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入瀛台问诊救全族(2 / 2)
三爷没去休息,而是跟着嘉柔进了厨房。厨娘们见着小姐和客人进来,急忙劝说二人出去,有什么活儿她们来。嘉柔吩咐了午饭的安排,样样都是三爷喜欢的,而后出了厨房,带着三爷往嘉略的书房去。
“三姑娘进来可好吧。”三爷问。
“还好。”嘉柔心里说,除了日日想你,其他都很好。今儿这一处过后,恐怕我以后是日日夜夜都要想你了。
“最近读什么书?”三爷没话找话。他更喜欢和美玉一起,想说什么说什么,根本不用顾忌。跟嘉柔这儿,就得依着规矩礼教,不能僭越。
嘉柔是个聪明的姑娘,她听出这话里的生冷,但她并不抱怨,三爷和自己,也有些日子没说过话了,细细算下来,快半年了。如今这么陌生的开场,也能理解。其实她自己也很是不好意思。
“三叔,祖母的咳嗽,像是好些了。”嘉柔背对着三爷,摆楞嘉略书桌上的笔和纸。
“那就好。”三爷还是很拘谨地说。
嘉柔想唤起三爷的回忆,送药那段时日,二人情定。
“三叔的药好,祖母好得差不多了。”嘉柔继续说。
三爷不说话。
嘉柔等着三爷开口说下半句,可半晌都没动静。她只好继续说道:“三爷进来可好?”
“嗯。还好。”三爷说。
接着,又是沉默。
嘉柔心悸了一下,她觉得堵得慌,呼吸困难,就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地吐出去。不过她又安慰自己,三爷家出了事儿,自然没有心情和自己寒暄。
“三叔,那您先歇着吧,我去厨房看看。”嘉柔无奈地起身告辞。
“嗯。”三爷言简意赅地答应着。他确实想不出应该跟她说点什么。自从两年前遇到美玉,他和嘉柔姑娘的话就少了。
兵戎之家的女儿,读着《天演论》的姑娘,自然不是那小家碧玉的受气样儿。嘉柔不是没有脾气的,她走出去两步,左想右想都不对。便折返回来,对着在那里发呆的三爷,轻声说: “您有什么话没什么话,都可以直说。”
“什么?”三爷被这突如其来的轻柔却不失力量的愤怒惊着了。。
“您跟我这儿逗闷子,逗了两年了。”嘉柔说地很有底气。
“姑娘你这话什么意思?”
“那还是我想多了?”嘉柔反问。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三爷背过身去。
“两年前不是这样,那时候怎么那么多话。”嘉柔问着自己,也顺带问问三爷。
三爷知道自己理亏,单论与嘉柔曾经的情分,他不敢去承认什么因美玉移情别恋的事儿;况且眼下大哥需要嘉柔爹的全力相助,他也就更不敢去否认那与嘉柔曾经的情投意合了。
嘉柔见三爷又不说话,她害怕这难得的对话要草草收场,便又提了一句:“您知道我在说什么么?”
