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殁(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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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两日,讣闻送至,李惟俭早有准备,一早收拾停当,驱车赶赴宁国府探丧。

    到得宁国府前,下车便见宁国府大门洞开,两侧挑着连串白灯笼。门前人来人往,那贾珍如丧考妣,正与一老者说着什么。

    “合家大小,远近亲友,谁不知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见这长房内绝灭无人了。”说着便哭将起来,一双眼睛肿得好似烂桃一般,可见这几日没少哭。

    那老者略略劝慰,贾珍就道:“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

    瞧见李惟俭落车行来,贾珍紧忙别过那老者,擦了擦眼泪迎上前道:“俭兄弟来了。”

    李惟俭拱手道:“珍大哥节哀顺变,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贾珍叹息着点头,却并不言语,好似哀莫大于心死。

    便在此时,忽听不远处有人招呼,扭头便见贾蓉与薛蟠一道儿而来,到得近前,贾蓉便道:“父亲,这几日看板,那几副杉木的都不中用。儿子正心里发愁,可巧薛大叔说家中就有一副现成的……额,俭四叔来了?”

    李惟俭略略点头,那薛蟠瞥见李惟俭,顿时面上打怵,憨笑着招呼一声,紧忙与贾珍说道:“我们木店里有一副,叫作什么樯木,出在潢海铁网山上,作了棺材,万年不坏。这还是当年先父带来,原系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因他坏了事,就不曾拿去。现在还封在店内,也没有人出价敢买。你若要,就抬来罢了。”

    贾珍顿时欣喜,忙道:“若是方便,还请文龙抬过来,也让我瞧上一眼。”

    那薛蟠得意道:“就知珍大哥有此一说,我早叫人抬了来。”说罢朝后头招招手,便见四个伙计吭哧吭哧抬着一副棺木行了过来。

    李惟俭也不急着进去了,搭眼一观量,便见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玎珰如金玉。大家都奇异称赞。

    贾珍笑问:“价值几何?”

    薛蟠笑道:“拿一千两银子来,只怕也没处买去。什么价不价,赏他们几两工钱就是了。”

    贾珍听说,忙谢不尽,即命解锯糊漆。

    偏巧此时贾政自内中行出,看了那棺木顿时皱眉不已,说道:“此物恐非常人可享者,殓以上等杉木也就是了。”

    此时,贾珍恨不能代秦氏之死,这话如何肯听。

    贾珍要作死,便任他作死就是,李惟俭懒得劝说,当即领着丁家兄弟提了祭礼入内。

    寻了赖升将祭礼送了,丁家兄弟自是留在外间,贾蔷此时紧忙迎上来,引着李惟俭入内吊唁。却见刻下大厅里一百单八众禅僧分列两侧,梵音阵阵,好不热闹!

    算起来秦可卿可是李惟俭的晚辈,因是只略略停足,李惟俭便行了出来。那贾蔷跟在左近,随口说了不少。

    却是秦可卿过世那日,偏巧尤氏胃病犯了,起不得身来,贾珍正发愁不知内宅交给谁人打理,宝玉便献计,说不如请王熙凤帮着料理。贾珍求肯了一番,王熙凤念及与秦可卿的关系,这才应承下来。

    如今王熙凤便在后头料理着,她管家荣国府数年,此番料理丧事虽是头一遭,却桩桩件件条理分明。

    说过凤姐儿,又说那天香楼另设一坛,请了九十九位全真道士,要打四十九日解冤洗业醮。

    待秦可卿入殓后还要停灵会芳园,再另请五十众高僧、五十众高道做法事。

    饶是此时李惟俭财大气粗,也被贾珍的大手笔震得不知如何言说。停灵四十九日,还请了数百僧道做法事,为了个秦可卿,贾珍这是不过了啊!

    李惟俭停留一阵便要走人,偏生此时自内厅行来一众人,搭眼看将过去,便见是王熙凤将尤老娘与尤二姐、尤三姐送了出来。

    李惟俭干脆停下脚步,那王熙凤自然也瞧见了李惟俭,当即遥遥招呼一声:“俭兄弟。”

    那尤老娘闻声看将过来,顿时眼前一亮,紧忙与尤二姐、尤三姐嘀咕了两句,随着王熙凤笑吟吟便行了过来。

    几个女子到得近前,李惟俭只朝着尤老娘略略颔首,随即打量着王熙凤道:“二嫂子料理丧事,瞧着好似憔悴了几分。我也不知如何帮衬,秋芳、红玉这些时日也不算太忙,二嫂子若是忙不过来,大可叫秋芳与红玉来帮手。”

