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改制大潮(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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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改制在龙城市拉开了序幕,就像一场循序渐进的雨,一开始只下了几滴,恰巧有一滴撒在了文竹所在的单位:工贸合营龙城振兴工具厂。文竹所在单位是全市试点之一,首当其冲。</p>

<p>“敢为天下先”是陈嘉明的风格,其实他的眼光更远,他嗅到了里面的财富机会,机会来了,他绝不会错失。他搞过政工,当过知青,厂长也做了好多年,人生阅历极其丰富,时时关注改革的新动向。</p>

<p>陈嘉明知道企业不改制,产权不明确,企业无活力,拖下去就像水里拖稻草,越拖越重,最终死路一条,大集体到后来就是大家什么都没有。</p>

<p>换句话说,企业的发展已到了三岔路口,必须是做单项选择的时候了。中央通过基层摸底知道了这一情况,所以选择苏南地区做企业改制试点。</p>

<p>改制是自上而下的,晚扩面不如早试点,改制越早得到的优惠政策越多,因为改制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对此,陈嘉明清楚得很。机会只会光顾有准备的精明人,陈嘉明等到了,他是企业的一把手,他想的比谁都多。</p>

<p>九月初,就有人来单位测量土地及房屋,评估房屋、机器设备价值,对账目进行重新核算、估值。陈嘉明也在为改制紧锣密鼓地进行策划,成立企业改制小组。一次偶然机会,文竹进入改制小组。</p>

<p>九月的一天,文竹上楼梯时,一位和蔼长者与文竹一起拾级而上,后面跟着几位随从。因那时来厂调研的领导也多,文竹也不怎么在意,目光相遇时,只是礼节性笑笑而已。</p>

<p>那位长者见文竹面熟,便问道:“你是不是余家的家庭老师?”</p>

<p>文竹“嗯”了一声,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厂里人都不知晓的事,他一个外人却如此清楚,他能提到余家,想必是余家的亲朋好友。</p>

<p>那人也不理会文竹惊讶的神态,又问了句:“你是怎么让余小小的成绩突飞猛进的?”</p>

<p>“那是她自身努力的结果。”文竹不想在陌生人面前表功,一边在脑子里梳理,蛛丝马迹也没找到。余家来往的人不少,我只负责书房里小小的家教,书房外的事一概不问。</p>

<p>“与你毫不相干?那余大脑袋请你干吗?我记得她的成绩以前是班上倒着数才能排上号的呀!”</p>

<p>“说毫无干系是推卸责任,我只是稍微点拨了一下,她的智慧火苗就窜出来了。请冒昧地问一下,你老是余总的——”</p>

<p>“好谦逊的小伙子,我是余总的朋友。我在余家见过你几次,不过你总在书房忙着呢。加上余夫人常提起,对你有了印象,想不到今天在这里碰上了。”</p>

<p>从来都是下面的人削尖脑袋往上凑,想不这位面善的长者往下靠。</p>

<p>“我在这里上班,家教的事请为我保密。”</p>

<p>“行。”</p>

<p>文竹一行人鱼贯地前行,长者朗朗的笑声惊动了屋子里的人。陈嘉明闻声而出,“咦”了一声后,恢复常态。</p>

<p>“高局,你们认识?”陈嘉明握着长者的手问道。</p>

<p>文竹才知来者是**局的高局,高局看了文竹几眼,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何止认识?熟得很。”一边用左手拍拍文竹的肩膀。</p>

<p>文竹嗫嚅地应了一声,回了办公室。事后陈嘉明来问文竹与高局的关系,文竹说没什么关系。文竹越是实话实说,陈嘉明越是认为他在隐瞒什么,越是觉得他有来头。从文竹嘴里掏不出更多的内情,陈嘉明走时拍拍文竹的背,说:“小文啊,好好干,前途一片光明。”</p>

<p>没几天,文竹就进入了厂改制小组,共八人,忝末位。文竹年龄最小,工龄最短,资格最浅,活干得最多,功劳却最小。</p>

<p>“小文,你这个去查查。”</p>

<p>“小文,你这个去算算。”</p>

<p>“小文,你这个去看看。”</p>

<p>“小文,把这个完成一下。”</p>

<p>小组里的人谁都可以指示文竹,文竹只怨爹娘手生得少,恨不得要向八爪鱼借几只才够用。本以为进改制小组是件很光彩的事,却落个苦差役。如果他们忙碌自己心里还平衡些,有一两人还翘着二郎腿品茗,在眼前晃悠,着实让人气愤。</p>

