾捋一捋。”蔺承佑随手拿起一份录簿在对桌坐下,歪靠着椅背翻阅线索。

        严司直捉袖提笔,温声问道:“蔺评事,你以前是不是认得滕将军的女儿?出事那晚你那么快就赶到了滕府,事发后你又查得格外用心。"

        滕玉意靠在桌边托腮望着蔺承佑,蔺承佑专注地翻看录簿上的线索:“算是认识,幼时我贪玩差点溺死,就是这位膝娘子救的我,可惜当时也没问清她是谁家的孩子就与她走散了,这些年找她,无非是想当面补个谢’字,只可惜严司直愕了愕,叹气道:“原来如此。"

        他完慰简承佑:“此案错综复杂,换旁人未必查得出真相,落到菌评事手里就不一样了,你也说过这世上就没有你破不了的案子,只要能尽快找到凶手,膝娘子泉下有知,至少能安心投胎了。”

        蔺承佑目露思索:“但朦娘子的命格似乎—”

        想了想又把活咽回去:“罢了。”

        滕玉意待要挨着蔺承佑坐下,猛不防身子被人向后一拽,等到双脚站稳,意外到了一座清幽的庭院里,庭前花落无声,花树上春莺鸣嗽,廊下盘腿坐着两个白胖的小道童,齐齐打着吨。

        “绝圣、弃智。“滕玉意又惊又喜,近前唤了两声,绝圣和弃智毫无反应,滕玉意暗觉好笑,待要逗他们打个喷嚏,但没等她将指头凑到两人园乎乎的脸蛋前,主屋里就飘出熟悉的话声。

        “荒唐!腾娘子命格古怪又如何,那也是她祖上的余孽所致,你敢帮她借命,就不怕反噬到自己身上?”是清虚子的声音。

        滕玉意耳边一轰,忙飘到窗扉前往里看,就看到蔺承佑懒洋洋歪靠在榻上,被师公呵斥一顿也不恼,只随手扔开手里的弹弓:“徒孙当然怕,但您老也说了,这是迄今您见过的最凶的一次错勾咒,若是无人帮忙操持,膝娘子和膝将军会一次次枉死,直到偿还完所有诅咒为止。

        “命该如此。“清虚子打断徒孙,“你我谁也帮不上忙!““未必就帮不上忙,徒孙看过那本《魂经》了,现在两个法子:换命格或是借出寿元。前者就如当年您和缘觉方丈所做的那样,直接为蕙妃和怡妃替换命格,但这法子只能救下一人,并且前提是隧娘子身上只剩一道诅咒了,不然下下辈子还是会惨死。后者,就是直接以寿元相赠,最好是福大命大之人自愿相送,又或者取自大奸大恶之徒。您老也算过了,朦娘子的某位挚亲帮她求到了一段福缘,若是再加上一点借来的寿元,兴许膝娘子下辈子能有什么意想不到的造化,这点造化,刚好助她和腾将军破咒,咒一破,可就一劳永逸了。"

        清虚子喟叹:“这是逆天之举,再怎样都会有损阴德,师公也从未听说有人能破得了错勾咒。”

        蔺承佑翻身坐起:“那可未必,事在人为。您老也常说,知恩不报也会损阴德,当年徒孙答应帮那位小恩人找她阿娘,未了却舍她而去,之后滕娘子罹难,徒孙又因为差了一步没能相救——徒孙欠她一条命是事实,如今知道这位恩人下辈子还会惨死,总归有点于心不忍。”

        “看来你已经打定主意了?”清虚子嗓门拔高,“你自小天不怕地不怕,多半是觉得用邪术借出一点寿元也没什么了不起。师公今日把话给你说明白,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尽管抓到凶手帮膝娘子报仇雪恨,胆敢擅用邪术,不必你爷娘动手,师公亲自打断你的腿!”

        滕玉意扒在窗扉上听得入神,却听蔺承佑喝道:“谁。“话音未落,窗内袭来一个符团,滕玉意忙往旁一躲,起身时却发现耳边极为嘈杂,错愕四顾,面前不知不觉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城门,火光熊熊燃烧,映亮整片天际,城墙下骏马和人影纷乱交错,呼喊声直冲云霄,雪浪般的刀光中,不断有人从马上跌落。

        滕玉意胆战心惊,急忙环顾周围,禁军历来驻扎在皇城左右,南有玄武门,北有玄德门,眼前的是白虎门,看这架势,莫非有叛军要攻打禁苑?

