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1 / 2)
景生从小到大受过不少伤,摔了磕了是小事,被打的次数多了后量变引起质变,变成了他打人,但打人的人其实也会受伤,跟着顾东文虚心学习后受伤次数才越来越少。
他进了医院后才发现自己的耐痛力退步得很厉害,在急诊做各项检查,被人来来回回地平台和检测台挪动,疼得他后槽牙咬破了牙肉,一嘴的血,硬是坚持自己挪上了ct台,一声也没吭。医生送了他一个“小关公”的美号,护士觉得名不符实,加了个字变成了“小白关公”。
等下午四点多送进骨科做完超声,总算能躺到病床上开始挂水,景生的右腿已经肿成了象腿,斯江的眼睛也肿成了核桃。王璐的家长来医院把女儿接走了,和景生没见上面,也没跟顾东文打个招呼。贺老师倒觉得十分不好意思,替她家长再三道谢,赶回学校去汇报。
顾东文听完医生的诊断结果,倒是松了一口气。右大腿股骨干粉碎性骨折,很不幸,但不幸中的大幸是盆骨脊椎都没事,小腿没事,也不是股骨头粉碎性骨折,换成后者得将近三百天才能愈合。朱医生宽慰病人家属的方式比较特别,随便一个症状,都能举出两三个运气更差更糟糕的案例来,于是连斯江听着听着都觉得景生好像运气真不错。
等医生过来打牵引的时候,斯江一见锤子榔头钉子电钻彻底懵了。
“现在我们在膝盖下面五厘米这里钻穿打个洞,拉根绳子吊着秤砣,把他的腿拉长,免得骨头错在一起,稳定住断掉的地方,听得懂吗?”朱医生尽量讲解得通俗易懂。
“懂。”顾东文拍拍自己的腿:“我做过,要信不过您,全上海也没哪个医生信得过了。您就放心弄,就是这小赤佬皮薄肉嫩,麻烦朱医生下手轻点,下次给我点面子来东生食堂,我请大家吃饭。”
这医生吧,最怕两种人,一种完全不相信医生的病人和家属,你说什么他心里都不信,费再多功夫白干,有个风吹草动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另一种呢是懂那么点医学知识的半桶水病人和家属,好为人师,你说什么他都要辩驳,把医院当辩论会,一副赢了你就赢了全世界的劲头,你还不能不搭理他。最好的就是顾东文这样的家属。
朱医生心里舒服,却想起另一桩旧案来,眉头一皱:“原来对过东生食堂的老顾就是你呀。”他睨了顾东文一眼:“小卢,你来给这个小同学打个止痛针。对了,上次在人民公园跟你相亲一见面跑掉的人,就是这个老顾?”
顾东文一愣,仔细看了看拿起针筒的卢护士,有点狼狈。卢护士温和沉静,朝他笑着点了点头:“不好意思,我们朱医生就喜欢开玩笑,您别在意。”顾东文抿出两个大酒窝,刚想描补几句,就被朱医生赶出了病房。
出来混,总有一天是要还的。顾东文叹了口气,拉着斯江在外面椅子上坐下。斯江坐不定,一抬脚又走到病房门口,却又不敢真的往里看,像只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转圈。
“没事,小姑娘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顾东文把她按回座椅上:“阿舅以前也被这么搞过,叮铃咣啷一顿敲,跟我做木头桌子一样,两下就搞好了,小事体。”
话音刚落,病房里传来景生一声闷闷的惨呼,是那种压抑到了极致依然压不住的痛。斯江打了个寒颤,扑进舅舅怀里又哭了起来,哭得整个人直抽抽。顾东文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没事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阿哥树上没摔死河里没淹死火里没烧死蘑菇没毒死,这点骨折算什么,三四个月后又是活蹦乱跳的一个小赤佬。”
斯江哭得更凶了:“阿哥!阿哥啊太塞古(也太可怜)了。”谁活了十几年就能摔下过树跌进过河遇到过山火吃过毒蘑菇啊,这还能叫运气好?
