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不过六月,族名尚在(1 / 2)
京城,西苑,万寿宫内。
“咳……咳咳……”空阔的大殿内,回荡着几声苍老的咳嗽声。
永靖帝依旧盘坐在蒲团之上,闭目养神,一手悬放在金丝脉枕之上,由着一名跪坐在龙榻前的中年医官诊脉,另一手依旧持着拂尘。
如今时近冬月,殿内却没有半分炉火,永靖帝更是只穿着一身单薄宽松的道袍。
永靖帝深居简出,在西苑修道多年,据说已有小成,练出了寒暑不侵的功夫,夏日里穿着厚实的棉服,而冬日则只披着鹤氅单衣。
永靖帝双眼微抬,其眸中神色浑浊难辨,只听得沉声问道:“沈太医,咳咳……朕还有多少时日?”
这“沈太医”正是太医院院判,沈鸿儒。
沈鸿儒听永靖帝这一问,浑身一震,心下又忧又惧,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唤道:“陛下……”
“朕知道你不喜欢说些虚词套话,朕的身体,
朕自己心里也有数,你直说便是了。”
沈鸿儒收回了诊脉的手,跪立垂首,不敢看永靖帝,斟酌了片刻后,沈鸿儒才答道:“若是陛下不再服食丹药,微臣竭尽所能,或许……”
永靖帝两道威严的苍眉立时皱起,打断道:“你是太医,应该知道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
龙威如狱。
哪怕是病体虚弱,中气尽失,可多年来的帝王威势还是让沈鸿儒呼吸一窒,心胆惧寒,只能伏跪在地。
“咳咳……”又是一声不耐的咳嗽。
沈鸿儒撑起身子,道:“尽臣所能,至多……至多不过六个月。”
永靖帝微阖的双目之间,神光顿时黯淡了下去。
永靖帝摆了摆手:“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沈鸿儒还想再劝上一句,但见旁边的黄纬连连朝他使了好几个眼色,沈鸿儒心下微叹,收拾好药箱,而后行礼告退了。
“如今你也愈发聒噪了。”
黄纬只能恭敬应声。
永靖帝又道:“你去告诉陈宏一声,让他好好监视着沈鸿儒。”
黄纬又应了一声。
见黄纬这唯唯诺诺的模样,永靖帝冷硬的心中松动了半分,沉默了好一会才出声问道:“黄伴,朕将这管理东厂的位子给了旁人,你心里可是怨朕?”
这话可当真是诛心,黄纬背后直冒冷汗,连忙跪下,呼道:“老奴不敢。”
“起来,咳咳……朕只是问你话,没让你跪。”
“老奴自知无能,不敢有半分怨怼,老奴恨也只恨自己不能帮衬着陛下。”
“你的确无能……”永靖帝冷哼了一声:“朕将司礼监都交给了你打理,可这么多年,你还是斗不过徐机那个狐狸,如今就连都察院和六科的言官都教他笼络了去,上次翟鼎臣的事,咳咳……满朝上下,竟无半个人为他说话,你教朕如何安心。”
黄纬这次没敢应声,只能在心里腹诽着,上次分明是永靖帝在朝会上听说江南织造局的事,发了滔天的怒火,直接让锦衣卫和三司严审此事。之后哪还有人敢说半点不是,再说了,言官都是咬人的,几时会替人说好话了。
“在朕心里,陈宏自是百般不如你,连个御马监都管不好,出了那等岔子,让朕在宗室面前丢了好大的颜面。可偏偏有一点,你不如他。”
“还请陛下明示。”
“他比你狠。为着上次那事,他可是在殿外跪了整整两天两夜。他对自己狠,就能对旁人更狠。咳咳……朕就需要这样的人……咳……去替朕对付宫外头那群文官。”
“陛下教训的是。”
说起这事,连黄纬都不得不佩服陈宏,要知道陈宏在此之前可是挨过一顿廷杖的。寻常官员挨了廷杖,便是不死也要躺上好几个月,陈宏却还能撑着身子去跪两天两夜,当真是不要命了。
“不过你不用学他,这种人,放在身边,朕也不放心,咳咳……你心里头念着朕,朕都知道。”
永靖帝后边这句话让黄纬顿时就涌出泪来,黄纬到底是从小就服侍着永靖帝,至今已是有近五十个年头了,其中的情深意笃,或许早就超越了君王和奴仆的天堑。
黄纬又想到永靖帝可能只有不到半年的寿命,心中更是无限悲戚,哽咽道:“陛下……”
永靖帝依旧神色淡漠,只挥了挥拂尘道:“好了,下去吧,朕有些倦了。”
黄纬抹了抹眼泪,替永靖帝放下了龙榻两侧的帘幕,才恭恭敬敬地退出殿外。
开门之际,黄纬收敛了心绪,恢复了往日不苟言笑的模样,这才叩了门。
门外的内侍闻声立马开了门,外头正来回踱步的陈宏见黄纬出来了,立马换上一副笑脸,迎了上来,道:
“内相,陛下龙体如何了?”
这一声“内相”自然是唤的黄纬。司礼监是内廷“十二监”之首,而司礼监的掌印太监虽只有三品,但权力堪与外朝的内阁首辅相抗衡,是以宫廷内外都会尊称一声“内相。”
黄纬神情淡漠,反问了一声道:“陛下乃是天生的道君,得道的真人,龙体自是无恙,倒是你如今还敢探听陛下的消息了?”
陈宏笑容一滞,但片刻就恢复了过来,依旧陪着笑脸道:“这我哪敢,我这不也是关心陛下。”
瞧着陈宏这副屈膝讨好的嘴脸,黄纬心中反倒是更生厌恶,冷冷道:“你还是管好你的东厂吧,那个沈鸿儒,你且好生监视着。”
“内相放心,自从陛下抱恙起,手下的探子就一直监视着沈鸿儒,无论他每日见了什么人,去了什么地,说了什么话,都一一记录在案。不过这沈鸿儒说来也怪,既无妻妾,又无儿女,也没跟什么人有往来,只轮值或休沐的时候,偶尔去去戏院。”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