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1 / 2）

人群聚集吵闹的时候,时常会有那么一瞬同时收声，像被虚空中某种力量猛然扼住了咽喉，只余少许散乱的细微杂音，但几秒之后,就会迅速恢复,仿佛刚刚那一瞬只是某种尴尬而默契的意外。

戴丰宇的那句话就是在这样静谧的背景下响起来的,少年期的男声清晰明朗，辨识度很高。

班里的空气似乎滞了一瞬,随后小部分人好奇地探来目光,其余的则事不关己继续吵吵嚷嚷聊天谈八卦。

紧促的氛围像拉的极细的一根线,随着新的声浪重新将方才的声音盖过去而咻地松开,迅速恢复正常。

看过来的那一部分人也没瞅出什么名堂,只以为是戴丰宇刚刚在跟谁聊天，瞄了一眼窗口的陌生人后就很快也收回视线。

赵沉星离得近,听得也最清楚。

刚刚是戴丰宇的声音没错。

斯斯文文的，只是缺了几分活泼自在。

但问题就在于——为什么戴丰宇的声音会从赵琰之的手机里传出来？

赵琰之刚才明明是在跟人语音……

赵沉星皱了眉，转头看了呆若木鸡的戴丰宇一眼,再在嘈杂吵耳的背景音里瞥了下毫无所觉的赵琰之。

两人是网友？

赵沉星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这个念头。

他刚露出点嫌弃的表情，余光里就瞥见戴丰宇右手扣紧了手机，贴附在腕骨上的青筋一条一条蹦出,手握成拳往桌上猛地一捶，发出“嘭”的一声震响,随即铁青着脸提步往班级后门走,看样子是要往走廊上去，转个弯就迅速消失在视野里。

前后几排都被他刚刚的动静吓了一跳，莫名其妙地盯了一会后门门口。

赵琰之同样注意到了戴丰宇的异常，但到底不认识,也没当回事，仍旧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恰在这时，走廊尽头突如其来地涌起一波又一波闹哄哄的声浪，隔开老远都能听见起哄声。

A班的学生有那么几个异常八卦爱动的，循着声就奔了出去，还没抵达现场就搜集着路边信息、急不可待地回头嚷嚷：“是二班那对情侣闹分手，其中一个正下跪挽回呢！卧槽大场面！！”说完就继续扭头钻入人群，嗓门开大，“答应他答应他！”

“靠在学校里下跪求复合？？太猛了吧这兄弟！”

“今天教务处的老师都不在！怕啥！”

这么一闹，A班又有不少人奔出去看热闹，班级后排一下子空出一大片座位，先前那种诡异的气氛消失无踪。

赵沉星翘着腿，捏了捏手里的笔杆，抬眼扫过讲台。

讲台上空空荡荡。

他又挪了视线，迅速定点落在左侧靠窗的第二排座位。

沈律侧对着他，半点没有受到教室外影响的模样，在和一个黑皮男生说话。

赵沉星挑起一点眼尾，微眯着。

他对班里很多人印象都很浅，对于这个黑皮男生，只记得似乎性格很好、有个外校对象，是个脾气火爆的女孩子。

他知道这点还是因为总听见有人强调，这是班里唯一一个脱单的。

他看见黑皮男生笑得温和舒服，沈律拿了手机出来，听得认真。

此时。

身后被目光注视的沈律稍稍斜过一点视线，偏过脸，唇角微扬。

黑皮男生话正说到一半，看见他的反应，好奇问：“怎么了？”

沈律微敛了点笑，“你女朋友看你的时候，你不会害羞吗？”

黑皮男生阖了一下眼，沉思几秒，道：“这个不好说啊……一般来说不会。”

“嗯？”

“因为她高兴的时候通常就直接扑上来了，不高兴的时候才会盯着我看。”

沈律：“……”

黑皮男生显然像想起了什么不美好的事情，待回忆完毕，才叹一口气，“我继续接着刚刚的话说，就是你问的我怎么追到的那个问题。说实话她明明挺爽快的一个人，第一次拒绝我的时候却别扭又犹豫，后来她说是因为不是完全没感觉，但和我太熟了吧，就会不清楚那种感觉到底是不是喜欢……”

沈律划开手机页面，三句两句地记下一些东西。

“后来呢？怎么追到的？”

黑皮男生耸耸肩，“后来只能继续追啊，我喜欢她那么久……又追了三个月才追到。”

沈律动作一顿，“三个月？”

“对。”男生的声音仍旧温和，甚至透出些缕的喜悦情绪，“就死缠烂打，也幸好追到了……说起来，上个月我正好问过她当初有没有喜欢过我这个问题。”

“……她说她原本不清楚，但在一起之后就知道了——现在的是喜欢，以前的只是友情。”

“……”

沈律停下打字的手，扶了一下突突直跳的额角。

*

赵沉星往前排没看两眼，丢开笔，抱着胳膊重新看回桌面。

赵琰之伸直脖子朝走廊另一头看了一会热闹，眼看着那一群人从这一层楼闹到了上一层楼，才缩回脑袋，啧啧两声，一会儿扶扶表，一会摸摸头发，才慢悠悠地用语音回了消息。

“我当然在学校啊——在我那臭弟弟的学校，这学校还挺热闹。”

对面回的速度不算快，声音小了些，背景音有些吵，带着点气喘声，赵沉星只勉强能听清。

“是长淮哪个学校？”

赵琰之的反应有点奇妙。

赵沉星扫了他一眼，就见他极轻极快地蹙了一下眉，犹豫了两秒，才侧身避开了一点赵沉星，抬手掩在嘴边，说：“……就一个普通中学，他年纪还小。”

赵沉星朝窗边歪了点身子，光明正大地偷听。

“没事。长淮的初高中基本都在一个圈儿里，我去找你吧。”

