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祭(1 / 2)
夏天是欧阳姗姗最不喜欢的季节,它热烈,它滚烫,但它却让人望而生畏。
但说起来,对于夏天的讨厌,却还要追溯到小时候。
很多人怀念童年,那是因为他们的童年幸福完美,所以他们怀念那种被宠爱的感觉。
但欧阳姗姗的童年是阴影,是原罪,是她无法选择无法避让,只能抬头挺胸,默默承受的过往。
那会儿是真穷,穷困潦倒那种穷,每个年级上学期结束,把下学期学费一交,母女俩个穷的锅碗瓢盆叮当响,得勒紧裤腰带熬到下个月发工资。
欧阳姗姗念的小学叫做翠苑中心小学,有一年夏天,学校估计是想趁着学生都放暑假了,把操场给整改一下。
沙坑也给翻了,草皮也给掀了,塑胶跑道也给扯了,整个操场面目全非,欧阳姗姗和几个小伙伴翻进去的时候都看傻眼了。
可小孩子懂啥安全不安全的,照样在里面疯玩,从这堆沙子跳到那堆,从这捆钢管跳到那捆。
欧阳姗姗就是在那次玩耍中出的事,她在一堆钢筋混凝土中乱蹦乱跳的时候,被一根生锈的铁钉扎穿了整个脚板。
血根本止不住,欧阳姗姗慌了神,但是就像每个小孩干了坏事却总试图遮掩不被大人发现一样,她竟然就这样血淋淋的把那只受伤的脚重新塞进了白球鞋里。
回家的路上,她不得已脱过好几次鞋,因为血出得太多,从鞋子里漫出来,她不得不脱下来,把血像倒水一样倒干净,再重新穿回去。
终究瞒不住,被陈金芝发现了。
陈金芝下班回家,就闻到家里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也顾不上打骂,就推着自行车,带着欧阳姗姗去了医院。
到医院的时候,天色已经傍晚,欧阳姗姗一直记得那天的落日,红得那样美好,晚霞一层层的散开,将天空渲染的仿若童话世界。
可下一秒,医生冷冰冰的声音却将她拉回现实。
“铁钉生锈了,先去打破伤风针,马上去打,越快越好。”
开好单子,塞给陈金芝,面目表情的喊,“下一个”。
欧阳姗姗一瘸一拐的跟在陈金芝后面,往收费处走,陈金芝健步如飞,根本没有扶一把甚至等一下欧阳姗姗的意思。
欧阳姗姗那会儿年纪小,还不会自怨自艾,也不会顾影自怜,她只是木然地,一瘸一拐地跟着,走着,咬着牙,忍着疼。
收费处的女护士,挺白净,戴个护士帽,特别好看。欧阳姗姗一直记得她的长相,潜意识里,她一直羡慕她的淡定和从容,举手投足间,都是被生活友好对待着的优雅。
护士划了价,用毫无波澜的声音告诉母女俩个“六十七块二毛。”
那天离现在,经久数年,可欧阳姗姗却总会在一愣神的时候想起,那个声音,那个数字,清清楚楚,从不能从脑海中抹去,虽然她自己并不想去记得。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医院门口有个小空地,二十世纪的某一个不起眼的夜晚,那个空地却还是热热闹闹的,有人被推进去,有人被扶出来。
母女俩在那个空地上站了一小会儿,并没有对话。
陈金芝没有歉疚,欧阳姗姗也没有委屈。
就这样,小小的女孩又被自行车推回了家。
后来命大,没有得破伤风,也没有得败血症,就这么一日日的,伤口结了痂,慢慢痊愈了。
都说父母欠孩子一句“对不起”,欧阳姗姗以往挺认同,可这会儿的她,却早已不需要陈金芝的那句永远都等不到的“对不起”了。
因为,她欠她的孩子两条命。
夏末的最后一天,她没去上班,请了假,却哪儿也没去。
在家中枯坐。
等再回神的时候,已近傍晚。
她去酒柜里拿了一瓶红酒,存心要把自己灌醉,一杯接一杯的直接倒进嘴里,天花板很快旋转起来,她想,真好,赶紧醉过去,把这该死的一天赶紧过完,明天的太阳升起来,她欧阳姗姗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做,还是一个好好的姑娘。
可事情总不如她所愿,醉过去前,门铃响起来。
她跌跌撞撞去开门,彼时已经醉的天旋地转,却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门口的李景胜,她冲他笑笑,露出八颗贝齿,礼貌的,撒娇的,温柔的,不加掩饰的,“你来了。”
李景胜躬下身,把欧阳姗姗打横抱起,用脚后跟带上门,这才往里走。
客厅的窗帘没拉开,光线昏暗,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酒味,花瓶里插着十二朵百合花,缀着淡紫色的满天星。
李景胜把人放在沙发上,自己在边上坐下,中间空了点距离,离得不近也不远。
谁也没说话,望不到头的沉默,将俩人包裹在里头,严丝合缝,不可逾越的鸿沟在他们中间横亘,本已无法逾越,今天却更甚。
有夜风从没有关紧的落地窗穿进来,窗帘的一角被带起来,淡黄色带小花朵的丝绒布料,是欧阳姗姗喜欢的颜色。
李景胜起身去房间拿了一条珊瑚绒的薄毯,盖在欧阳姗姗的身上,她本已睡着,却又被男人的动作惊醒。
她抓住李景胜的手,半抬起上身,一双眼里都是被惊慌逼出的眼泪,“今天是几号?”
良久无言,今夕是何夕。
终于,破碎的声音,绝望的窒息,欧阳姗姗听到了回答,“八月三十。”
重重的摔回沙发里,无边无际的痛苦,原来,并没有停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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