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世外仙姝四【长相思】(2 / 2)
而允祥什么也不说,他沉默地站着,等着。面对猜疑,他无愧天地,因此也无话可说!
日过正午,又已西沉,午膳已过,兄弟举杯对饮,却仍是相对无言。
终于,允祥忍不住了,说:“万岁,臣弟近日咳嗽气喘,时常咳血,身体不适,如无传唤,请容臣弟告退!”
雍正帝心中越发地凉了,他真的就这样急匆匆地走了,走出他的世界了吗?他横了横心,却满脸笑容地说:“老十三啊,这些年你辛苦了,生生将自己身子骨累坏了,朕看着心疼啊!弘皎那孩子也不小了,为褒奖你的功绩,朕即可传旨加封他为郡王!”
允祥闻言,心中一惊,如今自己已然是恩宠隆裕,如今再得郡王衔,岂不更惹他人注目?如今皇兄已然对自己生疑,即便此刻收手,都未必能全身而退,这荣宠,乃是烫手山芋,稍不留意,便遗祸子孙,因而稍一思量,急忙跪下道:“臣弟谢皇兄隆恩!只是弘晓虽已成年,奈何性格鲁莽、做事任性,恐难当此大任!臣弟万不敢受!即便有朝一日臣弟不在了,这爵位,还请万岁赐予幼子弘晓!”
雍正见状,急忙搀扶他,笑道:“你正值盛年,哪里就议道日后了!”
说着拿起桌上的茶包,亲自递到允祥手中笑着说:“这是朕特意叫茶房制的光头前胡桔梗茶,最能宣肺祛痰、降气止咳、定惊安神的,你好好服用,一日三次,每次两钱,半年内即会有明显效果!”想了想又半开玩笑似地说:“朕……朕会派人监督着你是否按时按量服用,你……你万不可不明白朕的苦心!”
允祥急忙恭敬地接过雍正帝递过来的茶包,中规中矩磕头谢恩后,急急忙忙起身而去。
雍正帝望着他渐渐走远的身影,忽地心底升起一阵悲凉,开口欲唤他回来,忽见茶房总管曹颀献茶上来,终于还是忍住了。那曹颀前日递上这茶包时的话又一次回荡在他耳边:“这光头前胡桔梗茶原是宣肺祛痰、降火祛痰的,只是这两味药品性升散、气机上逆而至阴虚火旺,咳血之人如每日三次,每次仅服用两钱,就无异于服食砒霜,咳血之症日重一日,外相看来却全是积劳成疾之状,连服三月即无药可治,半年内便会咳血身亡。”
雍正帝忽然觉得心中烦闷、眼中酸楚、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曹颀急忙上前扶住,悄声回道:“主子,前日奴才荐的张太虚、王定乾两位大师,在内务府总管海望和太医院院使刘胜芳的主持下已安排他们住进圆明园东南角的秀清村,今日又有一丸仙药出炉,奴才奉命给您带了来了。”说着急忙转身向衣襟中拿出一小小的锦盒,打开里面赫然是一颗通体乌红发亮的丹药,雍正帝迫不及待地抓起来服了下去,心方安定了些。他想了想,又提笔写了“忠敬诚直勤慎廉明”八个大字,下旨到:“加封怡亲王为和硕怡亲王,将此字制成匾额赐于和硕怡亲王,悬挂于其府中,其所用仪仗增加一倍,奉银增加万两!”
曹颀点头哈腰道:“和硕怡亲王真是知进退,居然连郡王都不要。”
雍正叹道:“他不肯让成年之子出来做事,就是为避嫌疑,怕朕疑虑他权势集中,因而宁可让这世袭的爵位给幼子。这倒不是他对诸王子心存偏颇,实在也是处心积虑。可惜啊,怕只怕他的苦心,他的子孙未必能领会,到时候反生事端。即便他想急流勇退,又怎可能不被巨浪湿身!”