<p>陈嘉明查看数据时,轧出了苗头,把改制小组召集起来开了一个短会,狠狠地批了大家一顿,骂道:“你们是工厂的精英,是为工厂改制服务,收集有利于工厂谈判的资料,是为了企业更好地发展,说到底也是为了你们自己。你们****,不想干可以退出——”陈嘉明用眼光扫视一周,见大家低着头,没有人不想干。“——想干就得认真干,分工明确,不要互相推诿,扯皮。”</p>

<p>这一番训斥后,文竹的担子轻了许多。</p>

<p>陈嘉明为此事还单独跟文竹谈了一下,说:“小文啊,趁年轻都学些东西,艺不压身。在厂里多做事少出声不会吃亏,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他们老胳膊老腿,比不上你年轻人,今天累一点,明天准没精神,要不哈欠连天,要不药补。你单身,又住厂里,就多担待些。我像你这般大时,再累,只要一觉醒来便精神百倍,生龙活虎。”</p>

<p>文竹见厂长言之有理,点头称是,说:“我怎么会跟他们计较呢?他们都是前辈,都是我的师傅,我得好好向他们学习。请厂长放心,我会努力配合他们完成厂部下达的任务。”</p>

<p>“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经过几次单独接触,文竹认为陈嘉明厂长有能力,有魄力,事业心极强,跟着他干应该错不了。</p>

<p>十月底会计事务所出的报告分别送到市政府、发改委、市经委、**局等上级单位,企业当然也有。这份报告是双方谈判的依据,陈嘉明对此份报告非常不满意,认为估价太高了,根本不值一千万。但评估不是他说了算,他自有他的办法。</p>

<p>文竹们收集的资料陆续送到陈嘉明手中。如192个退休工人的工资及医药费,如62个六十年代精减的下放工人及街道开票工的费用,如模拟50个内退工人的费用,如职工身份置换的改制费用。自己的家底自己有数,固定资产和存货上也做文章,那些有用,那些无用,净值越少越好。</p>

<p>这些材料要分类装订,不要汇总,文竹不解其意,也忘了问为什么,按陈嘉明的吩咐办理。</p>

<p>这些筹码,陈嘉明熟烂于胸,自然胸有成竹,只等着那些高官放马过来,他扛着像关公一样舞的无形大刀,躲在门后拼命地砍,当然是砍价不**,因为**偿命,砍价有理。</p>

<p>对于改制这个新鲜事物,有人恐惧,有人无惧,有人期待。恐惧者怕丢了饭碗,出了厂门担心再也找不到像样的工作,甚至失业。无惧者因有一技之长,到哪都有饭吃,还能得到一笔不菲的工龄买断费用。期待者大都是年轻者,如文竹之类的,满腔热情,毫无顾虑,甩开膀子准备大干一场的。</p>

<p>其实那是思想不成熟的表现,一厢情愿的想法。企业改制比人观念的改变要容易得多,先来后到,论资排辈,每个企业都有这样的潜规则,不因改制而就会轻易改变。</p>

<p>没出报告之前,上级领导也常来企业调研,其实都是表面文章,走走场,作作秀而已。待出了财务审计报告,那些来过的领导就轮番上阵,进行轰炸,说报告上的一千万可以打个八折,也算体贴民情了。陈嘉明领导的班子,将来兵挡,水来土淹,沉着应付。</p>

<p>陈嘉明说:“不要说一千万,八百万水分也多得吓人,这个厂最多值一百多万。”</p>

<p>一百多万?各级官员面面相觑地看着,好像听错了,打个对折也有五百万呀,在陈嘉明眼里只值一折多。偷还得暗地里趁黑下手呢,大白天当着这么多人这不是明抢吗?</p>

