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神葬（1）（2 / 2）

  晨夕与舞的幻象配合着卡维米的声音舞动变幻，在人群中轻扫而过，在脸庞上留下如同微风细雨般的微凉触感。原本还沉浸在默哀中的人也都像被唤醒了一样，纷纷睁开双眼，跟随幻象的轨迹移动目光，在心中暗自赞叹。

  蓝色神息与彩色薄雾交织在空气中，轻盈梦幻，多重颜色的相互叠加让画面色彩显现出不同的深浅与亮度，在礼仪官精心的操控下，晨夕与舞五官的细节起伏以及身体凹凸曲线都被完美的还原出来。

  被幻象包裹其中的人抬头环视，就会感觉有上百亿只彩色萤虫聚集在一起律动变幻。幻像周围的七彩光芒如同海洋浪潮，荡漾在每个人的脸上，虚渺中是无从说起的真切，真实的面貌中又藏着早已永别的虚幻。

  三年前神堕之乱后，由于四名神官同时神陨，加上第三区和第五区急需重建，所以神葬准备仓促，幻象并未能以现在这样近距离接触的方式呈现给民众。

  此时在场的人几乎都是第一次看到神葬仪式上的神官幻象，一时间只有无言的惊讶与赞叹。

  卡维米站在帝王发言台与等待室的走廊之中，语气轻缓情绪充沛地念读着早已写好的稿件。洛力特拉手中捻着一朵白花，站在卡维米面前，俯视着脚下的民众。

  故事接近尾声，晨夕与舞的幻象也开始与无咎者交战。在故事中，她们英勇善战，勇敢无畏，为了抵御无咎者的进攻，甘愿奉献自己的生命来保卫背后的万家灯火。在画面中，无咎者是深沉恐怖的黑色与红色，神官则是清澈的蓝色与金色。

  随着构成晨夕身体的神息与色彩化成一棵森林中的参天大树后全部爆炸散开，舞的幻象也在无咎者铺天盖地地攻击中缓缓倒下，她的神息和血液化作点滴的蓝色光亮，从伤口中飞出来，飘散在空气中。

  “身为神官，她们早已做好为自己子民献出生命的准备。强敌面前，展露艾德佩尔的神威，恶鬼相对，爆发十二神官的愤怒。神力终竭，万物悲叹。她们已经完成使命，得到安息，灵魂也会回到天国渡过再无伤痛的时间。期待再见，以此缅怀。”

  卡维米念完最后一段稿件，脸上毫无表情，与她传给众人温柔感性还略带哭腔的声音截然不同。任谁都以为音神卡维米已经因为同伴的去世悲伤不已，只是尽力克制着情绪的崩溃，殊不知她五官和情绪都没有任何波澜，全都是死海一样平静。

  戴柏尔在身后为她轻轻鼓掌，动作机械僵硬，脸上的假笑也是说不出的怪异。  洛力特拉只是微微侧身，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他其实并不讨厌戴柏尔，甚至有点喜欢平日里端着架子，有些古板严肃的他。不过洛力特拉从来不会放任任何一个威胁自由生长，所以他不得不将一切有可能出现的阻碍都扼杀在发生之前。

  心中没有愧疚，倒是有一些好奇，如果戴柏尔清楚事实，那他会选择合作还是反对？想到这里，洛力特拉再次情不自禁的微笑起来。

  因为答案已经不重要，一切都已经处于他的掌控之下。

  发言台下的民众大部分都已经眼眶湿润，哀伤与愤怒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全都堆积到喉头快要爆发出来。

  幻象在卡维米话音落下的同时，轻柔的飘散成无数蓝色星光，悬浮在每个人之间，仿佛是晨夕与舞的灵魂把众人联系在了一起。

  其实许多民众包括信徒，对于神官的陨落并没有太多的实感，绝大部分人的感觉都像是在长久听说的某个故事中，主人公在结尾死掉了一样，能够有一些情绪上的共鸣，然后虚无的一带而过。

  虽然神官与他们一同生活在第一区，但除开大朝圣日个别神官会降临神殿，偶尔在报道新闻中看到影像资料以外，十二神官在寻常生活中并不常见到。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让神官的一部分神性被自我洗涤为人性，变成更有亲和力的存在，同时又增加了疏离感，远比故事中电影中的人物更加遥远。

  这种割裂的，对神的感知与认识，让大部分民众对于神官的陨落陷入一种介于不可置信与欣然接受之间的矛盾状态。谱写在壮丽史诗上的神真实的死亡在自己的时间与世界中，这是一种对认知的颠覆，也是对神的身份的一种再造。

  所以每一次神官的陨落都会进行盛大的神葬，让神官的离世看上去更加神圣，更贴近于「神」一点。至少在大部分人心中，神的死就是要比普通人更为隆重一些，万人哀悼才符合神的身份。