    王熙凤主理宁国府,那荣国府中的大事小情也要一并料理了,虽心下有大权在握的快感,却也感身心俱疲。偏生东西两府只有个平儿能帮衬着,贾家的爷们儿更是一个个眼高手低,余者唯有大嫂子李纨昨儿过问了几嘴。

    可李纨还担着王府西席的差事,等闲哪里能抽得出空来?这般关切,几日里还是头一回。

    王熙凤心下略略发酸,面上却笑道:“劳烦俭兄弟关切了,说起来只是劳心,就是事儿多、繁杂——”略略思忖,又道:“——秋芳还要忙着厂子里的事儿,我看红玉是个伶俐的,俭兄弟若舍得,不若让红玉过来帮衬我几日。”

    李惟俭笑道:“二嫂子哪儿的话?明儿一早我就让红玉来寻二嫂子。”

    王熙凤道过谢,赶忙道:“这会子正要寻珍大哥商议事儿,我就不招呼俭兄弟了。”

    李惟俭道:“二嫂子自去忙碌就是,我这边厢也要先去衙门了。”

    当下王熙凤去寻贾珍商议,李惟俭出了仪门会同丁家兄弟往外就走。那尤氏母女又追将上来,尤老娘就道:“李爵爷,这会子府里头乱成一团,我也不好搅扰着让人派车送了。不知李爵爷顺不顺道……”

    尤氏母女可是给个颜色就开染坊的主儿,李惟俭哪儿会给自己找不痛快?当即说道:“这却不凑巧了,本官正要去工部衙门。不若如此,我打发人为安人叫一辆马车?”

    尤老娘笑意不减,连连颔首道:“如此也好,那就劳烦李爵爷了。”

    李惟俭颔首,点了丁如松快步而去,自己则与丁如峰乘了马车,一路朝工部造器坊而去。

    到得翌日,红玉乘了马车去往荣国府,寻了王熙凤,这才一道儿往荣国府而去。红玉本就伶俐,又熟稔府中规矩,大事小情处置起来自是得心应手,果然为王熙凤分担了不少,惹得王熙凤不住的称赞。

    待晚间回来,饶是以红玉的伶俐劲儿也不住咋舌,忍不住说道:“四爷,蓉大奶奶身边儿的瑞珠死了,说是触柱而亡。”顿了顿,见李惟俭只是点头不曾应声,红玉就道:“今儿下头婆子说嘴,都道此事怕是另有隐情。偏生被二奶奶听到了,那领头的婆子被打了板子,下晌就打发出了宁国府。那瑞珠说是被珍大爷收养了,如今就停灵登仙阁。”

    “额,还有呢?”

    红玉就道:“还有,蓉大奶奶身边儿的宝珠,甘愿认蓉大奶奶为义母,誓任摔丧驾灵。珍大爷吩咐下来,如今阖府都称宝珠‘小姐’呢。”

    此时正用着晚饭,傅秋芳听闻此言蹙眉不已,一想起此前李惟俭所说,顿时坏了胃口。撂下碗筷就道:“都道脏唐臭汉,妾身以为只是过去这般,不料当今之世竟也有这等乱了伦常之事!那贾家……宁国府就不怕遭了报应吗?”

    傅秋芳崇佛,信因果报应之说,方才有此一说。李惟俭却是不信的,只是傅秋芳此时二十有一,心智早成,强行扭转了只怕反而不美,因是李惟俭只道:“骄奢淫逸,不外如是,咱们引以为戒就好。”

    傅秋芳心有余悸道:“老爷赚下这泼天富贵,只怕不比宁国府差到哪儿去……回头儿妾身好生扫量下家中仆役,将那存了幸进之心的小人尽数打发出去。来日老爷子嗣繁多,须得早早立下规矩,可不好与贾家一般。”

    说到此节,傅秋芳不由得忧心林姑娘,她这般年岁,可能当得好这个家?

    李惟俭就道:“我又不是个惯孩子的——”顿了顿,灼灼盯着傅秋芳,暗忖莫非傅秋芳想要孩儿了?

    二人同床共枕、相伴一年有余,傅秋芳先是被瞧得心下纳罕,旋即明了了李惟俭的心思,顿时面上涨红,嗔恼道:“老爷又作怪,妾身可没想什么孩儿。”

    李惟俭乐了:“这却奇了,秋芳没想又如何知我心中所想的?莫非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成?”

