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Let it be(1)(1 / 2)
53
我告诉北川,得等,我们得等。
等他哥哥出现,等我爸爸出现。
等雅克过来,我们可以商量一些事情。
我们得想好一些话,写下来,再装进漂流瓶……
我和北川之所以一直没有去放漂流瓶,是我们遇到了一个难题:水往东流,我的瓶子回不了风镇,他的瓶子回不了北川。
我们还能指望什么呢?也许只有音乐,可以随空气飘回去。
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给北川吹口琴。黑暗里,他的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特别亮,用轻轻的掌声给我打节拍。他的乐感很好,节拍很准,大大地鼓励我。我简直已经相信,音乐正把他的忧郁,一点一点地带走了!
我们喜欢上另外一种人——那些在公园、车站、天桥和地铁通道唱歌的人,他们毫不羞怯地,将自己的感情和梦想,一起唱出来。
我们第一次进地铁,就是被地铁通道里的音乐吸引去的。
当我们路过一个地铁口的时候,来自地心深处的吉他声,快如急雨,突然让我全身一震。
循声而去,缓缓落下的扶手梯将我们带去地底。
原来就是那个为地中海贫血儿童募捐的大男孩。他孤独地半依靠着墙壁弹奏,头发遮住了脸,牛仔裤束进高帮越野登山靴里,手指上缠着绑带。
通道里灯光稀少,但地面的瓷砖非常干净,像水刚轻轻地滑过一样。正是城市的上班时间,这里人迹渺渺,是远离白天和黑夜的另一个地方,是中间地带,做梦的地方。
他弹了一些流行歌曲,然后开始弹奏《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以及《玫瑰色的樱桃》。还有《我有两只黑眼睛》、《当太阳热的时候》。
太棒了!
我简直有些透不过气来。他自己,大概已经在音乐中眩晕了。
我俩坐在他对面,听他在眩晕中,不断滑出像丝绸、像海风的美妙泛音。我几乎承受不住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震撼。
之后,他又唱了几首很老的歌,有《乡村路带我回家》,还有《昔日重现》,《随它去吧》。孤独,怀旧,伤感,很适合这样的地方,也适合总是在回忆过去的我的心情,说不清的温暖和柔和,让我舍不得离开。
音乐就像一些心中的话语,像松软的泥土中的种子,像冬天飞舞的雪,像森林里的涛声,从在我们所处的地底下,回旋着飘出去,沿着通道,一直传到火车站,传到城市的东方和西方,传到金沙洲和番禺,传到珠江两岸……然后,来到绿色的江水,那处处的涟漪之中,开始有些孤独,很快,寻找到越来越多的共鸣,又在船尾的波浪中翻腾……往南,它一直往南,随水奔流,追寻太阳永不熄灭的光亮,传去地球的另一边……
54
他累了,慢慢坐到地上去,耷拉着脑袋,怀里抱着吉他,一阵一阵地呼吸。我和北川换了位置,坐到他旁边。那些音乐还在耳边回响,我们在它的余音里,好像待了几十年。
偶尔,一个路过的人,往他的吉他袋子里放钱,硬币和硬币相碰的清脆声音让我们醒来。
他睁开一只眼:“你叫什么?你们,从哪里来的?”
我拨着吉他的弦,不吭声。
“你也唱一个?”
我摇摇头。
“来吧,兄弟,我给你伴奏。”
我还是没有勇气开口,尽管,我感到,歌声已经涌到喉咙里了。
“唱一个!”北川来劲地说。
“想唱什么就唱,千万别有障碍。音乐最大的好处,就是让我们可以随时把心里的感受表达出来。如果你不表达,还需要音乐干什么!”
他的话给我很大鼓励,但我还是又沉默了几十秒钟。我知道我是这样的人,很难一下子燃起来,总是需要一个慢慢加温的过程。经过反复几次运气,我开始唱起来:“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他赶紧在吉他上找到我的音调,嘴里却叫:“妈呀,这么古老的歌,小孩子也会……”
我再不好意思唱下去了。
“继续啊!”
我摇摇头。
“我怎么称呼你?”
我一时难以回答。因为我从来就没有预备好一个可以告诉别人的名字。这个名字,得是我想要的,又要和我的过去,和风镇的那些事情,没有任何关系。
他歪着头看我,“如果你不说,我就叫你们印地安小孩。”
我笑了:“真逗。我有那么黑吗?”
“差不多。你叫印地安One,他就叫印地安Two。你多大了?”
“我十三。”
“我以为你最多十岁。”
“难道我长回去了吗?你是想说我营养不良吧?”
他咧一下嘴:“像你们这样的孩子,很难有多少营养。我小时候就和你们一样。”
“到处流浪?”
“算不上。我还算是生活在正常状态里的。”他向我伸出手,“认识一下,我叫罗杰。”
“我叫——”
我还是没有给自己取好一个恰当的名字,没来得及。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