        这须臾工夫,有东西滚到滕玉意脚下,滕玉意低头一看,竟是个血肉模糊的人头,她一吓,此地箭矢如雨,稍有不慎便会丢命,连忙往后退离,转头在人群中找寻蔺承佑的身影:“蔺承佑!蔺承佑!"

        冷不防对面一根箭矢射向她的眉心,滕玉意忙要闪躲,那支箭却穿过她的虚渺的身影,径直射中她身后的一个人。

        滕玉意回头望,空气里血雾四溅,腥浓的气息直冲她的鼻端,被射中的那人身型矮小,中箭后跟跄退步,拼命捂住伤口。

        滕玉意目色一厉,静尘师太!

        静尘师太嘶声怒斥左右:“还不明白吗?我等中计了!如今白虎门周围都是禁军,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那日在部坊府,成王世子中的只是一支寻常的箭矢,伤势是真的,毒却是假的,此局如此周密,军中所有人都被骗过去了,今晚多半要事败!快去告诉敏郎早做准备。”

        滕玉意忙要追上前,那边却有个矮小的男子纵马而来,到了近前翻身下马,一把将静尘师太捞起。

        静尘师太:“师兄!”

        滕玉意暗自打量那人,看来这人文清散人了,许是常年躲在郡王府地窖中的缘故,文清散人肤色有一种奇异的惨白,毛发稀稀拉拉,远看如枯草一样,但他武功出神入化,一路砍杀如入无人之境。

        “现在说事败还早得很!”文清散人暴声吃喝,“跟我走!今晚无论如何要先护送敏郎离开长安,若连他也被困住,就是必败之局了,尔等听明白了?”

        “是!”

        滕玉意奔跑中跌了一胶,爬起来一看,却到了大明宫的麟德殿前。

        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厮杀声不知何时消逝了,四下里安静得出奇,殿前金甲葆戈,禁军们手持刀戟屏息等候着什么。

        殿前立着两人,一人戎服囊鞭,英姿勃发,似是刚经过一场拼杀,浑身染满了血迹和尘沙,手中举着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直指另一人的咽喉。

        另一人头戴远游三梁冠,身着绛色暗龙纹朝服,却是淳安郡王。

        “简承佑。“滕玉意鼻根一酸,急忙分开众人朝前去,蔺承佑整个人都不对劲,脸上溅满了血迹,左胳膊束着布料,伤口似是崩开了,布料上满是渗出的鲜血。

        他眼睛赤红,厉目看着对面的淳安郡王,举剑的手臂虽然纹丝不动,剑尖却在隐隐抖动。

        淳安郡王往日总是风清月朗,眼下却分外狼狈,身上血迹斑斑,鬓边散落着几缕青丝,定定望着手中的一包绣活,癫狂地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阿娘.….你骗得我好惨!!“他奋力撕碎那包绣活,目光骤然一寒,回手握住蔺承佑的长剑,用力往自己的咽喉刺去:“我知道你恨极了皇叔,为了引我露出马脚,不惜从去年就开始做局,看看你臂上的伤,为了成事你待自己如此狠决,说白了,你我是一样的人。如今你也算如愿以偿,杀了叔父,就能平定这场叛乱了。”

        蔺承佑的剑尖却是纹丝不动。

        一片死寂中,淳安郡王掌心的鲜血滴滴答答顺着剑刀往下淌,他握紧剑身不放,嘲讽笑道:“不忍心?你的好同僚是我令人杀的,三年前的腾府灭门案也是我让人做的,听说你总想着帮朦娘子借命,奈何找不到愿意捐献寿元之人,叔父是大奸大恶之徒,拿走我的寿元,你不必担心遭天造。”

        滕玉意冷冷注视着淳安郡王,商承佑眼圈一红,咬牙笑道:“用不着!滕娘子被你害得那么惨,纵算你肯捐献寿元,她未必肯要!”

