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慈君(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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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慈君从未想过,那场她为了游略的学业前程低声下气的谈话,其实对方一直都是知道的。

        少年心高气傲又自卑寡言,既对母亲的付出感到愧疚,又不得不接受这份她用自尊换来的“馈赠”。

        这么多年,他很少回家,对待母亲的态度疏离又别扭,也不愿意亲近城里的姑姑,甚至抱有一种敬而远之的厌恨。

        或许都是因为那天傍晚,他亲眼看见的离谱情形。

        他的逃避,努力,自私,孤僻,更像是一个三观还未成熟的孩子,在陡然遭受情感冲击后,处于巨大矛盾之中,从而形成的一套自我防御机制和行为准则。

        所以一个生长环境就如此古怪的人,你不能乐观地要求他去真善美。

        只是谢慈君知道,那场谈话,除了游略上学,其实还透露了很多信息。

        比如他们讲到自己的身份,谢慈君这个人,从来就不属于上坎村。

        她的家乡远在北方沿海地带,因而身量高,因而识字,因而能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因而与这里格格不入。

        激烈的争执来往中,还揭露了她是被人贩子拐到这里来的事实。

        游略的生身父亲和向来极其疼爱他的奶奶,就是完成这桩罪恶交易的最后拍板人。

        如果游略知道母亲为了他恳求姑姑,那么这些,他应该也全都听到了。

        一时间,谢慈君竟不知该作何回答。

        当然,她也不需要回答,因为从她沉默的反应中,游略已经聪明地领悟了真相。

        很多事情,本就不是那么容易能去用语言叙明。

        男生抿抿唇,嗓音有些艰涩:“对不起。当时,是我拖累的你。”

        ……连道歉的言语也很难。

        “没有什么对不起。”

        谢慈君摇头:“所有环节中,你才是那个真正毫无选择和反抗能力的人,我怪谁也不至于怪你。”

        “如果不是因为我这个儿子,你很早就有机会可以逃离这里,去找你的爸妈,回你自己家,而不是,”

        他顿了顿:“而不是……”

        而不是年复一年地被困在这深山老林,日复一日地劳作,连个能交流和倾诉的人都没有。

        把命运寄托在冷淡的儿子身上。

        “找你外公外婆的机会啊。”

        果酱沸腾,谢慈君的面容藏在升腾的蒸汽之中,连声音也显得有些模糊:“当年,我也不是没有找过他们。”

        游略愕然地抬眸。

        ……

        时过境迁,迷雾散去,很多往事此刻再聊起,只剩下淡淡的无奈和怅惘。

        无人知晓,曾经那段难熬的光阴中,当事人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勉强撑了下来。

        在游略上初中之前,谢慈君其实偷偷给家里寄过信。

        她当然清楚地记得家里的街道门牌号、邮编号码、联系方式,但平时被看得很严,轻易逃离不开游略奶奶的视线,同时又身无分文,没有任何攒钱的途径。

        直到游略小学毕业那年,他的语文老师爱才心切,从邻村跑到家里来家访。

        语文老师是大地方过来支教的,不会讲方言,本来还打算喊游略过来翻译,没想到他母亲说的一口流利普通话。

        那更好。

        语文老师情真意切地表达自己的可惜,年迈的游奶奶听得半懂不懂,只好坐在旁边泡糖水。

        她说游略很聪明,很好学,希望家里人能重视他的前程,送去好一点的初高中,那样就有很大机会能考上大学,考上大学未来就改变了,将是完全不一样的人生道路。

        谢慈君回答说我明白,我不会耽误他的,所以老师,能请你帮个忙吗?

        ——这是个等了很久的机会。

        准备了很久,盘算了很久。

        借着检查游略作业簿的功夫,谢慈君把自己写好的事件原委和家信递给了语文老师。

        简陋朴素的方格本,一字一句记录着她的伤痛和不幸,对方脸上难以置信的震动表情,谢慈君到现在都还记得一清二楚。

        “……那后来呢?陈老师帮你了吗?”

        “帮了。”

        虽然过程有些复杂,难以一言道尽。

        但支教老师的确是个好人,不仅帮了忙,也没要她身上唯一还值点钱的那支钢笔。

        “他们,就是你父母,他们收到那封信了吗?”

        刚说出口,游略就意识到自己问了句废话。

        ……肯定是没收到的。

        不然不会过去这么多年,还没有人上门来找。

        从他出生到他小学毕业,十几年的时间,说不准谢家的家庭住址都换过好几轮了。

        “不清楚他们有没有收到,但你姑姑上门的前一天,陈老师倒是给我送来了回信。”

        男生瞳孔猛地一缩。

        什么……意思?

