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余初良和拂姒(2 / 2)
有些事情,总是难以忘怀,即使刻意的不去回忆,那深入骨髓的爱与伤、痛与恨就像黑夜里蛰伏的魑魅魍魉,总在你卸下防备的时候猛然发难,刺入你的心脏,在你的心脏里翻搅。
他又梦到了父王母后还有大王兄死的那个晚上,其实梦境很模糊,每一个人的脸他都看不清楚,但他能感觉得到那就是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地方、无法释怀的回忆。
很黑,只有四周零星的火把,天上没有明月,只有黑黑的幕布,给人施加以压抑和黑暗。血流成河,红的血,黑的天,还有那尖锐的长戟和刀剑,让苏陌玉的心口仿佛被千斤重石压迫。他就那样眼睁睁的站在一旁,他想哭喊、想跑过去,可是他动不了,也出不了声音,没有任何办法,看着残酷的一幕重新在他眼前上演回放。
他想吼叫,声嘶力竭的吼叫,想宣泄心口沉甸甸的那股气,可是也无法吼出来,郁积在心里的那股气在横冲直撞,似乎要把他撕碎。
鲜血……
黑暗……
满目黑暗里,唯一微弱的光亮的地方全是鲜红的血液……
他的眼睛此刻正看见一场屠杀,被屠杀的都是他的至亲、忠心他的禁卫,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卷进浓郁的腥味,直入肺腑。
他头痛欲裂,像陷入了沼泽的深渊,无论怎么爬都爬不出来,胸口以下已经被沼泽吞噬、挤压,渐渐连呼吸都是一种贪婪。杀戮还在继续,他看见万剑齐发,没入母后的胸前、腹部,母后嘴角流着血缓缓倒下;寒光长剑刺入大王兄的身体,抽出来,剑上便布满了粘稠的血迹。
下一个,剑尖对准了他的父王……
不!!!
苏陌玉猛然惊醒,看着四周一片黑暗,鼻尖没有再嗅到血腥味,而是传来幽幽的花香,是米兰花的香味,他喜欢米兰花的香气,宫婢就折了些,插进瓶子里,放在他房间。
原来是场梦,他还在玉清殿……
苏陌玉一抹脸,手上湿湿黏黏的,全是汗。全身都是汗,里衣也黏黏糊糊的贴在身上,让他感到难受,但他深舒了一口气,将那些恐惧与压抑吐了出来。
胸口的疼痛和压迫感也渐渐的散去,苏陌玉掀开薄被,浑身仿佛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苏陌玉摸索着走到桌边,点燃了烛火,烛光幽幽的燃起,苏陌玉慢慢的看清了眼前的一切,虽然烛光如豆,但总算驱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他借着烛火看着计时的沙漏,已经是丑时了。
他又走到窗前,打开窗,夜里有风,灌进他湿透了的衣里,吹得他打了个寒颤,冰凉凉的,但灵台的灵智也被吹得清明起来,躁动的心被渐渐抚平。他看着窗外的月,不由得沉思。
那一夜,同样不眠的,还有夏无寒。
故夏国王宫某一处宫殿里。
夏无寒负手站在月下,目光平静如水,一袭薄薄的紫衫,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身材。
其实,夏无寒的模样生得并不差,虽不是上佳之姿,但眉目间一直都很温柔,水色薄唇,高挺的鼻梁,脸没有其他王子那样白净细嫩。因为他不受宠的缘故,没有像其他王子一样的好福气,总是风吹日晒的,烂事丢给他,好东西却从来轮不到他,以至于他的皮肤糙糙的,也并不白皙光滑。
若是他更好看些,那那个人是不是也会多看自己几眼?那个人说过,无论男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长得好看的,自己都想亲近亲近。
休白走了过来,低声道:“殿下,已经准备好了。殿下去休息吧,还有两个时辰就要上朝了,好歹休憩片刻,免得早朝体力不支啊。”
夏无寒只是摇摇头,示意休白下去。
休白欲言又止,但也明白夏无寒的脾性,向来说一不二,他决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于是踌躇了一会儿,终是退下了。
明日,朝堂上就会有一出大戏,这场戏一落幕,故夏国的天就会变了。到时候,只要他抓住机会,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报复曾经欺辱过他的所有人,就有机会将那个人救出来,甚至……将那个人放在自己身边。
相隔千里的两个故人,怀着不同的心思,共站在月下,不语待明。
夏无寒的眼睛分明看着前方,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入他的眼,眼珠里一片雾霭,没有焦点。他的脑海里闪过他从小到大的一个又一个画面。
一脸温柔的唱曲子哄他入睡的母亲;偶尔来看看他却并不在乎他的父王;被当今的王后灌下毒药的母亲;在他怀里渐渐没了呼吸,垂下抚摸他头的手的母亲;被辱骂成克星,拿着鞭子打他的父王;年龄幼稚却扮着鬼脸嘲讽他的夏无恙,还有他一脸得意洋洋的母后;欺负他、落井下石、陷害他偷东西的宫人;无视他的苦苦哀求,冷漠得像没有心肠一样坚决把他送去做质子的父王;温柔可爱、一颦一笑之间都是光芒万丈、不计较他的身份拿他当挚友对待的苏陌玉;威逼利诱让自己为他作弊、总是戏耍他却不允许别人欺负他的陌玉;回到故夏之后处处刁难甚至想杀了他的“家人”……
如墨的天色,在夏无寒一动不动的注视下,慢慢的淡了。
到最后,天边吐出鱼白,橙红色的太阳渐渐露出光线,温暖而绚烂,人们称之为象征光明和希望的“曙光”和“黎明”。
休白又走了过来,看着纹丝未动的夏无寒,心里有些苦涩,殿下终于还是迈出这一步了,希望……殿下能够如愿以偿,那些待世不公、恃强凌弱的歹毒之人,本就该早死,免得害更多的人。
“殿下,即将上朝,还请殿下去更衣吧。”
夏无寒依旧没有说话,慢慢转身,踏着晨曦和脚底的芳草,一步一步向殿内走去,但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不知是悲悯,还是兴奋。
此战,赢便万人之上,输便尸骨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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