        淳安郡王惨然点头:“好好好。你自小行事坦荡,报恩时亦是光明磊落,皇叔不如你,皇叔这一生.…….到底是走偏了。”

        说话时突然暗自发力,蔺承佑似是早料到有此一变,不顾自身伤口,迅疾向前扣住淳安郡王的手腕,可终究晚了一步,淳安郡王嘴角溢出一抹鲜血,仰天往后倒去。

        蔺承佑面色大变,收创上前一托,到底迟了一步。

        转瞬间,淳安郡王已是面如金纸,蔺承佑屈膝半跪在淳安郡王身边,咬了咬牙:“皇叔.…….

        淳安郡王呛了口血,含糊笑道:“我这一生,最渴盼的是亲情,可惜命运弄人,越想得到什么,就越是得不到,今晚听你这句‘皇叔,我方知我从前错得狠了。

        话未说完,他的表情倏地定格了,面庞那样俊美沉静,看上去与平日的淳安郡王无异,只是嘴角含着一抹讥讽的笑意,不知是在嘲讽自己,抑或是在质问上苍。

        蔺承佑闭了闭目。

        膝玉意说不出的心疼,上前欲挨靠着蔺承佑,却听有人在背后喊道:“阿玉!阿玉!"

        滕玉意惊讶回首,这分明是蔺承佑的声音,但蔺承佑明明在自己身边。

        “阿玉,阿玉。”对方似乎忧心如焚,声音越来越急促。

        滕玉意焦急这巡,奈何寻不到那声音的来源,不知不觉游走到殿前的一株柳树下,只见前方有处异常明亮的所在,刚要迈步,不知何处抛来一根红绳系住了她,红绳那头有股大力,一下子将她拽向明亮处。

        蔺承佑从兴庆宫回来时已是傍晚,一路疾驰,异常沉默。

        完奴等人骑马紧随其后,个个大气不敢出。骑到半途时,蔺承佑似是觉得胸口发闷,猛地勒控绳,停在路边喘气。

        宽奴心中忧虑,忙也跟着停下:“世子?”望见蔺承佑的表情,话头全堵在了喉咙里,不知不觉间,世子已满脸是泪。

        完奴默然退到一边。

        蔺承佑并不搭腔,面无表情拉拽组绳,继续策马疾行。

        宽奴不禁在心里重重叹气。

        晌午时分,淳安郡王在兴庆宫自缩了,为避免被人发现或拦阻,特地先用指血在门口画了个粗糙的阵法,等到禁卫们发现不对劲时,郡王已闭气多时了。

        走得那样决绝,甚至未留下只言片语。

        消息传出,朝野内外那些对圣人和成王不满的声音,立时消散了。

        还记得那晚世子不顾眼盲去兴庆宫探视淳安郡王,该问的该说的,想必那晚世子在兴庆宫就已说尽。

        事发至今,郡王不曾忏悔过自己的罪过,以世子的心性,即便不为严司直之死,便是为着那晚娘子因为郡王的布局死过一回,也会深恨自己这位叔父。

        但郡王这一死,世子依然难过到了极点。

        正想着,前方的蔺承佑突然勒组下马,宽奴一愣,才发现已经到了王府门前。

        蔺承佑上了台阶,跨入府中,径直朝东跨院而去。

        他心里又痛又苦,只想尽快地见到自己的妻子,不必说话,哪怕只捏捏她厚嫩的耳垂也觉得慰籍。

        “娘子还在午睡么?”蔺承佑边走边问府里的下人,迎面却看到几个嬷嬷匆匆忙忙赶来。

        “世子,娘子看着似乎有些不好。”

        蔺承佑神色速变:“什么不好?胡说什么?

