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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舒醒来的时候,身上已经叫人换上了干干净净的衣裳,换了一间屋子,高床软卧,层层幔帐垂下,是秦舒喜欢的雨过天青色轻云纱,薄如蝉翼,上面绣了些石榴、蛐蛐,憨态可掬。

帐外人影憧憧,隐约听见一个老先生的声音:“老夫先开一副黄苓汤来,配着白术散吃,要是有用,晚些老夫再把脉看看。”

秦舒自觉已经没有流血了,也并不太痛了,只是小腹还冰冷发坠。良久,听得帐外陆赜的声音:“如此,就拜托老先生了。”

不知外头陆赜做了什么,又听得那老先生连忙推辞:“陆大人,使不得使不得,医者仁心,本就是我等该行之事,何用受你如此大礼?”

秦舒微微拨动床帘,便见守在床前的丫头挂起帐子:“姑娘,您醒了?”

秦舒的声音有些沙哑,涩涩发疼:“水,我要喝水。”

丫头端了水来,道:“姑娘,大夫说了,您现在胎像不稳,不可喝茶。您身子又太虚,怕虚不受补,只用这人参泡了水来,一日日慢慢将养着。”

秦舒点点头,伸手去接,袖子滑落下来,露出手腕上一圈的乌青,愣了愣,丫鬟解释:“姑娘,大夫说了,您现在要保胎,寻常消淤的药不能用。”

保胎?这孩子竟没有掉吗?她心里涌出一丝庆幸,随即又对这种庆幸感到厌恶。她端了茶盖碗,小口小口喝着人参泡水,思绪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秦舒回过神儿来的时候,便见陆赜正默默站在床前,屋子里的丫头们已经全都退了下去,静悄悄地只能听见廊下药炉子扑腾扑腾水开的的声音。

陆赜望着秦舒憔悴又倔强的神情,已然放弃了任何驯服她的想法,他终于明白,他们二人,只有他去妥协迁就的份儿。一个可笑的男人,只想用一丁点筹码去换取自己毕生所爱,可是一步一步失策。到了最后,便是拿出全部筹码,也不能挽回旁人的心意了。

他坐在秦舒面前,从靴筒里掏出一把银质的匕首,交到秦舒手中:“我知道你恨我,但我绝不信你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心动情。从前是我卑鄙的胁迫你,今日我们就彻底做个了断。”

秦舒把茶盖完放在一边,打量手里的匕首,那是纯银打造,刻着菊花,带着浓重的日本风格,微微拔开,便露出寒光,随即合上:“陆赜,你位高权重,心思深沉,以前的事情我不敢同你计较。只求你看在往日的情份,不,看在我一身伤病,可怜可怜我,叫我走吧。”

陆赜微微摇头:“什么都可以,只是你要走,我是万万办不到的。你说我卑鄙也罢,可恶也罢,偏执也罢,这些我统统承认。在对你的事情,我陆宣远就是个十足十的小人。”

他拔掉剑鞘,叫秦舒握住那柄小小的匕首,一点点抵近自己的胸口,渐渐渗出血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秦舒脑子里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个位置是上次他受了箭伤,擦着心脉而过的,她推开陆赜,脸色有些发白:“我恨你,并且付诸于行动真的要置你于死地,难道你可以不在乎吗?难道你没有芥蒂吗?”

陆赜随手扔开那匕首,并不管胸口的伤口,伸手去抚秦舒脸上的泪,把她拉到怀里:“我有什么资格介意呢?秦舒,你知道一个人濒死时候,是什么感觉吗?沉在海水里,那个时候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或许那梦里的人,才是真正的你。从前我对不住你,你也还了我一次,咱们两两清了,好不好?”

他说话颠三倒四,全然不像平时,秦舒怀疑他受刺激太过:“梦里,什么梦里?”

“那个人也叫自己秦舒,只是面容跟你全然不一样,生气和嘲讽的表情却同你很像,她下棋虽厉害却不喜欢,跟你从前梦中说过的,想去泉州定居。”

秦舒手发紧,丝毫没有怀疑,这些事情她从来告诉过旁人,她问:“你还看到了什么?”

陆赜缓缓摇头:“没有了,我只看见她同人下棋。”

秦舒神色怔忪,低声喃喃:“这样么?”

陆赜伸手去抚秦舒的发:“你看,我能看见你从前,便是老天爷觉得我们有缘分,你们哪儿不是有一句话,叫老天注定的事情最大吗?”

秦舒叫他搞得迷糊起来,难道他真的梦见从前的自己吗?她半信半疑,问:“你真的梦见过吗?那你梦见的人长什么样子?”

这时候,丫头端了药来:“大人,保胎药熬好了。”

陆赜端了药过来,哄着秦舒吃:“吃药吧,吃了就不疼了。”

他抬头,却见秦舒已经泪流满面,问:“你梦里的那个秦舒,是不是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附一中的校服,很不耐烦地坐在棋室……”那是无知无畏、漫不经心又朝气蓬勃的秦舒。

这话并不需要陆赜回答,他知道自己赌对了,这不过是秦舒在回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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