等朱医生出来,说消炎消肿四天,第五天上午第二台手术,上加固钢板。顾东文忍不住问了一句:“手术后能完全恢复吗?我儿子是区青少年游泳队的,明年一月有比赛。”
“股骨粉碎性骨折要对合百分之八十都很困难。”朱医生扬扬眉:“手术呢,不是修东西,能修多久修多久修到好为止,伤口会流血,止血带有时间限制,我们只能在最短的时间把骨折复位到最满意的位置。”
看着朱医生的背影,顾东文叹了口气。
“你别太担心。”卢护士走了出来,柔声道:“你儿子这情况至少要四个月愈合。一月份的比赛是肯定参加不了的。好在他很年轻,手术后骨头的愈合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请你相信朱医生相信我们华山骨科。实际上能不能完全恢复,最主要得看他术后的功能锻炼,肌肉不能萎缩,关节要能自如屈伸,越早开始锻炼越好。那个时候会比较痛苦,你们家属一定要帮他坚持下来。恢复得好,完全不影响跑跳的。到时候我们会教你们,请用心把动作都记住。”
顾东文和斯江赶紧齐声应了下来。斯江进了病房,顾东文跟着卢护士走了几步:“小卢同志,上次人民公园那个事,实在不好意思——”
卢护士淡淡一笑:“没事,你说得明明白白的,挺好。我先去忙了,病人有需要的话按一下护士铃。”
病房里景生的脸色好看了一些,斯江看着他膝盖两侧吊着的秤砣发呆。
顾东文看了看点滴的速度,又恢复了往日笑嘻嘻的模样,他伸手撸了撸景生的头发:“还好脸没破相,实在不行将来还能当个小白脸吃吃软饭。”
隔壁的病人和小护士都笑出声来。景生很想给顾东文个脸色看,奈何连摆脸色的力气都没,刚才钻洞穿绳打钉子挂秤砣的过程已经成为一片空白。顾东文里里外外跑了几趟,把护士们认了个脸熟,却没再见到卢护士,便让斯江留在病房里,他先回家跟顾啊婆交待一下,再准备带点日用品买些吃的喝的和水果来。
“阿哥,对勿起,噻是吾勿好。(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斯江凑近来,看一眼那秤砣,想到刚才景生那声惨叫,心一揪又哭得稀里哗啦。
“覅哭了。”景生忍不住叹了口气:“侬一直哭到现在了,切力伐?(吃力吗?)”小姑娘哪来的这么多眼泪,流都流不光,愁人。
斯江从口袋里摸出已经湿了好几遍的手帕,挑了个相对干净的一角擦了下脸,哑着嗓子说:“要是吾跟侬勒一道就勿会得——(要是我和你在一起就不会)”
景生勉力笑了笑:“瞎港,还好侬今天留校吃饭了,要勿然侬啊要切苦头(瞎说,还好你今天留校吃饭了,要不然也要吃苦头)。”
斯江倒是宁可和他一起躺着吃苦,也好过现在这么内疚自责。
两人一时无话,都想把昨晚的事抹平了去,又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一个眼泪静悄悄的流,一个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不一会儿景生难受起来,手揪着床单,脸也涨得通红,上半身扭了好几下。斯江急得追问了半天,他偏偏不张口。隔壁病床的爷叔笑了:“小巨头(小鬼)是要撒斯(小便)还是出污(大便)?”
景生闭上眼回了一个字:“小。”他现在庆幸自己没来得及吃中饭了,想到要躺在病床上大便,头皮都是麻的。
斯江倒没觉得害臊,立刻奔出去叫护士,很快有一个男护理工一个女护士匆匆进来,拉起隔帘。斯江紧张地听着里面一阵折腾,忽地传出水声来,她才吓了一跳轻轻跑出了病房,一想到景生这么要强的男生要经历这些,鼻子又酸了,好不容易憋回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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