        老嬷嬷们急声说:“世子回去看看就知道了,世子刚走娘子就开始午睡,一睡就是两个时辰,春绒他们只当娘子累坏了,也没敢去打搅,怎知都天黑了娘子仍未有醒转的迹象,几个婢子不得已入内唤了唤,竟是死活唤不醒,非但如此,娘子还浑身哆嗦,不停地说胡话,碰巧王爷和王妃仍在宫里未回,老奴正要给世子送信呢。”

        话未说完,眼前哪还有蔺承佑的人影。

        蔺承佑急匆匆到了东跨院,听到主屋里乱糟槽的满是话声,心里愈发油煎火炼,开始沿着回廊快速奔跑。

        到了房内,一屋子都是婢女。

        “都滚出去!”近前掀帘,果见妻子躺在床内,也不知梦见了什么,白皙的额头上密密麻麻满是汗珠。

        “阿玉。”蔺承佑焦灼地俯身摸了摸妻子的额头,非但不烫,反而冰凉至极,凝神察看四周,并无邪素作乱的迹象。

        他胸口急跳,莫不是愿住了?

        “快去尚药局请奉御!“随后又低唤,“阿玉,阿玉。”

        滕玉意颜栗着说吃语,蔺承佑贴上去仔细听,就听到妻子含糊说道:“蔺承佑,他才是凶手,他才是……”

        蔺承佑脑中闪过一道白光,忙掀开急被察看妻子的脚踝,岂料妻子的脚踝上并未绑着双生双伴结,接着又依次搜检旁处,这才在妻子的右手小指上发现了那根红绳,妻子绝不会无故系上这根红绳,莫不是红绳感知到妻子前世的孽障自己缠上去的,难怪绳子的颜色比平日看着更加鲜焕。

        这时腾玉意又尖叫一声,蔺承佑额上爆出冷汗,忙将妻子抱着搂入怀中,不断拍抚她:“阿玉,别怕,我在这儿。”

        等到膝玉意安稳些,蔺承佑连忙取出红绳,依着洛阳紫-极宫录玉真人所教的心法,满头大汗颂了一遍咒,又将另一头迅速系在自己的指尖,压着焦乱的心绪勉强闭眼感受,过了好一会,自觉没什么不同,正要睁眼,忽觉身后有人拉蔺承佑回肘向后一撞,怎知撞了个空,不等他再出招,耳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凡。

        他惊讶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竟到了一座花园里,园中池榭玲珑,布局颇为眼熟,定睛一看,竟是玉真女冠观。

        正暗觉诧异,身旁传来熟悉的说笑声,蔺承佑循声转头,就看到一个少年背着金弓从花园里穿过。

        少年笑语如珠,俊途绝伦。

        “这不是我吗?”蔺承佑纳罕。

        就听后头有女孩儿窃窃私语:“瞧,那就是成王世子。”

        蔺承佑往后看去,就看到花树下坐满了衣饰华贵的仕女。

        只一眼,蔺承佑就认出了坐在东侧的滕玉意。她身着绿薯色上濡,齐胸系着莲子白单丝花笼裙,胸前垂着石榴红的丝综,脚下的翘头履也是石榴红。哪怕贵女如云,她也是相貌最出众的那个,那张鲜花般的脸蛋上,有一双乌溜溜水灵灵的眼睛。

        蔺承佑便知自己踏入了妻子前世的梦境,心里一急,情不自禁朝妻子走去:“阿玉,跟我回去。”

        走了几步,才发现腾玉意一直望着另一边,顺着往后看,才发现她在暗自打量那个背金弓的少年,她目光炯炯,也不知在琢磨什么,那副志在必得的神情,让人忍俊不禁。

        商承佑不由笑了,走到滕玉意面前,蹲下身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故意问她:“有什么好看的?”

        这一触,面前竟是一片虚无,看来在这场梦境里,自己只能做一缕旁观的游魂,却听女孩们低声说:“名为赏花,说白了还不是为宗室子弟选亲,连成王妃也来了,看样子要认真为世子相看一回了,听说成王夫妇不看中门第,一向只看中品行,今日表现最出众的那个,王妃多半要亲自问话。”

        另一人低声说:“别说话了,皇后和成王妃出题了:七律,《赏春》。”

        蔺承佑一眼不错望着滕玉意。

        滕玉意面上漫不经心,耳朵却竖得耳朵的,闻言一凛,提笔卯足劲开始作诗。

        蔺承佑眼底笑意加深。

        稍顷,诗成。

        蔺承佑抚了抚下巴,在边上一字一句拜读,一首《赏春》写得错彩镂金,看得出费了不少心思,他睨了睨妻子,干脆挨妻子坐下,不一会有宫人过来取诗,滕玉意谨慎地将诗作呈上。

        没多久,言人含笑过来对隧玉意说:“恭喜朦娘子,皇后和成王妃亲点了膝娘子的诗为今日魅首,皇后和成王妃召腾娘子过去相见呢。”

