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惊梦(十七)(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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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娘茫然地看着他,希夷蛮横地用袖子一挡不生的视线,将他的脑袋拨回自己这边:“你自己承认的,他是我的,我给他起了名字,他就归我了。”

云娘全然没有听明白他的话,还沉浸在混乱中,双眸大睁望着不生,尽管隔了层衣料什么也看不见:“我……”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眼眶里滚下来,那把长刀从云娘手里锵啷落地,她声音哽咽颤抖:“我没有想杀他……我只是、我只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了……让我看看他好吗,我就看他一眼……”

不生听到了她的声音,眨着眼睛往这边侧了侧脸,希夷低下头看他,耳边听得云娘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的抽噎:“我一个做娘的,怎么会真的要杀自己的孩子……让我看看他行吗……”

希夷迟疑了一下,云娘步履蹒跚着走上前来,眼里还含着泪水,小心翼翼地停在距离希夷一步之遥的地方,低头看向不生,情不自禁般伸手轻轻碰了下他的脸:“……我的孩儿……”

她低着头,声音温柔极了,希夷看不见她的脸,也因此错过了她眼中猛然迸起的狠辣光芒。

“是为娘对不住你!”

触碰到孩童脸颊的指尖骤然暴涨,鬼爪直直扣向不生脖颈,这一下要是抓实了,稚嫩的孩童当即就会魂体破碎,便是鬼王也收拢不得。

然而希夷的反应比她更快,他腰背一沉,带着不生贴地掠出,飘忽如游魂鬼魅,只是刹那一闪,已经出现在了床榻边,不仅如此,他抬起脚,将那振落地的长刀一拨,挑入手中,轻描淡写地向着云娘一掷。

一串动作行云流水,长刀破风而去,一点阻碍都没有地扎透了云娘后心,连鬼带刀向前飞出数尺,覆上了鬼王鬼气的长刀以巨大的力道直接将温婉闺秀钉在了地毯上。

“唔……啊啊啊啊……”云娘双手握住身前穿出的刀刃,剧痛让她一时间失却了理智,嘶声惨叫着,一点一点将黏连的皮肉从刀刃上撕扯下来,这场景看着实在可怖,因为刀尖被钉在地上,她挣脱不得,便只能从后面想办法,穿透刀柄将自己□□。

维持魂体的鬼气如开闸泄洪一般奔流散开,云娘的鬼体忽明忽暗,拔到一半就停了手——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再拔下去也就是个魂体碎裂的结局。

钉在刀身上的女子一瞬间长发散乱,青白鬼面上多了斑驳的纹路和褶皱,一双灵动婉约的眸子染上枯槁之色,弯曲着身体跪在那里的已经不是什么青春女子,而是个年貌苍老的妇人。

——失去了维持鬼体的力量,死前的面貌不受控制地显露了出来。

云娘看着身长玉立的希夷,眼里留下两行血泪,语气阴冷:“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坏我大事?!”

她也不想杀掉自己的孩子,索性将他扔进忘川河,忘川内不生不死,他不必魂飞魄散,许郎也能活着,可是突然冒出个道行比她高深的来搅局……

希夷远远看她:“你的大事?我上一回见你,你说你只是心有不甘想和那书生再续前缘,因此寻了他的转世,求厮守一生……怎么这回,不惜犯下大错也要拘禁数万鬼魂——况且你这救法,可不单单是要救命的意思。”

如果光是救人,哪里需要又是留城法阵,又是牵扯不生,如果狠心一点,她大可以直接将不生的命格换给许时晰让他活下去,或是像她说的一样用留城法阵保命。

可是二者双管齐下,不仅没把人救活,反而搞成现在这个不死不活的样子,连带着不生也七天一轮回,这可不像是单为了救人了。

云娘听不明白他说的什么“上一回”,索性略过了这句话,扯出一个狼狈的笑容:“为什么?哪有什么为什么……我救了他的命,让他多活这么多年,他把身子赔给我,让我的许生回来,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希夷懵了:“许生?”

这和那个早就死了的书生又有什么关系!

云娘用手徒劳地拢着散去的鬼气,抬头去看床榻上的人,脸上终于显示出了一点凄凉:“他是许生的转世,借由他的身体,可以让我的许生回来……我只是想让他回来……”

希夷疑惑更甚,看看许时晰,又看看云娘,不可思议地问:“你……你要许生回来?那我的二兄呢?你不爱他?”