    红玉噗嗤一声笑出来,傅秋芳嗔恼了好一会子方才将此事揭过。

    一餐晚饭吃罢,红玉寻了丫鬟来拾掇,此时方才想起道:“是了,方才想起来。今儿听蔷二爷说嘴,好似珍大爷嫌蓉大爷那监生说出去不好听,走了戴公公的门路,说是要给蓉大爷补个龙禁尉。”

    龙禁尉说着好听,正五品的武勋,却不能传承,如今早已成了勋贵子弟的虚职,因是李惟俭倒并不在意。

    隔了两日,李惟俭这日在武备院耽搁了不少时辰,归家时天色已暗。入得内宅,便见傅秋芳与红玉在厢房里嘀嘀咕咕说着话儿。见李惟俭回返,两女这才慌忙迎出来。

    进得正房里,李惟俭一边净手,一边儿笑问:“方才嘀咕什么呢?”

    傅秋芳就道:“老爷不知,这两日不查不知道,咱们家中雇请的仆役果然有不老实的。”

    “哦?”

    李家宅第侧花园里有一片竹林,因是招了两个仆役打理。那年岁小的也就罢了,年岁大的心思狡诈,每日夜里悄然砍了嫩竹,转头便让自家婆姨白日里去到城中发卖。

    茜雪早前提及过,傅秋芳不明就里,只道那仆役许是折了竹子与自家孩儿耍顽,因是只出言点拨了一回。那仆役老实了月余,近来故态复萌,难怪李惟俭游逛时总觉得家中竹林稀疏了不少。

    此番傅秋芳仔细扫听,才知单单靠着嫩竹,这仆役就赚了五两银钱!

    因着宁国府的前车之鉴,傅秋芳发了狠,扣了那仆役的银钱不说,还索回了盗卖嫩竹所得,随即撕了雇契,将那仆役打发出了宅第。

    说过此事,傅秋芳就道:“妾身方才与红玉说过,红玉埋怨妾身心慈手软。似这等仆役,就该责打一番丢出府才是。”

    李惟俭接过红玉递过来的帕子,擦拭着双手道:“责打就算了,下回再有这种事儿,直接丢顺天府就是。”

    虽说李惟俭不曾打发人回来知会,可傅秋芳还是让人在灶上温了饭菜,当即命丫鬟摆饭。

    李惟俭这会子也是饿了,吃将起来好似风卷残云。这几日屡碰难关,最难得是各类机械须得拆开来运往乐(lao)亭,到了地方再组装起来。闹心的是以大顺如今的加工精度,初次组装上都不容易,拆开来说不得就组装不上了。

    好在前番统一了造器坊、武备院的度量衡,李惟俭这几日只盯着加工精度说事儿,好歹将这难关渡了过去。

    红玉为李惟俭盛了羹汤,轻轻摆在其面前,面上欲言又止。李惟俭扫量一眼,就笑道:“有话就说,何必吞吞吐吐的?”

    红玉八卦道:“四爷,今儿可真真儿见了稀奇呢!”

    却是今儿并非正经日子,亲友来的少,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正与几位堂亲内眷说着话儿,外间忽有婆子报:“大爷来了!”

    贾珍来了!非但来了,还拄杖而来!

    此时礼法,妻死夫斩衰,贾蓉须得持杖,可偏生这会子持杖的却是贾珍。那几位堂亲内眷躲去后头自是不提,余下邢夫人、王夫人与王熙凤俱都面面相觑。

    李惟俭也极为诧异,那秦可卿活着的时候,贾珍多少还遮掩一些,待秦可卿死了,贾珍这是破罐子破摔,连遮掩都不遮掩了?

    李惟俭摇摇头,不置可否。傅秋芳感叹连连,与红玉说过一会子,红玉又说起一桩事。却是秦可卿死的那日,贾珍便命人往城外报丧。

    嫡孙媳妇过世,按说贾敬总要出面才是,可这位却说自己早非红尘中人,不愿沾染,干脆来了个避而不见。

    世人都好八卦,李惟俭细细思量,秦可卿一死,偏生尤氏就病了,如今好几日都不见好,宁国府只得让王熙凤帮着打理。这也就罢了,红玉还说贾蔷再没露面,好似只自己去的那日露了一面。如今贾敬更是就传回来一句话……

    加之先前种种,这内中隐约透着一股子阴谋的味道,这秦可卿死得不明不白,只怕另有隐情。

    转念一寻思,左右此事与他无关,又何必想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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