        滕玉意忙应了,低头时眼波却比刚才更亮了。

        蔺承佑一颗心酥成了一团,情不自禁跟上去,脚下忽然一轻,一晃眼又到了另一处。

        那是一座华丽的宫苑,周围异常安静,四处转了一圈,蔺承佑就看到另一个自己坐在庭前。

        大约闲得发慌,少年手里握着一张弓,有一搭没一搭地射箭玩。

        这当口回廊尽头有人来了,却是关公公,关公公颠颠地捧着一副画轴,近前对少年说:“画像画好了,还请世子过目。"

        少年有点好笑:“伯母一大早把我叫到宫里来,就是为了这个?

        关公公苦心劝说:“道长他老人家也说了,过去大伙可能都猜错了,绝情蛊也许并非是让男子动不了心,而是另有别的坏处,想要破解此蛊,唯有让世子先动心一回。世子不如趁这机会好好相看一回,说不定能遇到中意的。当日赏花会世子也去了,滕娘子学问相貌可是顶顶出众的一个,皇后也说了,她绝不强求你们,横竖你们自己先看对眼再说。”

        说话间将画卷缓缓展开,露出一位姿若仙人的小娘子。

        少年浸不经心扫了一眼。

        蔺承佑坐到一旁提醒少年:“喂,还等什么?她可是世上最好的小娘子。

        却听少年说:“不娶。“蔺承佑头顶如同滚过一个焦雷,关公公也愣住了。

        少年不紧不慢擦拭弓箭:“不就是诗琴出众吗?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我想要的小娘子,起码要对我的胃口,不说别的,性子要够好玩。这位滕娘子.…我可没兴趣。”

        蔺承佑推他一把:“你是傻了还是有眼无珠?滕玉意可是这世上最好玩的小娘子少年撑掉衣袍,提着弓潇洒离去。

        蔺承佑刚要追下台阶,没提防脚下又是一空,再睁眼,就到了一间卧房内,房内的布置瑰丽奇巧,空气里弥漫着甜净的玫瑰香。

        一转头,就看到腾玉意端坐在席上调香,春绒和碧螺怯生生传着程伯的的话:“成王世子看了娘子的画像,然后说.……说不娶”。

        滕玉意一不小心就打翻了香盖。

        蔺承佑懊恼地一拍脑门,若不是在梦境里什么也做不了,他恨不得掐死另一个自己。

        就听滕玉意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知道了。我该去陪伴姨母了,收拾东西吧。”

        她搅动了一会香盏里的白蜜,自顾自去净房沐浴,走到近前时,蔺承佑听到滕玉意小声‘切’了一下:“不娶?我还不嫁呢。”

        蔺承佑心尖一颤,忙笑着说:“那混蛋不是我。阿玉,我知道你有多好,怎舍得不娶你?那人猪油蒙了心,俗称有眼如盲,你先别生气,我替你教训那个混蛋—”

        滕玉意理都不理他,蔺承佑差点没跟进净房,所幸记得这会儿她还不是自己的妻子,不得已在帘前止步,这工夫外头有婢女惊慌地跑进来:“娘子,杜家姨母不好了。

        门帘一掀,滕玉意白着脸从净房出来:“备车,去杜府。”

        蔺承佑甚少看到腾玉意这般仓皇,胸口也跟着一疼。

        待要跟上去一探究竟,面前却射来一道刺目的白光,等到回过神,恍惚到了一座眼熟的府邸,打量周遭,倒是一眼就认出是滕府的外书房。

        寒冬腊月,府里每个角落都覆盖着皑皑白雪。

        蔺承佑在雪地里伫立片刻,正要找寻滕玉意的身影,听到书房里传来声响,循声走过去,看到屋里的景象,不由震住了。

        滕玉意一身编素,双善上半点首饰都无。

        蔺承佑怔在门口,这世上能让滕玉意服重孝的只有一人,莫不是滕将军离世了?可若是连滕将军也走了,阿玉便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他心乱如麻,近前打量滕玉意,她神色木然,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阿玉……”蔺承佑小心翼翼伸手触碰她,这时外头却传来一声诡异的动静。

        蔺承佑一凛,连忙入怀取暗器,怎知摸了个空,这时那怪声越来越大,滕玉意警惕地在房中唤道:“端福!程伯!"

