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来自风镇(1)(2 / 2)
或者半夜三更的狗叫,连叫几天,让大伙儿一直猜测……或者是野地里的乌鸦,嘎嘎地,一会儿慢声慢气,一会儿又叫得惊惊慌慌……
都没有。
它一定是和孤独结了伴,像蛇一样,悄悄爬到我的心头的。
它悄悄的、慢慢地,像狗尾巴在家门口扫过来、又扫过去,像蚂蚁呼朋引伴越过树根……
那些天,我恍惚得很,很少开口,话都懒得说,食物的滋味也忘记了。口琴很久不吹,在书包里,也有了灰尘和铜锈的气味。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一闲着就发愣,一发愣的时候就看天空。
“你流鼻血了吗?说呀!”小根说,“你们快过来呀,周忻流鼻血了!”
我只是在看天空。天空无穷无尽,它的光线,云朵,任何时候都不一样。就算我不分白天黑夜,一直睁着眼睛,也看不完它们的变化
仔细想想,应该是在春天和夏天交接时开始的。
那段时间里,土路上,街道,学校,人们的鞋底劈啪响。
汽车和拖拉机的轮胎在道路上碾了又碾,到处都会弹起大片大片的灰尘,像魔鬼的披风,想卷住什么,又很快被风冲散,了无痕迹。
我得不停地用袖子捂紧嘴和鼻,免得将灰尘吞到肚子里。灰尘扬过之后,你想把什么东西看清楚,都觉得很累。
我感到烦躁,会做恶梦,黑色和灰色的梦,在梦中看见很多奇怪的东西,比如狗吐出来的舌头,又长又薄,卷得像南瓜花,灰色的,好像它刚刚吃了很多泥浆。
类似的梦很多很多,几乎天天有,醒来后什么都说不清。
晚上做太多梦的人,和那些不做或少做的人,是大不一样的。那些人白天又清醒,又快活,我一点也不清醒,更不快活。大白天,需要聚精会神的时候,我却心不在焉,把握不住自己。
我使劲闭上眼睛,到不得不睁开的时候,才睁开。
可是,这并没有让我打起精神来。即使是在明亮的太阳底下,我也莫名其妙地不安。
我总想一个人呆着,到可以听得见云和风的地方呆着——风镇东边出口的山坡上,最高处的一块大理石,离天空很近,那是我的瞭望台。它又高又陡,爬上去得手脚并用。
我大半天待在那里。
天空灰蒙蒙的,平时总在我脑子里咔嗒咔嗒响的时间的声音,被无处不在的灰云裹掖起来了,融化了。
天空下面的大地,越来越宽阔,悄悄地起伏。
忘记坐了多久了,屁股发硬,疼起来。我用双手垫在屁股和石头之间,每隔一段时间,就翻一下手掌。
山下的大路袒露着,尘土从路上一直弥漫到空中,到处是呛鼻的灰尘的味道。
灰尘散开之后,我可以望向很远的地方,比如天边的大山,以及我守望着的山坡下的这个小镇,小镇和远山之间的这条河流,像珠江流域上一枚小小的月牙。
和中国其他一千多个县的县城一样,风镇的人们安分守己,过着宁静的日子。所有穿州过省去两广的汽车,经过这里。
没完没了的汽车发动机呼呼的声音,让人瞌睡。
有几次,我几乎睡过去了。
又一辆货车喘着爬上来,拉了一车猪,全是白色的,大个,一看就知道是外国的种,我赶紧捂紧鼻子,外国的牲口肯定臭!
天边的山,一座接一座,肩并肩,像农历三月初三,少数民族同胞手拉手跳锅庄。它们座座相连,围成巨大的高原盆地,将县城保护在其中。
它们是世界的边缘,是风镇孩子们看得见的,最远的地方。山顶上的树林子,像冬天老人戴了帽子。
大山的颜色,一天之中有很多次变化,黎明,中午,下午和傍晚,夜里头。阳光变了,它们也变。
早晨,空气很干净,大山很近,山上的沟壑也看得清清楚楚。
中午,太阳当顶,它们被推远了,而且烟雾弥漫,模模糊糊。
傍晚,太阳落山的时候,西边山坡的颜色美极了,像披着最最华丽的毯子——你从来没有真正看见过的,玫瑰红的大毯子!
那毯子将所有白天的光芒带走,又将黑夜的序幕轻轻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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