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灭口(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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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最先只想替母亲和自己讨回公道,手刃仇人,睚眦必报成了信条;而今,君临天下,复国又成执念,那么,必要时候可以和敌人并肩而立,同样,无辜亦可以随时牺牲。

  也许,终有一日,死去的人对文嘉帝赵凌云来讲,也终将变成一个数字,只是一个数字而已。

  ……

  锦华宫冷宫的大门被推开,入秋了,院里的老银杏落了一地黄叶。

  黄叶被宫门推开带起的风,呼喇喇退去一边。此刻随着银杏叶一同后退的还有哑婆婆。

  午膳时间,不见往日送饭的小太监,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戴黄金面具的高挑男人在院门外长身而立。

  哑婆婆不认得广元王,被惊得连连后退回屋,对着周沂雪就是一通比划。

  周沂雪生产完不久。女人生孩子是鬼门关走一遭,此刻,她不仅已经褪尽孕期的浮肿和丰腴,甚至还略显消瘦。生产时流失过多精血,让她脸色苍白。

  周沂雪的房间里还残留着生产那晚的血腥气和散不尽的霉味儿。刺得踏进屋来的广元王不禁微微蹙眉。当然,他戴着黄金面具,谁都看不见他的表情,猜不透他的心中所想。

  “父王?”周沂雪挣扎着起身。望着来人,惊讶得杏目圆睁,“您怎么来了?”

  除了生产那夜,遭遇难产,在哑婆婆磕破头的求救之下,皇上才开恩,准了潘太医、稳婆和两个嬷嬷进来帮助接生以外,在这段冗长的岁月里,她没有见过其他外人。

  和广元王的父女别离更是经历了三个季节的轮转。

  遽然之间,千般思绪万分委屈涌上心来,让她瞬间泪如雨下。

  身边的婴儿被惊醒,挥舞着小手小脚,也嗷嗷啼哭了起来。

  周沂雪迅速抱起孩子,轻轻晃动,安抚着:“慕儿,不哭,乖。”。

  广元王走近她的床边,他听潘太医说过,周沂雪生产的时候经历了难产,胎儿太大,卡在产道里出不来,险些一尸两命,好不容易生下了孩子,下身却是被撕扯得稀碎,要下床行走至少两月,而且,以后再也不能生养。

  他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很想伸手摸摸周沂雪怀里粉嘟嘟的婴儿,抬手但又止住,暗哑着嗓子说:

  “雪儿身体可还好?为父得陛下恩准,来看看你们母子。”

  ”他叫慕儿?哪个慕?”

  “羡慕的慕,也是倾慕的慕。”周沂雪回答着,把孩子抱到广元王的面前。

  广元王迟疑片刻,还是伸手抱过了孩子。孩子在他怀里安静了下来,吮着手指又睡了。孩子有着和赵凌云极为相似的长长的睫毛和英挺的鼻梁。软若无骨的小小身躯,让广元王紧张地只敢轻轻托着。

  “一看就知道,女儿小时候,父王没怎么抱过女儿。”周沂雪的声音又响起。

  广元王低头看着孩子,心里的坚冰仿佛悄悄融化了一角:

  “你出生那年,边疆有强秦来犯,为父领兵出征,一去便是一年半载。回来时……”

  “回来时,女儿都已经会走路了。”周沂雪轻笑,又落寞地垂下眼帘,“而母亲也离世一年有余。”

  空气凝固了下来,周沂雪说这些话的时候,除了母亲,她还想起一个人——她的夫君赵凌云。

  婚后暂居广元王府的那段日子,是她和赵凌云最像平凡夫妻的时候。

  她曾和赵凌云说起过她的童年、她的母亲。赵凌云少年丧母,和她惺惺相惜,说过要善待她一生的人,如今却认定她不忠,将她囚禁于冷宫之中。

  “大名起了吗?”广元王问周沂雪。

  周沂雪垂眸,暗哑着嗓子:“还未曾起大名,想等陛下赐名。”

  “别等了”,广元王直截了当道,“不如为父给孩子起个名吧。单名一个‘释’,释怀的释。你叫他慕儿,为父却以为,没必要倾慕谁,也没必要羡慕谁,更没必要把自己此生的遗憾转嫁给孩子。”

  “天总会黑,有些人终将离开。”

  “也许,你们之间有过你侬我侬相依偎,也许情之所致,一时义气他也曾指天画许下过什么誓言……但是啊,孩子,这个世上誓言最不值钱,上下两片唇一碰,话就出口了,无需本钱的东西你千万别当真。”

  “男人的情爱,特别是身处高位的男人,他们的情爱最短,只是昙花一现。”

  “于他们而言,情爱也最不值得,随时可以拿来牺牲掉的便是这情情爱爱。”

  周沂雪觉得眼前的父王带给她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那个万事都要争抢一番的广元王竟然今天教她释怀和放手。

  她怔怔地望着广元王,又要落下泪来:“那为何父王在母亲过世后没有再娶?”

  “因为为父爱你母亲,而你的陛下并不爱你。”广元王撕开了周沂雪的伤疤,也许只有让她痛彻心扉才能幡然领悟吧。

  岂料,周沂雪早已是痛到不知痛。

  “我知道。”周沂雪低下头,话语间睫毛颤动,眼眶便再也承载不住这些眼泪,决堤而下,“一开始就知道。”

  “可是,我总想着,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连铁树也会开花,我为什么叩不开他的心房?”

  “父王不是也说过,如果温柔化解不了陛下心里的坚冰,那么孩子会是我和陛下之间的羁绊。扯不断、挣不脱的牵连。”

  ”我也照着父王您教的做了,可是,陛下再也没有来过,甚至认定慕儿是女儿通奸所出。”

  “父王不用再话里话外开解女儿。这些日子,我已经想明白。陛下可以丢弃的东西,却是我的珍宝,日后就好好抚养慕儿长大,不再执着于得到陛下的爱。不再委曲求全。”

  “这个孩子陛下不认便不认吧,他有娘亲就够了。”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只是苦了孩子,和他父皇一样,一出生便在冷宫……”

  广元王抱孩子不得要领,怀里的慕儿,哼唧了两声,瘪着小嘴,眼看又要啼哭出声来,周沂雪赶紧从广元王怀里抱过孩子哄了起来。

  屋里陈设陈旧,就连孩子的包被和衣服都是周沂雪和哑婆婆拆了被单,一针一线自己缝的。

  广元王这次空手而来,什么都没带,看着孩子身上旧被单改的衣服,又看看周沂雪身上根本无法御寒的单衣,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禁有些悲从中来。

  他起身,背着身说:

  “明日为父就去求陛下,给你母子添些衣物,入秋了,天气凉。”

  “这蜀郡的天气,几场秋雨一下,转眼就是冬天……”

  广元王说完这些,没再回头看女儿和外孙一眼,逃也似的离开了冷宫……

  周沂雪觉得今天的父亲有些奇怪,“许是因为父亲出的主意,才让自己彻底失了圣心,关进了冷宫,落到了今天这般田地,父亲今日这般言行异常,许是无颜面对自己吧”……这般思忖着,便也不做多想,低头哄起了怀里的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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