        外头一片死寂,滕玉意神色紧张起来,略一踟晒,推开门谨慎地往外走,蔺承佑拦到她跟前:“跟我走。"

        滕玉意却穿过他的虚影,径直到了廊下。

        蔺承佑额角一跳,连忙跟上去,刚走几步,就听到程伯等人发出惨叫声。

        滕玉意似乎吓坏了,立时顿住脚步:“程伯!程伯!"

        蔺承佑心疼不已:“阿玉。”怎知连妻子的胳膊都抓不住等他再次迫出去,就看到端福背着滕玉意立在花园的垣墙上,夜色下,垣墙的另一边,无声无息站着一个黑笔人,端福咽喉处鲜血淋漓,显然已经活不成了。

        滕玉意含泪伏在端福背上,不断低唤:“端福、端福。

        又厉声质问黑笔人:“你到底是谁?!"

        蔺承佑肝胆俱裂,开始沿着池塘狂奔,但无论是面前的垣墙,抑或是墙边的柳树,都只是一个虚无的影子。无数次飞纵上前,又无数次扑了个空,枉他一身本领,眼下却是无计可施,情急之下,商承佑开始捏诀念咒,招数很快使尽了,依旧无法触碰到眼前之物。

        垣墙上,滕玉意严然惊惧到了极点,但她仍试图同对方交涉:….只要你放过我和我的手下,我马上带你去找…….胆敢再碰他们,我保证你们什么也得不到!!”

        商承佑咬牙看着这一幕,心肝肺都被搅碎了,焦急环顾四周,待要再想法子,这时,黑笔人一把抓住滕玉意,扬手将她扔下墙内的池塘。

        蔺承佑脑中一空,不顾一切纵身向前扑,却连腾玉意的衣袂都没捞到。

        “扑通”一声,滕玉意在他眼前跌入了冰冷的池塘。

        “阿玉!”蔺承佑发指吡裂,毫不犹豫跟着跳入水中,但眼前的池塘依旧只是个幻影,一扑之下,竟扑了个空。

        滕玉意拼命在池塘中扑腾,时辰一点点流逝,水面的波纹越来越微弱,蔺承佑一再试着入水,却一再被挡在池边,他骇然无措,眼睁睁看着滕玉意的气息越来越弱,胸膛里仿佛有一把看不见的尖刀,一片一片割他心上的肉。

        “阿玉。

        等到池塘里终于不再发出水声时,蔺承佑心脏像被人紧紧捏了一把,一下子冻在了腔子里,伏在池边定定看着那张苍白的脸,身体僵冷,半点知觉也无。

        这时候,他隐约听到有人朝池边赶来,但蔺承佑已无力转头,因为他能感觉到,池中的腾玉意已是全无生息。可当他看清纵入池中的少年是自己时,依旧自嘲一笑。

        果然,前世的他来迟了一步,即便很快将滕玉意从塘中捞出,也只救上来一具冰冷的尸首。

        蔺承佑摇摇晃晃走过去,跌跪到尸首身边,只恨泪眼模糊,望不清眼前的面庞,手伸出去,又悬在半空,这就是她和他的前世?望着那张苍白的脸,一时间心痛如绞,未了搂住那虚幻的身影,埋头低哑地痛哭起来:“阿玉!"