她又是给许时晰建留城又是用不生吊命,完全看不出来对许时晰毫无情意啊!

既然你不爱他,做这么多干什么!

云娘委顿在地,低声道:“许郎很好,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他呢,但我喜欢的,是那个会给我送烤地瓜、会偷偷躲在戏台子下面等我、会爬过院墙来看我的人……我保他多活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行吗。”

希夷震惊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原来之前云娘和他说的什么只想完成相守的愿望都是胡扯来骗他的!她从头到尾都琢磨着要把许生的魂魄喊回来呢!

女人下决心说起谎来,连鬼王都骗啊。

云娘面无表情,死掉的厉鬼,没有足够的鬼气,连一滴眼泪都淌不下来:“我用新生婴儿做引沟通天地,借父子血脉将他与许郎命数相连,他生则许郎死,他死则许郎生,七天一轮回,保许郎魂魄不灭,另有阵法逆转时光,等着我的傻书生回来。”

希夷一脸匪夷所思,忍不住问:“你都知道是转世了,灵魂都是同一个,哪有什么回不回来之说?”

云娘喘着气,声音低微:“等……他前世的记忆回来,与魂魄融合……”

希夷正要说话,忽地停住了话头。

他想起来了,自己在留城是见过许生和连云仙的。

包括之后长街纵马的许时晰和宅院里的云娘,这两段岁月和这里都是独立的,她或许是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但是面前将死的瀛洲鬼女却像是完全不知道此事一般。

可她怎么会不知道呢?这么多年她心心念念的就是要她的许生回来,怎么会不知道她的许生——已经回来了呢?

“不生身上的术法如何解?”希夷将满头问号放在一边,抓紧询问起了不生的事,云娘眼神已经有点涣散,闻言茫然地看向希夷怀里的孩子,极淡的哀愁从她脸上浮起来。

“……不生?他叫不生吗?他若是看见了这个孩子,应该也会很喜欢……”

云娘神智已经有些恍惚,不知是不是因为操纵阵法的人将要死去,外面天色沉沉压下来,明明是正午光景,整个留城已经快速进入了午夜,街道上恐慌的人声甚至传进了重重宅院。

“一人生……一人死……”云娘的手指贴着冰冷的刀面,她能借着平滑刀面看见自己丑陋的面庞,“……他天赋特异,能以此与天道相通,借下大气运——”

希夷眉目一凛,借不生与天道沟通借下大气运?

这听起来不正是借用气运之子窃取天道权柄的方式?

“我若早些知道此事……说不定早就……”云娘还在喃喃,稀薄的鬼气萦绕在她身侧,遮挡住了她的眼神。

“……若是能早些见到他……”不知她说的“他”是谁,微弱的声音还在重复,直至最终低不可闻,消散在了空气里。

鬼气呼啸而过,身着浅色衣裙的女子消失在原地,只留下散落在衣衫里的一堆泛黄白骨。

希夷面色平静,脑海里还萦绕着云娘死前说的话,借用不生窃取天道之力,说起来可笑,琢磨一下好像真的有那么点道理,可是云娘又是从何处得知这一点的?他杀了瀛洲鬼女,好像把事情从头到尾理顺了,又好像问题更多了。

而且……他入城时还隐隐护佑着瀛洲鬼女的那部分力量,怎么在他杀人时,又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季安,”一个低低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希夷回头,原本躺在那里无声无息的男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看见了他,微微笑起来,“吓着了?”

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艰难地支起身体,在床沿坐好,未束的长发披在肩头,脸色还带着冰冷僵硬的苍白,这时的他看起来竟然和希夷在某种程度上重合了。

许时晰的目光落到室内那堆白骨上,停了片刻,希夷原本以为他要问话,谁知道儒雅温柔的青年竟然叹了口气,带点儿悲伤地说:“阿云去了啊,本来以为能再陪我一段时间的,留城岁月漫长,自己一个人等实在是难熬……好在我终于还是等到阿弟回来了。”

他侧了脸,朝着希夷笑了一下,这个笑容一如既往的包容且温和,满是矜贵公子的风度翩翩,一双眼睛含着温柔极了的光,看在希夷眼里,却一时间有了种不一样的阴冷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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