  只有少数清醒的人才能意识到这只是政府造神动作中的一个必要环节而已。

  人类永远会信仰超脱现实，又无比靠近现实的东西。

  不管是神迹的显露还是真神的出现，都会让人类迅速抛弃掉原有信仰的神，来信奉已经被证为「真实存在」的神。这也是使徒当初在创立神官一职时期望达到的效果，让民众放弃早已消失在历史中的切斯特拉神，转而信仰政府所造的神，从而加强对民众的控制力度。

  民众的情绪稍有沉淀后，洛力特拉缓慢走到了发言台扬起的最顶端，这里是人类政府建筑中，最接近神官政府的地方，也象征着帝王企及神性的权力与英武。

  洛力特拉的出现让下方人群出现一阵躁动，无数人纷纷半跪行礼，向着人类最高权力的象征低下头颅，致以最真诚热切的衷心与敬仰。

  洛力特拉俯视着这一切，半抬着下颌，眯眼看着下方蝼蚁般的众人。

  他双手张开，将长袖甩到身后，随后将手收回到胸前，交叉成十字，放下左手，让右手停留在左胸的位置。卡维米发动圣叹，将他的声音扩散到每一个人的耳朵中。

  “艾德佩尔的子民啊，今日是一个悲痛的日子。让我们一起为树神晨夕，风神舞默哀。”

  洛力特拉此时的声音孔武有力，穿透力极强。布置在政府一楼大厅的礼仪乐队奏起神葬乐，雄厚壮丽的背景乐中，夹杂着女声凄婉的吟唱与男声低沉的怒音。缓慢而起的节奏仿佛沉闷丧钟一样敲响了神葬进行的时间点，洪亮宽厚的乐器声音像是自远古而来的狂风，又似千年不曾停歇的海潮，夹着咸湿的感情呼啸而来。

  在场所有人被神葬乐的史诗质感震撼，眼神纷纷变得坚定，伴随着乐谱篇章的进行，每个人脸上都显露出或悲伤或激昂的情绪递进。

  乐曲进行中，两具悬浮半空的湛蓝半透明质地棺材在八个礼仪士兵的围绕下缓慢出现在民众视野中。还未完全盖棺的棺椁中，晨夕与舞分别面色安详地躺卧在提纯后苏阿古之石打造的棺椁中间，苍白嘴唇被抹上了鲜红的颜色，素白色的葬衣空气一样缓缓浮动在她们的皮肤之上。

  为了遮掩伤口与神息侵蚀的痕迹，葬衣都是由装备部特制，采用一种能够屏蔽光线阻碍视野的光学布料。

  棺椁和遗体的出现将民众情绪推向高潮，被牵引出来又扼制已久的感情终于在这一刻得到释放，几乎所有人都泪眼朦胧地注视着缓缓出现的苏阿古之石棺椁。就连见惯了许多生离死别场景的记者也都潸然泪下。

  许多无法控制情绪的信徒已经嘶吼哭喊起来，晨夕以及舞的名字还有肖像出现在大大小小的灯牌与纸板上。

  “让我们一起送别这两位英雄神明。”

  洛力特拉假意挤出几滴眼泪，颤抖的声音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位人。

  随着神葬乐的渐起，所有人情绪进一步放大，虽然也有很多人并不是树神或风神的信仰者，甚至有一些是讨厌她们，讨厌神官的反信徒，但在如此庄严肃穆又悲伤的气氛中，也想为这两位神明献上自己的真挚情感。

  棺椁在礼仪兵的围绕下，缓缓地漂浮出政府大厅，向着第一大道尽头的送棺车而去。从每个人的身边都升起一团看似火焰跳动的金色气息，那是被短暂释放出来的信仰之力，独属于送别树神与风神时的信仰之力。

  每个人伸出手，将这团金色火焰捧在手中，在棺椁经过时，高举过头顶，形成一道迟缓但整齐的金色浪潮。

  神葬乐在此时也转变为悠长的沉吟，悲伤的曲调从礼仪唱诗班的口中显得更加哀痛。

  众人纷纷看向两位神官的棺椁，口中跟随着神葬乐的节奏念诵着风神与树神的赞歌礼词。

  “您将生机赐予荒芜大地，于是万物生灵，蓬勃盎然。”

  “您为世界带来和煦之风，吹拂过三十万里的大地，又经过三十万里的海洋。”

  “万树朝圣，为您献上我们最诚挚的赞礼，为您奉上我们亲手编织的花环，上面的五彩之花，将会在您的垂怜中永恒绽放，与神同辉。”

  “将微风剪为您的薄纱，让它随着您的舞动，为我们带来神圣的恩泽与温暖。风啊，请将你们的神紧紧包裹，风啊，请与你们的神一同奔跑。”

  “赞美树神。”

  “赞美风神。”

  保护棺椁的八位礼仪士兵释放出神息，簇拥在两口棺椁周围，编织成蓝色花朵的形状，看上去仿佛漂浮在蓝色海洋中灵动轻盈。

  从上方看过去，晨夕与舞的棺椁就像在金色的海洋中滑动，激起了无数透蓝色的水花，向着天国，缓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