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状书】-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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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深秋时候,端木翠率细花流一干门人,远赴晋阳。

临行前夜,展昭前往端木草庐,帮端木翠打点行装。

深宵露寒,冷风透骨,端木翠一边收拾一边抖抖索索“展昭,人家说越往北去越冷,我此趟岂非要冻死。”

展昭见端木翠只着一身单衣,不禁皱眉道“你若一直穿这么少,留在此地也不见得能活。”

气的端木翠瞠目结舌,展昭心中好笑,面上只作不知,将府中诸人交托给端木翠的东西一一点过,祁红茶饼是公孙先生给的,说是冬日常饮生热暖腹;王朝马汉备的是一袭轻暖连帽氅裘,张龙赵虎送的是个五蝶捧寿镂空雕花紫铜手炉,端木翠先时生气不欲搭理展昭,后来见那紫铜手炉委实可爱,忍不住拿过了把玩,道“他们此番倒客气起来,只不过出趟远门,哪用得着送这么些东西”

展昭笑道“一走便是三个月,北地苦寒,难得他们这番心意此番收妖,可有凶险”

一提收妖,端木翠顿时没了精神,蔫蔫道“凶险倒是没有,只是大费周章劳动筋骨,说起来,总是你们皇帝的爹不好。”

展昭哑然。

前些日子,端木翠来开封府拜会包大人,开口便要大人帮忙“搞件龙袍”,唬的大人半晌没反应过来,端木翠走后,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密谈许久,第二日便进宫面圣,说来也玄乎,当真从宫中带回来一件皇上的龙袍。

据公孙先生说,一切都是为着太宗年间晋阳毁城一事。

晋阳毁城一事,展昭略有耳闻。

大宋立国之初,因着五代十国大都在山西发迹,民间纷纷传言山西有王气,龙脉在晋阳,一直心心念念要拔下晋阳城,惜乎有生之年未能毕其功,直到太宗赵匡义时方得实现,赵匡义攻下晋阳城后,为了尽毁晋阳王气,先是火烧晋阳城,据说大火烧了三年方灭,尔后引汾、晋二水灌城,城中兵丁居民死伤无数,晋阳城也彻底沦为废墟。

因着事涉本朝太宗,一般人讳莫如深,久而久之,知道的人变少了,不知道的反多些。

展昭将龙袍送去给端木翠时,端木翠先问“皇帝给的痛快不痛快”尔后便一迭声的抱怨说晋阳冤魂无数怨气遮天,“你们皇帝的爹犯下错事”,“却要我去化戾气为祥和”,“弄件衣裳前去烧烧,也算是告慰亡魂了”。

展昭这才恍然端木翠要龙袍的用意。

端木翠走了堪堪一月有余,方才托人捎回一封信来,寥寥几行,抱怨晋阳之冷,少不得又把“你们皇帝的爹”怪责一番,开封府内几人皆传阅了一遍,包拯道“端木姑娘的信,看完还是烧了为妙,别有用心的人告到官家那里,少不得又是一通麻烦。”

想想也是,叫皇上看到满纸的“皇帝的爹”,不气死也得抓狂。

而后公孙策执笔,给端木翠回书一封,重点是关注晋阳态势,当然这也是皇上的意思,做皇帝的总不希望听说境内某处戾气大盛有碍社稷之类,重点表述完毕之后,就是开封府诸人各自对端木翠表上问候,赵虎很是憨厚地说“公孙先生,你帮我问问端木姐,她既能土遁,就该回来看看我们。”

书信差人捎至晋阳,端木翠当真有口难言,说起来,总是土地婆婆这个醋坛子不好,端木翠为着土遁,跟土地公公难免接触频繁,一来二去,不知怎么着引发土地婆婆疑神疑鬼,把土地公公禁足了不说,还一本正经同端木翠说什么上仙前段日子土遁往来频繁,引发土质疏松,小神夫妇这段时间忙于整治云云,言下之意就是近期请端木上仙莫要土里地里折腾了。