戴丰宇依旧语气寻常，或者说，是听不出半点情绪，冷的像堵将崩的硬石。

赵琰之面对着空旷的走廊，嘴角轻抽一下，笑道：“不用吧，不是说好先保持神秘感？”

末了他还戏谑地添了一句：“等不及了？”

“对。”

这声回答闷闷的，明明是干脆利落地砸在地面，却引不来回响。

赵琰之显然也听出了点问题，嘴角僵了一下。

他们之前也提到过两次面基，那时候戴丰宇的语调总是轻快的，昂扬且生动。

“你怎么……”

赵琰之皱着眉，语音还没有发完，就见戴丰宇又发来一条。

——“我想快点见到你，认识快满四个月了，我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

赵琰之转过脚尖，面朝走廊外，避到玻璃窗旁的白墙前，躲开了赵沉星和来来往往的其他人的视线，脚步慢慢踱着，语气却不由自主的开始紧张。

他脸绷着，调整了语气，强带了点笑意道：“怎么了？想奔现？”

“……”

另一头停顿了好一会儿，时间久到赵琰之有些不耐烦想直接找借口说再见。

但他又意外地有些想听对方的回答。

戴丰宇似乎是清了清嗓，声音却仍带着些哑。

“想过。”

“……？”赵琰之愣了一下，没心思深究含义，只下意识地以为对方承认了想在现实中发展关系这个念头。

他嘴唇勾起，缓缓拉大弧度，眉眼间稍现得意。

他等这句等的有点久，甚至早在四个月之前就准备好，在对方确切地表达这种意思后他要说什么话来回应他。

赵琰之把那句话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赵沉星看猴儿似的盯着他，手里捞了本册子转着，心里却觉得有点奇怪。

因为赵琰之的表情是开心的，眼神却有点空。

赵琰之嘴里还在小声囔囔，“择日不如撞日，我今天就把这事给了了算了……就是以后没大腿抱能轻轻松松上分有点可惜……”

赵沉星停住手上转书的动作，问：“嘀嘀咕咕什么呢？”

赵琰之被他打断，转头看了他一眼。

“想知道？”也许是为了掩盖这种突如其来的、空落落的难受，赵琰之趴回窗台，一把拽过他手里的册子，提高音量跟赵沉星笑眯眯地开口：“哥今天带你看个有意思的！”

“仔细听着啊。”他扬起脸，“看你哥怎么对付骗子的！”

赵沉星敛唇，只脖颈往前伸了点，做出感兴趣的模样，问：“什么骗子？”

看他这情形，显然之前没和戴丰宇见过面，这话听着又明显有故事。

赵琰之扬着笑，嘴角的弧度却有两分强撑的意味，像是在和赵沉星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话说来就长了，而且说了你也不明白。”

他伸出来手来，手指扣在窗上，一副指点教导的长辈模样，腔调都是故作古板老沉、得意昂扬的，“你只要知道，这年头骗子可多，社会上是非黑白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多学着点，别整天就知道打架！小混混一样，只会丢我家的脸。”

赵沉星：“嘁。”

赵琰之不满他的反应，奈何自己现在心里莫名荒的很，心头急躁，还是忍不住简单说了下原委，把事情给吐出来，试图减轻一点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

“……其实就是我刚聊的这个男生，网骗，长相声音职业全是假的，之前骗了我兄弟家的表弟，钱骗走了就算了，骗感情就实在没法忍了，我不打死他算厚道，只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本来想多逗他一段时间……”

赵琰之断断续续地说完，那股子烦躁才终于减淡了一点。

其实早在这之前，有很多次机会，他可以跟对方坦白，但他回回都没能说出口，哪怕他自觉自己是占理的那一方。

可能是对方实在太喜欢迁就他了。

现实里，还没有哪个在没知道他的家世之前就这么对他的。

这种相处让他很舒坦，哪怕对方是个恶心的骗子。

今天突然要闹掰，也实在是话赶话说到这份上了，对方说想奔现等不及了，他要还一直拖着，就没意思了。

就是现在地点不那么好。

但报仇嘛，谁在意时间地点啊。

刀子捅到位就行了。

赵沉星拧着眉，看了他两眼。

他刚忍不住准备出声问，没别的，就想再听听故事细节，但抬眼就见赵琰之发了语音。

趾高气昂的青年抖了抖眉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忽地换了语气，对着手机说了一句听起来极违和的话——

“奔现是不可能奔现的……因为我不喜欢男的！”

他这句话语调还算正常，但说得扭捏，丝毫不流畅。

脸还憋得涨红。

赵沉星挑起眉，不明所以。

下一秒，赵琰之刚一脸怅然地放下手机，走廊的角落里就飞快蹿出一个人影，直冲向赵琰之。

没等赵琰之反应过来，就锁住了他的喉。

赵琰之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就要挣扎，摇晃之下压根也没看清眼前的人脸，就只听见一声嗓音粗哑的怒吼，“温婉！你他妈你不喜欢男的，跟我谈这么久网恋？还男装女骗我？？你玩我？！！”

“……草你他妈谁啊！”赵琰之一边用力掰脖子上的手，一边艰难骂出声。

脖子上的力道不算很大，但勒得他脑子发懵，花了好几秒才在脑子里领会出刚刚那句话的意思来，一时眼睛瞪圆，即茫然又困惑，夹带着一点怒气。

事情也就发生在这两三秒以内，班里没跑去看热闹的全都被声响悚得转了头，看清情形后就大呼小叫惊慌失措地要跑出来拉架。

平常再怎么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都撂开纸笔拔开脚步急蹿过来。

毕竟那情景看着实在危险又刺激，对方是个没见过的校外社会人士，戴丰宇的表情却跟见着了杀父仇人一样。

“老戴你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