        他第一次感到事情的走向好像出乎了自己意料:“回信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

        母亲盖上锅盖,平静地笑笑:“没有字,只装了一信封的钱。也没写寄件人的信息。”

        “……”

        没有只言片语,只有一信封的钱。

        某种程度上,似乎比收不到回信还要伤人。

        游略沉默许久,以常理逻辑推断,觉得这其中应该存在什么误会。

        “不知道了。”

        母亲摇摇头:“不过我与你外公外婆的关系本来也算不得亲近,当年矛盾还是挺大的,也为了一些事情吵过不少架。他们一心扑在学术研究上,最开始都没打算要孩子,有我是场意外,更多是为了应付长辈们的催促。”

        她说:“我当时倒也没觉得这封回信的内容离谱,还是符合他们的作风的。”

        可原纪录片里不是这样拍的!

        纪录片里,谢父谢母因为女儿的失踪,都快去了半条命。

        游略抿着唇,一肚子话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解释。

        “总之,马上要本科毕业了,你以你自己的事情为主,不必太记挂我。如果有空的话,可以教教我怎么开那个店和收发快递,我每个周末都去一趟镇上就好了。”

        母亲说:“等你处理好自己的学业,生活都稳定了,我再去找你京城也不迟。”

        “但是……”

        “我这么多年都等了,不差这一年半载。现在匆匆忙忙火急火燎地搬走,一来确实违背了对你姑姑的承诺,二来也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她的语气非常平和:“游略,人生很长,没必要这么着急的。”

        “……”

        游略就微微怔住。

        灯光昏黄的堂屋内,不断有果酱的沸腾冒泡声,闻起来是酸酸甜甜的果香。

        而谢慈君握着汤勺,表情和缓,看不出半点不甘和与失落。

        她只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很平静。

        ……

        游略就这么孤身一人坐上了回京的火车。

        这和他原先设想的不太一样。

        没有太多的劝说跟辩驳,他很自然地选择了尊重谢慈君的决定。

        但不得不承认,这是他走到第四个世界,经历的第一次规划滑铁卢。

        为此,他还难得地把那只存在感不高的「治疗系统」给召唤了出来。

        不知道为何,从那抹照常平静的电子音中,游略竟然听出了几丝兴奋。

        ——毕竟和谢慈君的平静相比,它的平静确实显得不太合格。

        “鉴于您佩戴的荣誉徽章,在面临治疗阻碍之时,星狱确实可以提供纠导帮助,只是需要您确认,这并非无偿的帮助指导。”

        列车的座椅靠背并不舒坦,游略展了展肩膀:“所以这枚荣誉徽章有什么用?”

        “能够增加您的素体魅力值。”

        ……行吧。

        他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开门见山道:“既然徽章没用,那之前抽到的那本技能书,我用它跟你换一个答案。”

        脑内沉静了片刻。

        “您想知道什么答案?”

        “纪录片里没拍到的,当年谢慈君被拐卖,除了人贩子团伙外,事件中还有其他人插手的痕迹吗?”

        “您确定用《冷笑话大全》技能书换这个问题的答案吗?”

        “……你快点。”

        “好的,请您稍等。”

        系统似乎是在计算数据,许久都没听到回应。

        直到列车又到了一个站,电子音才和广播通报声同时响起——

        ——“列车前方到站,東青站。”

        ——“没有。很不幸地告诉您,谢慈君被拐事件,只是因为不幸。”

        ……

        -

        一个人要有多不幸,才会在舟车劳顿好不容易到达寝室后,一推开门就闻到臭气熏天的垃圾池味道?

        游略拖着行李站在门口,脚步迟疑:“厕所坏了?”

        “游略你回来了啊!”

        正在擦球鞋的室友一跃而起,顺便惊动了旁边在打游戏的室友,差点没撞到身后正在嗦粉的室友。

        简直一团乱。

        他凑过来:“听说你要读阎魔头的研究生是不是?牛啊牛啊。想读就算了竟然还真的能读,不愧是学圣老游。”

        其实大学后发展道路广泛,已经不再是所有人都盯着绩点排名看了。

        但游略那手写论文的事迹流传太广泛,大家都开玩笑地称呼他为学圣。

        对学习充满神圣之心的那个圣。

        当然,其他人或许还带点酸溜溜的恶意,室友就纯粹是调侃。

        “还没确定呢,别瞎说。”

        游略站在门口,又问了一遍:“厕所坏了?”

        “额,不是,就禹奇思这小子死活非要在宿舍吃螺蛳粉。他说是吃了你寄来的酱菜,让他也想到了自己家乡的粉,哭着喊着点了外卖,拦都拦不住。”

        难怪。

        一股厕所爆炸了的味。

        游略点点头:“我带了几瓶酱菜过来,这次口味比较多,大家可以分着吃。”

        “还是你记挂着老爷们!上次你寄来的那瓶酱瓜,全被我拿回家给我姥爷吃光了,这几天早上喝白粥一直觉得没滋没味。”

        物资丰盈的年代,大家口腹之欲也没那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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