这还不够,又偷偷去跟河伯的夫人嚼舌根,说什么上仙地位尊贵,年轻貌美,你们家那口子难免心猿意马,长此以往必对你审美疲劳云云,河伯夫人没什么主见,闻听此话悲从中来,扯了根绳子就要上吊,闹的河伯府鸡飞狗跳,舆论总是同情弱者的,周遭虾兵蟹将等等都指责河伯喜新厌旧德行有亏,一干在野党反对派还蠢蠢欲动意欲罗织罪名弹劾河伯,河伯公一个脑袋三个大,对端木翠避之唯恐不及,哪里还敢去见她因此上端木翠土遁不成,水遁无门,气的将桌子拍得砰砰响,大呼三姑六婆长舌妇害人不浅。

依着端木翠性子,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摆不平土地河伯,索性对开封府的来信不闻不问,权当没看见,直到三个月忽忽而过,才草草回了封信道此间收妖事了,不日回京云云。

开封府上下两月不闻其音讯,俱都心下惴惴,赵虎更是心心念念要择日告假前往晋阳,展昭嘴上不说,每隔几日都要询问门房晋阳可有信到,其实哪需他询问,公孙先生老早嘱了门房“端木翠的书信一到,立刻回复大人”。

因此上收到端木翠的来信,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掐指一算日子,端木翠只要路上不耽搁,回到开封之时,恰恰赶上过年。

彼时,众人喜气洋洋翘首以盼,谁也未曾料到,这顿年夜饭,端木翠竟是再不曾赶上。

回头再说端木翠,在晋阳三月,设坛祭天,作法抚鬼,委实累了个够呛,好容易挨到事毕,正值北方最冷的一月,端木翠最是怕冷,哪还待得住吩咐了底下收拾行装立马返程,一路上又把土地河伯等数落了个遍,因想着若不是他们误事,现下略施土遁,早已回到开封。

紧赶慢赶,这天方到文水地界,当晚投宿在文水县最大的连锁客栈分店悦来客栈之中,本待第二日一早赶路,谁知道晚膳之时,却自邻座客人口中,得知明日文水县城的一桩“大事件”。

坦白说,若是什么婚嫁出殡私奔浸猪笼,端木翠是断提不起兴致来的,偏偏这件事跟端木翠专业相关,术语称之为“收妖”。

端木翠委实纳闷,进文水县之前,她无聊之下也曾用排山掌法九星飞伏之术暗暗掐算,这文水县虽非富贵旺地,但无惊无险无风无浪,周遭云气平和细散匀净,怎么着也跟妖扯不上关系。

收妖收哪门子的妖莫非挂羊头卖狗肉招摇撞骗在端木翠面前卖弄收妖,岂不是鲁班门前弄大斧

端木翠决定在文水耽搁一日,明日前去会会那所谓的收妖大师,然后当众拆穿其虚伪面目,顺便警醒文水县居民收妖要认准诸如细花流一样的专业品牌不能盲目上当。

如此一想,洋洋得意,做梦都是笑的。

第二日便兴致勃勃前往观瞻,本来还想着若是找不到地方便问问路人,其实哪用她问,满街人流所趋,都是前往本次收妖所在地王大户家中。

一路上,端木翠混于人流之中,倒是把事情缘由起末了解了个大概。

事情倒是简单,文水首富王大户的女儿王绣,婚嫁在即,突发怪病,群医束手,均道无救,忽一日有游方的道士上门,言说王大户家宅上方黑气盘绕,必是有妖作祟,要择吉日收妖。

当真一派胡言,进王大户家门之前,端木翠特意留意了王大户家宅上方,除了灶房烟囱往上冒黑烟之外,哪有什么“黑气盘旋”

前来看热闹的百姓将王大户家宅围得密密匝匝,争先恐后一睹收妖壮举,守门的下人只敬罗衣不认人,将大半看热闹的都拦在门外,见端木翠穿着气度不凡,也顾不得看着面生,客客气气请了进去。

