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箕裘颓堕之三【望海潮】(1 / 2)
此言一出,石破天惊。
弘历神色大变:“熙皇祖母?”他脑海中浮现出那婀娜秀美而慈爱的身影,很小很小的时候,他曾与二十一叔允禧嬉戏在她身边,那般快乐悠闲,自从皇祖父驾崩,自己开府成家,已是很久不曾有过她的消息,前些年偶尔因为江宁织造曹頫之事听得一二分她的消息,也不过是那些曾李代桃僵的陈年旧事,皇阿玛一概赦免不予追究了,如今已是垂垂老矣的宫中太妃,如何会牵扯到这谋逆大事?
曹颖定定神,缓缓回道:“此事说来话长。当日圣祖皇帝南巡江宁时驾临江宁织造府,我父接驾,家兄曹颜之婢女因家仇行刺未遂,圣祖命先废太子胤礽审理,恰逢堂兄曹頫过世,先废太子为得到那婢女手中子母炮图,徇私庇护,李代桃僵、偷梁换柱,以曹頫之尸体假称曹颜已自尽了结此案,家父及家兄曹颙去世后,圣祖皇帝又恩赐顶替曹頫之名的家兄曹颜接任了江宁织造,前些年因骚扰驿站之罪被抄家革职全家进京待罪。圣祖选秀之际选中表姐陈氏颦如入宫封为熙妃,后来先废太子与圣祖皇帝一宫妃有染并有身孕,求助熙妃陈氏,熙妃及家父为报答先废太子搭救之恩,助其生下一女并接回曹家养育至今。此女与其兄理亲王弘皙一直联络往来,意欲趁先皇皇大行之际谋逆等事。前日臣妾前往熙妃陈氏处请安,熙妃陈氏全都告知臣妾,故此今日臣妾能据实回奏。”
一段长长的叙述讲完,曹颖深深吐了口气,压在心底的阴霾豁然开朗。
弘历定定地看着眼前这女人,这自小看熟了看惯了当作姐姐一样的女人,竟然说出如此一篇故事,这其中,关于曹頫那部分,是他所知道的真实,而另一半,关于先废太子私生女及理亲王的故事,未免太过蹊跷和悬疑。
他深深地看着她,想看出她心底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心思,他皱着眉头、思虑着说:“你这一篇故事,有许多不合逻辑之处。依你之言,这事情始末已经有二十几年,缘何圣祖皇帝及先皇都毫无察觉?何况你已是入宫多年,这许多纠葛,你是怎么知晓的?”
“万岁所言极是!这些事情,确实在臣妾入宫前,并未尽知,即便熙太妃有所透露,也仅仅是只言片语,其中却有许许多多是臣妾所猜测分辨之处。随侍万岁这二十几年来,当日家中种种疑点和迹象,臣妾也是日夜百思不得其解,这几日才贯穿起来想明白的,虽诸多细枝末节可能未必属实,但这些人和这些事,却一定是必有其事的!”曹颖异常肯定地点点头,心中泛起当日尚是小女孩时与天香同处的场景,那女孩是那样的金尊玉贵,那样的娇花弱柳,而自己枉为曹府千金,却衣食起居处处被她的无形的气场逼迫得压抑而寒酸,她心中何尝不是充满了酸酸的醋意和怨愤!想不到风水轮流转,今日今时,那女孩的命运,竟然要在自己的一念之间彻底颠倒扭转!她在微微的快意后,心底一片苍凉的无奈和歉疚——她何尝是那为着一己之私意而睚眦必报、置人于死地的心狠手辣之人呢!
她心底低低叹息:“天香,我本无意害你,但却不得不为之,如你有所怨恨,只在来世找我一人罢了!”
弘历见她语气坚定、神色凛然,心知其中必定有缘由,沉思着说:“若果如此,熙皇祖母罪过不轻,但她是圣祖皇帝宠妃,如今安居后宫颐养天年,二十一叔允禧又与朕自小相交甚厚,这么多年的事情,恐怕还会牵连更多人,这件事,朕要好好想想!待过了今日,看看结果再说吧!你……哎……朕……”弘历叹了口气,伸手拉起跪在地上的曹颖,轻轻抚了抚她鬓间的流苏,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向门外走去。
门外,天已微明,太阳即将喷薄而出,那将是全新的一天!
对于他,那是江山稳固、位登九五的全新岁月,而对于她,却是生死交界的转念之间!
曹颖痴痴地望着弘历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流如雨下,她缓缓地跪了下去,痴痴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自从那日从颦如处回来后,她就心乱如麻、如坐针毡,仿佛被置于火上炙烤,仿佛随时会被突如其来的炸雷炸得粉身碎骨,心内着实惶恐不安。她可以按照颦如所言,刻意制造些过错令弘历将她休掉回曹家,这样就可以逃避掉这池鱼之灾,但是如真的被宝亲王府休回曹家,她却要真真切切的悲苦孤寂终老,一个人独守枯灯,凄凉无助,再无任何希望和前景!她也可以将颦如所言之事向弘历合盘托出,将理亲王及天香的如意算盘瞬间毁灭,但如此一来,自己也将与曹家一起成为参与谋反的有罪之人,再无继续留在宫内之理,更遑论封号名位,等待自己的恐怕不止终身孤苦,还会有牢狱之灾亦。
人所难者,不是无可选择地被闭上绝路,而是面对选择时的无所适从和权衡不定。于是她痛苦,她挣扎,她无奈,她慌乱,她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仿佛怎样都是错的,怎样都是艰难无奈的,怎么做,都将把一群人——一群无辜或甚至边缘之人,置于危险和死亡的境地!——她揭发理亲王,则理亲王一方将有多少人被牵连查处、流亡死难?至少天香再也无法保全。她如不揭发理亲王,一旦弘皙登基,弘历府中,这许多年相依相伴、已亲如家人的所有人,必将血流成河、尸骨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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