        滕玉意警惕地打星四周,前一瞬她还在大明宫的麟德殿前,下一瞬就飘到了一个黑魅越的地道中,低头一看,那根红线不知不觉系到了她的腰间。

        认出是双生双伴结,滕玉意暗自松了口气,一面循着红绳向前走,一面对红绳的那头低唤:“蔺承佑,蔺承佑。”

        忽想起麟德殿前的那一幕,脚步又是一顿。

        小涯说她能重生是因为上辈子有人帮她借了命,她命格大凶注定短命,若有个福大命大之人愿意出借几年寿元给她,所谓以大福压制大凶,下辈子便有机会破咒,怎知她阴差阳错提前重生了。

        因是借命之人,她自打醒来后便不断招惹邪祟,前一阵得知了当年真相,她一度以为借出寿元的是阿娘,但从刚才淳安郡王和简承佑那番对话来看,借命的似乎另有其人。

        莫非是大奸大恶之徒?只有这样主阵人才不会遭受天遣,可是从蔺承佑跟淳安郡王的那番对话来看,他显然不屑于为了报恩谋夺另一人的寿元。

        正胡思乱想,听到背后有人叫她:“阿玉。"

        那唤声不只透着惶急,还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那种哀到极点的痛,一下子触动了她。

        滕玉意顿生志忑:“简承佑?!"

        她回头,惶急地找寻声音的来源,不远处又响起一道细声细气的嗓门:“你还不知道?这可是晋国公小女的陵墓,旁边是晋国公夫人王氏,再前头就是晋国公滕绍了。圣人顾念膝将军生前的赫赫战功,特地为其一家修茸陵园,此后宫里每年都专门派入在此看护,但滕家本就人丁稀薄,腾娘子一死,滕家就算绝后了,逢年过节只有一些亲故过来烧香,平日里要多冷清就有多冷清。太子昨日过来烧香,一是为悼念他从军时的恩师滕绍,另一则是为告知膝娘子她大仇已报。”

        “太子?”另一人错愕道。

        前头那人压低嗓门:“你该不会不知道太子当初差点就娶了腾娘子吧?这事说来也玄乎,当年一共拟定了三位太子妃人选,未了竟一个没成。滕娘子被人杀害,武二娘暴莞,剩下邓侍中的孙女,太子又因她神态与膝娘子有点像,执意不肯娶,蹉陀了整整三年,最后娶了柳尚书家的四娘。”

        另一人不耐地说:“诶诶,太子这桩我早就知道了,我问的是成王世子为何到晋国公的陵园中来?成王世子与晋国公可是非亲非故。"

        “这我就不知道了,听说案子是成王世子破的,莫不是过来悼念英魂?"

        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滕玉意贴在墙上细细听着,岂料墙面徒然往内一陷,她一下子没站稳,往前跌了出去,站稳脚跟一看,外头是一座陵园,前方是宗庙,后头是陵墓。

        天上下着霏霏细雨,杏花纷纷碾落成泥。

        雨中的三座坟莹看上去格外凄清。

        滕玉意征松片刻,来到坟莹前,先静静抚触阿爷的墓碑,接着游荡到母亲的墓碑前,坐下,辨认墓碑上‘王氏的字样。

        枯坐良久,滕玉意回首四望,如两个太监所说,此地清冷幽寂,偌大一座陵园,看不见一个人影。

        滕玉意忽然感到前所末有的孤寂,把身子蜷缩成一团,贴着母亲的墓碑更咽:“阿娘.……正当这时,前方的杏花树下传来马蹄声,有人来了。

        滕玉意瞻着泪花向后看,不禁愣住了,来人竟是蔺承佑……

        他孤身一人冒雨前来,到了陵墓前的白玉台阶前,下马拴绳,径直走上台阶。

        “蔺承佑.……”滕玉意惆怅地看着他,他臂上束着布帛,看样子箭伤仍未好。

        蔺承佑自顾自给滕绍和滕夫人上了柱香,这才半蹲下来望着滕玉意的墓碑,未几,从怀中取出一张暗猪色的符笑。

        符笑阔达数寸,上头密密麻麻满是符文。

        数然一声,蔺承佑点燃了那张诡通的符算,火苗跳跃,照亮他熠亮的眼眸。

        “当初你救我一命,我却没能及时认出你。”蔺承佑静静望着那团火苗,开了腔,“如果那一年的赏花会上我不那么自以为是,或许那晚腾府出事时我能及时相救。”