饶是经过严格筛选,院内还是拥挤的很,不时有撞了挤了踩了踏了的抱怨之声,端木翠正往里走时,只听边上“啊呀”一声,有个托了茶盏的年轻小厮便往端木翠身上倒了过来,端木翠眼疾手快,赶紧伸手将那人扶住。

那人窘的满脸通红,茶水洒了一身,忙不迭地跟端木翠致歉,端木翠抬眼看时,面前的男子不过十岁,虽说身上穿的寒酸,但面皮儿白白净净,眉清目秀,话虽不多,但礼数极为周到,心中倒有三分喜欢,也不怪他冲撞,反拿话宽慰他道“人这么多,撞到蹭到也是难免的,小心些就是。”

那年轻小厮先还心下惴惴,见端木翠如此说,满眼的感激之色,恰此时一个小丫鬟过来,见那小厮打翻了茶盏,不满道“姑爷,你倒是悠着些,这茶水又不是不要钱的。”

端木翠吃了一惊,看向那小厮道“你,你是王家的姑爷,那王绣岂不是你的”

那年轻人低了头不答话,匆匆收拾了茶盏离开,端木翠见他后襟老大一块补丁,不由失笑,心下忖道怕是我听错了,穿着这么寒酸,一个小丫鬟都能对他指手画脚,怎么可能是王家的姑爷

俄顷金锣三响,却是那道士在院中起坛,人群便往院中蜂拥而去,端木翠也不去凑这热闹,远远地寻了张椅子坐下,便有人过来替端木翠斟茶,端木翠抬眼看时,却是方才见到的那年轻小厮。

端木翠咦了一声,笑道“又是你,方才那小丫鬟怎么称呼你作姑爷”

那小厮似是十分犹豫,良久方才低声道“在下梁文祈,王家长女王绣,确系小生未过门的妻子。”

端木翠愣了一愣,想到自己一直当他是小厮,倒有些局促起来,忙起身道“原来是梁公子,怎么敢劳动公子为我斟茶。”

梁文祈声音压的更低,轻声道“无妨,我原本就是在岳丈家中做些打杂之事。”

端木翠更是如坠云里雾中,明知不该问,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你既在王家打杂,那王老爷怎么会将女儿允了你”

先前梁文祈撞到端木翠时,端木翠不但没有恶语相向,反而温言宽慰,因此梁文祈对端木翠怀了三分感激之意,见端木翠如此问,倒也不觉为忤,勉强笑道“先时定亲之时,两家尚是门当户对,后来家父遭人构陷,在下唯有投奔岳丈”

说到后来,面露伤感之色,声几不可闻。

端木翠听他开口说“先时结亲之时”,便已猜了个大概。彼时门当户对,自然乐于结亲,现下一方家道中落,另一方自然就露出悔亲之意来,虽说碍于颜面收留梁文祈,但是作践他做些下人粗活,料想梁文祈在此处的日子也不好过,日后这门亲事作不作得数还说不定,不由有些喟然,将话题岔开道“这王家小姐,生的什么怪病,大夫竟瞧不好么”

提及王绣,梁文祈眉宇间更是笼上忧色,摇头道“也不知绣妹是怎么了,入冬就卧床不起,我几番想去探她,唉”

端木翠听他如此说,便知王家人必然不允他去探王绣,也不知该拿些什么话宽慰他,倒是梁文祈微笑道“姑娘坐下罢,我去别处斟茶。”

端木翠心中五味杂陈,朝梁文祈笑了笑,坐下捧起茶碗,那道士原本咿咿呀呀哼哼哈哈不知念些甚么咒语,此际忽地提高声音,大喝道“神师杀伐,不避豪强,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刀去”

只听人群惊呼有声,似有刀声破空,端木翠急抬头时,直觉眼前一迷,一道温热鲜血便喷在脸上,勉强睁眼看时,茶碗中的茶水都已染成赤红。

端木翠尚未了然发生何时,就听那老道厉声喝道“好妖孽,此番叫你尸首分家”

