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欲加之罪(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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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已没有汹涌的秋野茶香与墨香。

    牢狱的阴暗、潮湿,把一切都裹上了霉烂的气味,包括他。

    一身白袍在反复的提审、逼问中被蹂躏得面目全非。

    到这步田地,他说,他要给荀意棠一个名分。

    到这步田地,他终于想要自私一回了。

    我分不清他的话里,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我只知道,他与荀意棠的青梅竹马是真的。他为了给荀粮道伸冤,九死一生是真的。在张府,荀意棠为他身中蛇毒时,他撕心裂肺的悲痛是真的。万民伞事件发生后,五凤楼前,他与荀意棠隔着茫茫人海长相对望的那一眼,也是真的。

    佛说,无欲则无苦,无负则无累。

    他休了我之后,真的娶了荀意棠,是不是就再也没有遗憾了呢?

    若果真如此,我何必紧紧握着这个名分,不肯松开。

    狱卒举着火把。

    我一路从牢房里往出走。

    我与他,是有过好时候的。

    即使最初与我拜堂的,只是他的灵牌。他在得知我的身份后,赞我大义,默许了此事。

    我与他一点点熟悉彼此。

    也曾夫妻夜话,闲聊戏本家常。

    也曾共读史书,细品徽州茶香。

    也曾共担甘苦,齐渡弥弥风波。

    也曾同心协力,不叫兄弟阋墙。

    也曾鱼水之欢,红纱帐卧鸳鸯。

    我努力地想走入他,融入他,难道在他心里,始终还是不如与他少年相识的荀意棠吗?

    大难临头。

    他送我一纸休书。

    外头的夜雨越下越大。

    京城像是浸在了灰漫漫的雨水中。

    秦明旭撑着伞在等我。

    我失神地走下台阶,秦明旭连忙迎过来:“你刚小月,不能淋雨。”

    连他都顾念我刚刚小月。

    在牢狱里强忍的眼泪,顷刻决堤。

    秦明旭慌道:“桑榆,程大人这不是还没问斩吗?事情还有转圜……”

    我不作声,上了马车。

    一路上,他为了叫我开心,诌断了肠子,说了许多笑话。

    “从前,有一庸医,用错药医死了病人,被病人家属捆绑在柴房,半夜里,他挣脱绳索,溜出人家,游过一条河逃回了家。进门正见其子在灯下看医书,急忙拉住儿子道,‘我的儿,看医书的事可先缓一缓,先学会凫水才是正事!’桑榆,你说好笑不好笑?”

    见我不笑,他歪着头,猛地拍一下手:“话说,也是一个下雨天,一个秀才作诗,天上下雪不下雨,雪到地上变成水。变成水来多麻烦,不如当初就下雨。这时候,过来一个老叟,他说,你这诗很简单,我也会做。桑榆,你猜,那老叟做了什么诗?”

    我道:“夫妻成婚未白头,半道一纸休书来。一纸休书多麻烦,不如当初不成婚。”

    他哑然失笑,像是明白了什么。将剩下的半截笑话咽下去。

    “桑榆,你——”

    我瞧着他。从东昌府坐船到扬州成婚,半路上遇见劫匪,仓皇逃命的事,仿佛发生在昨日。

    都说,成婚路上多少磨难,婚后便有多少磨难。

    原来是真的。

    “桑榆,人总要跟自己和解的。许多我们以为的真相,并不是真相。但我们身处事中,也别无他法,只能接受。”

    他郑重道:“有时候,接受别人的好意,也是一种善良。”

    收起的雨伞,在马车里还在滴滴答答地流水。

    我道:“你已经知道了,是吗?”

    “知道什么?”

    “程淮时的休书。”

    “是。”他低头。

    半晌,他道:“我跟程老二是两种人。我从前顶不喜欢那些舞文弄墨的文人士子们,总觉得他们挺虚,太看重名声,活得挺累的。可收到程老二的信函,他跟我说,若他真有不测,托我好生照顾你,我忽然对他有了新的看法。他是个有担当的人。也知取舍。他的心胸比我想象中宽广。他说,在扬州,已经让你做过一次寡妇,不能再让你做寡妇。他为你想好了退路。如果没有这场变故,我想,他会是一个好丈夫。所以,我积极营救他,想尽法子让你们在狱中相见。桑榆,我没有私心。”

    他说得很坦然。

    在这个雨夜,他送我来,接我归,默默安排,极尽周至。

    “秦公子,谢谢你。”我轻声道。

    他笑:“谢甚!桑榆,十年修得同船渡,咱们可是在船上就认识了的。你又照顾我母亲这么长时间。”

    回得程府来,见秦夫人站在檐下,面有急色,六神无主。

    “明旭,桑榆,你们可回来了。”

    秦明旭忙道:“母亲,出了何事?”

    秦夫人道:“半个时辰前,厂公大人醒了。他愣愣地,一句话也不说。我担心他饿了,去小厨房给他做吃的,转身回来,他就不见了!”

    “他可有留下什么字条来?”

    “没有。什么也没有。不声不响地,就走了。我跟小音满府里找遍了,没有他的影子。”秦夫人慌张道。

    我想了想:“您别急。他大约进宫述职去了。”

    秦明旭道:“母亲,桑榆说得有道理。厂公大人武艺高强,手握大权,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还会丢了不成?”

    “不是小孩子……不是小孩子……”秦夫人喃喃道。

    好似在她眼中,冯高就是个小孩子。

    我和秦明旭扶她回了西厢房。

    她坐在榻上,握着我的手,反复道:“桑榆,你得让他回来,回到我身边来……”

    “嗯。”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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