允祥急匆匆赶回小花枝巷时已是未时,落日熔金,暮色苍茫。他无暇他顾,急匆匆来到子佩床前,子佩因为担忧奔波,身子不适,如今已是好转了,两人说了几句贴心话,见子佩安好后走进小院,却先听的稚嫩的女孩声音:“月本无古今,情缘自浅深……”他心中宽慰,急忙过去,见女儿襄玉正站在若容身前,朗声背诵。
“襄玉!”允祥轻声叫道。
“爹爹!”听到声音,小襄玉笑靥如花,急忙奔过来。
允祥心中升起融融暖意,伸手揽过襄玉的头,闻着女儿身上天生的奇异香气,笑道:“小香香,你娘醒了,去陪陪你娘去!爹爹跟叔叔说话!”
见她转身离去,笑道:“我与子佩,俱都是喜欢舞枪弄棒、爽快痛快的,偏这孩子,心细如发,就喜欢这些个诗啊词啊的!子佩总是说,她像她姨娘更多些。”
说着,才发现若容目光呆滞、神思恍惚,全然无有与旧情人久别重逢后的欣喜欢愉,不由得很是诧异,想想又不便多问,拱手笑笑说:“有劳曹公子照料子佩,公子如此性情中人,本王甚是投缘,日后……”正说着,又咳了起来,拿起随手手帕擦拭后,又是一片血迹斑斑,他毫不在意地继续笑着说:“这些日子总是身子不爽!岁月不饶人啊!” 忽地想起身边皇兄所赐之茶,急忙叫来小厮拿去冲泡,又笑着说:“幸而今日得了这光头前胡桔梗茶,对症服用,想来会好得快些了!”
哪知若容恍惚中闻此言,大吃一惊,立时将自己的愁苦抛在九霄云外,叫道:“王爷,这茶,您喝不得!这茶对于咳血之症,乃是慢性毒药!”这若容虽然与世道应答、科举时文一窍不通,但平日旁学杂收、所知甚多,当下一五一十将所知药理详细讲了出来,说:“这送您茶之人,如果不知其理方好,如是有意,王爷需千万当心啊!”允祥的脸色黯淡悲凉了起来,他眉头紧锁半晌无言,终于长出一口气,叹息说:“你可知本王在哪里得来的此茶?此茶乃万岁所赐也!”正说着,小厮已奉茶上来,允祥的手颤抖了一下,却毅然微笑着端起茶盅,全然似没听到若容的阻止声一般,一饮而尽,悲壮而苍凉。
看着若容惊呆的表情,允祥凄凉地笑道:“君叫臣死,臣不死不忠。如此活在猜忌争斗中,当真不如一死来得痛快!如此这般死法,即保全皇兄圣誉、又可荫庇我府上亲眷、还不为外人得知,我正求之不得,正好解脱,省得看到曲终人散的光景!唯一牵挂只有子佩,有我在一日,我可保她母女平安,我死之后,子佩母女和她腹中之子的安危生计,我再无可以如此赤诚相待之人可托付,只好全拜托曹公子了!”说着一揖到地。
若容心神俱碎,跪倒在地,大哭道:“如此世道人心,人活着,还有什么趣!”
“当所有幻相都从你身边剥离,你才能看到生命的本相。我是个经历过风云、知道了结局而甘心放手之人,曹公子你却不同,坎坷艰辛的游历之于你,却是在助你成就一番事业!听闻你正在写书,而你文采出众、性情率真,你就该将这一切都记载下来,传于后世,即便美好的生命和情感都如烟花般转瞬即逝,我等也不枉付了这一生爱恨情痴!”允祥含泪热切地说。
如荣恍惚又想起颦如那哀怨地声音“我们的命运都早已在三生石上注定,被写进册子里,被锁在柜子中,谁也无法逃脱无法更改,无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他知道他的故事该如何继续下去了!那飘摇的一丝生命欲望,竟又悄悄燃起。
他望了望慷慨赴死、大义凛然的怡亲王允祥,凄惶地叹着气,向着门外他的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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