人群鼓噪欢呼,大堆人便往端木翠身遭不远处围拥过去,不时有人呼喝道“好个妖孽,竟混在此间这么久。”“亏得道长做法,收付此妖。”“此番王家大小姐的病可要大好了。”

说话间,那道长又高声道“速速将那妖首献上,贫道要用太上老君三昧真火将其烧成灰烬,否则不出三刻,那头颅便和尸身合为一体,届时此妖又要为祸人间。”

人群吃了一吓,尖叫后退,有人高高擎起那妖首,大声呼喝道“在这在这,让道让道,我将妖首送去给道长。”

端木翠目光落在那妖首之上,蓦地面色苍白,耳际便如鸣鼓般震荡不休。

那鲜血淋漓的人头,不是梁文祈却又是谁

那老道接了人头,掷于先前置好的铜炉之中,几个下人赶紧过来举火,不多时火势大起,铜炉之中逸出焦臭之味来,离得近的人忍不住掩鼻后退,还有人凑近了前去,往那铜炉中窥视,道“好个妖怪,烧起来都这般臭。”

不多时妖首烧尽,又有几个下人将剩下的尸身用草席裹将出去,那王大户满面喜色,自内院出来,冲道士作揖道“道长神术,小女果大好了。”

又向人群拱手道“多谢各位乡亲前来助阵,在下后院薄设酒宴,今日小女大好,宴请众乡亲。”

人群“噢”的欢声大作,你推我搡,欢天喜地俱往后院去了,此间只留下几个下人丫鬟洒扫一番。

先前斥责梁文祈的小丫鬟萍儿正挨桌收起茶碗,忽地看到近前一个轻裘大氅的年轻女子,仍是立于当地不动,不由上前道“姑娘,此间要收拾了,客人都往后院去了。”

唤了两声,那女子只是不答,萍儿心中奇怪,伸手推那女子,谁知刚挨到身子,那女子竟应声而倒。

萍儿脸色刷的煞白,旁边的小厮李三大着胆子过来探那女子鼻息,忽地啊呀一声,吓得魂飞魄散,手足并用爬将开去,颤声道“当家的,可了不得了,这姑娘竟活活吓死了。”

每个城市都活跃着这样一群人,他们夏天摇着扇子就着树荫吃瓜,冬天笼着袖子拥着火炉取暖,不热亦不冷的辰光,他们就晃迹于熙熙攘攘的热闹街市,以追看夫妻操戈兄弟阋墙地痞闹事流氓群殴官差捕人为乐,乐此不疲,疲了还是乐。

癞头三就是开封城中此类人群的典型代表。

这一天午后,天色灰蒙蒙的,冷风直往人的颈子里灌,一场大雪就在眼里。

路上的行人不多,仅有的几个也是瑟缩着脖子匆匆赶路,眼瞅着今日没什么热闹可看,原本蹲坐在酒楼外墙角的癞头三叹口气,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脚踢了踢与自己志同道合且正倚着墙角打盹的疤四。

“四子,你有没有发现,”癞头三若有所思,“细花流已经很久没到街面上拿人了有多久了一个月”

“不止吧”疤四打了个哈欠,换了个方向继续打盹,连眼睛都懒得睁开,“我记得年前细花流就没露过面了,满打满算也快两个月了。”

“怪了”癞头三低声嘀咕,“细花流的人都去哪了”

抬头看时,忽的又咦了一声“下雪了,什么时候下的”

什么时候下的,自然是不经意间。就如同不经意间,细花流销声匿迹。

如同涨潮时漫上岸的潮水,不知什么时候退的干干净净。

暮色四合之时,大雪已将整个开封笼为素白。

马蹄沓沓,初听时尚在远处,再看时已到眼前,守门的衙差迎上去,喜道“展大人,你回来啦。”

展昭翻身下马,那衙差忙执了缰绳,道“包大人言说展大人暮时必到,请展大人去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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