        说罢,指了指符算,歉然一笑:“我命格极重,希望你下辈子不会再这么苦命。

        说完这话他放下符篆,起身,洒脱离去。

        滕玉意看清符筑上的字样,心房猝然一缩,上头写着“苍山无极门借命符”,底下分别并排写着两行字,一行是:滕玉意,乙己年腊月二十八子时生人。

        另一行是:蔺承佑,王寅年二月二十一寅时生人。

        两个人的名字和生辰并排写在一起,符笑的底下则另写着一行字:愿借三年寿元助其渡厄。

        滕玉意脑中轰然作响,是蔺承佑!竟是蔺承佑!因为不屑于借用旁人的寿元为自己报恩,于是献出了自己的寿元。

        她抹了把眼泪,急忙追上去:“蔺承佑。”

        蔺承佑却已经翻身上马,一人一马转眼就驰入了雨雾中。

        滕玉意追了一晌没能追上,只得怔立在原地,望着蔺承佑渐行渐远的背影,胸口像被人挖空了似的,不禁放声痛哭起来。

        滕玉意并不知道,在她哭得撕心裂肺的时候,在她身后不远处,另有一缕蔺承佑的游魂,坐在坟革前红着眼圈望着她。

        忽觉背后有人拉她一把,不等滕玉意回过神,就猝然跌到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滕玉意喘息着睁开眼,恰好对上那双熟悉的眼睛。

        滕玉意眼泪一瞬涌出来,忙用尽全力回抱他:“蔺承佑”

        床前垂着熟悉的幔帐,空气里弥漫着她惯用的玫瑰香。不会错,这是她和蔺承佑的新房。

        滕玉意依旧泪流不止,但一触到蔺承佑温暖的体温,那颗悬在腔子里的心瞬间就落了地。

        “刚才我梦见了前世。”她拼命把头往蔺承佑怀里钻,暧泣时,声音传进他的心房,“我梦见了你、还梦见了我,原来前世是你帮我借的命。"

        这时才注意到蔺承佑呼吸异常粗乱,滕玉意意识到不对劲,连忙抬头端详他。

        蔺承佑却猝然收紧双臂,把她重新纳入自己的怀中。

        滕玉意暗觉诧异,忽觉额上一凉,有泪水滴落下来,愕然低头,看到系在两人指尖的红绳,心里一下子明白过来,依着他的胸膛,更声问:“你都看到了?”

        “看到了。”他笑着答,嗓腔却在发颤。

        滕玉意眼泪愈发泌涌,嘟味说:“所以也知道你前世并没有对我求而不得了?”

        他笑着嗯了一声。

        滕玉意抽噎一下,含着泪花说:“你看。你瞧不上我。”

        “他有眼无珠,怎知你有多好,我……”他笑着笑着,话语再次堵在了喉咙里,“我只庆幸这辈子没有放手。”

        作者有话要说:注:本章中一些日常用具的出处详见《正仓院考古记》。

        阴差阳错固然遗憾,好在阿大和阿玉是一对百折不挠的少年男女,厄运也好,挫折也罢,都不能让他们向命运低头,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找到了彼此,往后的岁月里,他们会一直相亲相爱,嘿嘿。

        本来还想多写点放到后面,但是晋江一章最多只能放3万字,原来有了11000,所以先放15000吧,我得为后续的修改留点空间。

        正文基本到此结束了,后面还有一篇《后记》,是讲阿大和阿玉甜蜜日常的,更新时间不定,昨晚激情码了两千字,码得我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结果突然被我们主任叫去干活,会场忙到十一点半,回家都一点多了,话说我们主任经常给我一种世界离开我就不能转的错觉,但好事咋没第一个想到我呢?(bushi)上次有读者问实体书的事,《攻玉》签了繁体和简体,但是玄幻题材太艰难了,能不能过审还另一说,如果阿大和阿玉的故事能上市,本老母亲就激情送读者三十本签名本,各位可以在本章和下一章后记写长评(记得一定一定要打零分,不然会被系统判定为刷分,到时候我会从长评的读者里选送签名本),这个故事从构思大纲到存稿到发表,整整陪伴了我两年,我比你们更舍不得阿大和阿玉,鸣鸣鸣。忘记给自己打广告了,有兴趣的可以收藏作者专栏,这样我以后开新文就能第一时间收到通知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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