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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不过三五步宽,并没有点灯,叫屏风隔着,显得十分地昏黄,秦舒低着头给他上药,露出玉色的脖颈来,两个人离得很近,陆赜低声问:“你认识王梦得?”

秦舒睨他一眼,从旁边拿了细长的棉布条包扎:“跟你有关系吗?”

陆赜沉默了一会儿,又才道:“王梦得虽然是江南有名的才子,却不修边幅,有次金台宴饮,当着陛下的面从衣中捉蚤,这才贬斥出翰林院。不知刚才他坐过的地方,有没有跳蚤?”

秦舒听了,脸色一暗,手上的绷带重重勒了一下,便听得陆赜一声闷哼,草草替他系上中衣带子,便绕过屏风往外头铜盆里洗手来。

擦了手,转身已经见陆赜坐在此前王梦得坐的位置了,秦舒嗤笑:“这时倒不怕有跳蚤了?”

陆赜现在已经学会自动过滤秦舒的话了,不顺耳的就当没听见,他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往旁边蘸了醋碟,咬了一口,道:“还没吃过你做的东西,不想并不难吃。”

秦舒奇怪:“你怎么知道饺子是我包的?”

陆赜笑笑:“你刚刚给我换药的时候,衣袖上沾了面粉。”一面又给秦舒夹菜倒酒,自己也端了一杯酒:“秦掌柜,祝你日日欢愉,怡然有馀乐。”

秦舒却不举杯,一时无话,见陆赜在烛火的映衬下越见丰神俊朗,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她偏过头,微微不自在起来,低声道:“也只皮囊过人罢了!”

陆赜满饮了一杯,又伸手去倒,却叫秦舒按住手:“不必喝了!”不是别喝了,是不必喝了。

陆赜顺势握住秦舒的指尖,带着一点暖意,见她并没有挣扎,心里发酸,苦笑问道:“真的,不能再信我一次么?”

秦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垂着头,良久才叹息道:“抛开过去的芥蒂不提,我们本来就是两种不一样的人,倘若彼此勉强,初时不觉,日后必定彼此痛苦。人这一生这样短,想做的事事情尚且做不完,又何必日日带着往日的怨恨度日呢?”这话实在是润色过了,以陆赜的性子,痛苦的只怕只有秦舒才是。

陆赜重重拍了一下桌面,不服气:“我们怎么就是两种人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外头的厨娘端上来一道菜:“秦先生,您爱吃的小炒黄牛肉。”

陆赜是典型的淮阳肠胃,自己又吃得清淡,这辣炒牛肉一端进来,便呛得他咳嗽一声。秦舒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连连点头,夸道:“好手艺!”

厨娘笑:“是先生会说,一说便咱们便懂怎么做了。先生您慢慢吃,您吃得高兴就好。”

秦舒笑着点点头,从旁边拿起一叠包好的红包:“别忙了,这些已经够吃了,今儿是除夕,你把封银发给她们,就歇息去吧!”

等厨娘欢天喜地地走了,秦舒便笑道:“你看,咱们两连吃都南辕北辙……”

话音未落,边见陆赜夹了一筷子黄牛肉,不过刚嚼了两下,就觉得辣极了,他硬挺着吞下去,赶忙倒了茶水来,直喝了三四杯这才停下来。

秦舒无奈地轻笑一声,她倒了杯酒,眼睛亮晶晶道:“你看,这酒对你而言,是解渴好物,对我而言却会乱我心智。”她微微抿了一口,微熏起来,说话没有章理,她絮絮叨叨一大堆,翻来倒去,末了道:“你瞧不起温陵先生?”

陆赜皱眉:“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也值得你同我生气?”

秦舒又倒了一杯,摇摇头:“从前你说我天生反骨,这话实在不错,因为我跟温陵先生是一种人,你瞧不起他,难道就瞧得起我吗?”

她沿着炕桌边缘,撑着下颚打量陆赜,摇摇欲坠:“我可以跪于礼教,我也可以臣服于你,做你贤良淑德、举案齐眉的国公夫人……”

秦舒仰着小脸,眼角划过泪,眼神悲怆,她望着陆赜,却又仿佛不是在瞧他一样,良久她闭上眼睛,缓缓背诵:“思想不自由,毋宁死耳……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①

有的人可以为了生命抛弃尊严,立刻滑跪,但是秦舒到古代越久,反而越能理解那些为了尊严、自由而抛弃生命的人,毕竟选择有尊严的死去,也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跪下是很容易的,站着却很难。

陆赜听罢,便知这些是她自己本就有的想法,并不是受温陵那老匹夫的教唆,五年前的他只会嗤之以鼻,但是现在的他显然已经学会了同秦舒的相处之道了。

秦舒摇着头笑笑:“在这里,说这些,好像显得很蠢!”她站起来,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朝门口走去:“今儿话好像说多了,我困了,先睡了。”

陆赜站起来,见她确实醉了,手上去寻门栓却怎么也寻不到,他一步一步走过去,高大的声影笼罩在秦舒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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