<p>某位官员很是气愤,拿着报告扬扬,盯着陈嘉明问:“这是权威出的审计报告,不是废纸。我们是来谈判的,不是来开玩笑的!”</p>

<p>“我知道这是权威报告,是经过专家实地测量,评估,根据账目审计出来的,数字的正确性勿容置疑,但这都是账面上反映的,账外企业的负担你们知道吗?”陈嘉明直言道。</p>

<p>“账外账?什么意思?小陈。”经委的汪主任不解地问,眉毛似乎打了个结。</p>

<p>文竹们收集的资料派上大用场了,陈嘉明给到场的每位官员人手一份,然后陈嘉明发言道:“汪主任,我们单位现有退休工人192个,平均每人每月工资500元,一年就是115.2万,如果算上医药费,不低于150万元,这个你们总要分担些吧。</p>

<p>“虽然你们说退休工人最终要社会化发放,但过渡期还不是我们企业出,如果过渡期摊上三五年,这笔帐在座的想必是一清而楚的吧。</p>

<p>“我们单位还有62个精减下放工,平均按每人每月工资100元,一年就得7万多,加上医药费,大概一年8万左右,现在这些人平均六十岁左右,我们企业一直要承担到他们寿终才能减负,按七十五岁平均年龄计算,又得一百多万吧,这个你们总要分担些吧。</p>

<p>“这些都是理论上笼统算算的,不包含CPI的上涨,如果算上去,这些金额还将放大。”</p>

<p>陈嘉明贼精得很,知道一二次谈判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所以筹码也不一次性抛出,慢慢地抛,今天抛的解决得快差不多了,下次再抛些,他要把八百万通过多次来支离解剖,达到自己的心理价位。文竹趁给领导换水时,偷听到片言只语,明白了为何要分类装订,很是佩服陈嘉明的谈判策略。</p>

<p>现在的官员埋头苦干的不多,为民请愿的更少,讲大道理,讲客套话一流,可以不拿稿子说半天,来虚的很在行,来实的不如企业实干家。那些数据像炮弹一样,把官员炸得面目全非,表情不一,头脑乱得一塌糊涂,一阵窃窃私语后。</p>

<p>一位来自发改委的领导幼稚到居然怀疑单位提供数据的真实性,打着官腔问道:“这些人都是你们单位退休和下放的?”</p>

<p>“贾主任,我敢以我的人格来保证。你也可以通过社保来核查退休员工,通过批文来核实精减下放工。”陈嘉明正言道。心里一阵窃喜,这些人在这上面问的越多,说明他们越重视,对谈判的进程越有利。</p>

<p>第一次正面交锋了两个多小时,烟雾萦绕,却不出结果,与陈嘉明想的完全吻合。</p>

<p>谈判跟上市场买菜差不了多少,讨价还价,只是人多嘴不杂,双方都有主将,不一次性拍板,要经过多次拉锯、协商,才会出真正的结果。这些人素质自然比小商贩高出一筹,不会拍桌子红脖子,也不会斤斤计较,至少以万来去的。</p>

<p>说白了,值多少钱?官员也不会从口袋中掏出一分来,相反还要带点走。他们只是**政府来丢包袱,给市场树典型。但对于企业发展很重要,负担越轻,越有利于企业冲锋陷阵。</p>

<p>陈嘉嘴里说的自然是为企业谋发展,为员工谋福利,其实心底想的是另外的私活。于公的可以放在桌面上堂而皇之地讲,还可以赢口碑,于私的只能心里想。别人无法知晓,只知他是一个一心为公的领路人,要给他树丰碑。</p>

<p>第二次,政府同意六百万。陈嘉明不急,抛出了另外一个**:“我们现有员工三百左右,其中有五十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或出工不出力的。这次改制我们保证,不会把一个员工推向政府,也不会推向市场,除非有人另谋高就。</p>

<p>“但这些人实在跟不上企业**,而且会带来负面影响,我想把他们内退,一直养到真正退休。按最低生活保障每人每月300元发放,一年就得18万元,加上医药费等,不低于20万元一年,依然不计算CPI的上涨,这些人平均还要五年才能退休。这些你们总要负担大头吧。”</p>

<p>借此机会,陈嘉明排挤了一些不入眼的人,内退了一些于企业无用的人,这仗对于陈嘉明而言打得漂亮,一举几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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