“说实话,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三爷随口说出去,他有点恼羞成怒。
嘉柔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您歇着吧,我去厨房看看。”
含着眼泪走出去的嘉柔,心里倒有小小的满足。她总算和三爷有了点不同寻常的对话,即使这对话不是蜜意绵长,但能这样吵一架,也证明了他们关系的不一般。嘉柔在这段感情里,退让了多少,就爱了多少。
嘉柔是美的,虽然没有美玉那样的明艳,却很是清新脱俗,耐得住细细品味。她读得书多,又杂,古今中外,男人女人的书都有。她也略懂洋文,天津那边出版了什么新的洋书,她都会托阿贵叔找来看。父亲出身草原,母亲来自江南,嘉柔身上融合了宽广与优柔的特质,所以,她明亮的眼睛里,闪着包容,也闪着柔情。她是大户人家选儿媳的标准,来提亲的踏破门槛。若不是三爷早早占了她的心,咱们嘉柔定是被某位潇洒男儿宠上天的。
三爷也确实曾被嘉柔迷住,否则,也不会叫大哥来定了婚约。只是有了美玉,嘉柔就缺了点什么,只是缺的这点并不多,这也是三爷并未退婚的原因。
三爷理解嘉柔心里的不痛快,这事儿确实是自己办的不地道。不过此刻他也没心情没精力去跟嘉柔解释什么,反正早晚他都会用实际行动做给嘉柔看,那就是早晚他都会把嘉柔堂堂正正的八抬大轿娶回去。现在她闹,就让她闹吧。三爷需要思虑的,是晚上怎么跟大哥说。
夜幕如期而至,高大的三爷和沈宗福,等在大牢外。里头接应的人见着俩人那么显眼,赶紧挥手,让他们快进来。
“您二位忒扎眼!”牢头儿埋怨道。
“大哥怎么样?”三爷急迫地问起来。从来不多话的三爷,关心则乱。
牢头儿头也不抬,一句话也不说,他根本不想回答这样没心没肺的问题。在里头的人,有好的么?牢头儿快步往里走,快要跑起来。
“快点。麻利儿的。”牢头儿发着牢骚。
“成,成,很快。”沈宗福陪着笑脸。
大哥见三弟这么快又来探望,很是惊讶。他从地上快速起身,小声的喊出一声:“三弟。”
大哥已经非常狼狈了,头发凌乱,面色蜡黄,脸上是一层油腻,衣服满是褶皱。三爷见着大哥的样子,心里紧抽了一下。
“大哥,”三爷已经没办法在说出类似你好好照顾自己的话,这地界儿,就算不被斩监候,再待几天,也会把人熬死。“大哥,您告诉我,当时那方子上都是些什么药。”
大哥不解三弟为什么这么问,但他知道三弟这么问定是事出有因。大哥努力回想那些药方,一个一个地复述出来。
“成,我去想办法。”三爷听完这些药方,点点头。
“三弟,你要做什么?”大哥惊慌地问。
“大哥,我觉得这方子吃不死人。”三爷说。
“死是死不了,可是药三分毒,长年累月。”大哥说。
“管不了那么多。大哥,沈兄帮我们打通关系,我代您将功补过,再去瀛台问诊。”
“三弟,不管他是谁,那都是条命。咱不能为了自己的命,就害了人家的命。”大哥劝说起来。
“大哥,我有分寸。”
“行了,撤了撤了。”牢头儿来哄人。
“三弟,三弟。”大哥不舍地叫他。三爷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就像小时候,大哥外出购药,他总是站在大门口,喊着大哥早点回来。
三爷给牢头儿一大锭银子,使劲鞠躬道谢。牢头儿头也不抬地关上门。
“沈兄,哎,大恩不言谢。您回吧。”三爷拱手向着沈宗福。
“行吧,你小心行事。”沈宗福嘱咐道。
几日后,三爷在太监的恭候下,跨入紫禁城。
穿过一条跨越水面的小石桥,三爷抵达那座名叫瀛台的小岛。即使三爷心里做足了准备,也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惊。房间极小,装潢简陋寒酸,窗户上的纸甚至有几处破损。
“您是林家三爷?”岛上的李公公半鞠着躬,笑嘻嘻地问。
“正是。给您请安。”三爷拱手作揖道。“请问公公如何称呼?”
“三爷,您叫我小李子就行。”李公公笑嘻嘻地说。
“李大人。”三爷点头向他致敬。
“别,别,我就是个太监。您要客气,就叫我李公公。”
“成,李公公。”三爷没有露出一丝微笑。他希望能尽快见到病人,顾不得这些客套的寒暄。
“那您跟我来。”李公公说罢转身往右几步,推开里屋的门。
里屋更暗些,床边放着一双鞋,黄色缎面,但不是很干净。三爷迟疑是进是退,李公公示意他进去。三爷没动,李公公笑着自己先走进去,然后站在床边等三爷。
诡异的房间,诡异的李公公,三爷甚至有些害怕,那床上躺着的会是什么?房里那么黑,他心说为什么不点一盏油灯,给点光也给点温度,不要那么冷冰冰的,像极了百望山医馆地下室的藏尸房。
李公公见三爷不动地方,咳嗽了一声,“您请,林大夫。”
“又是林家的大夫?”床上传出问话。
“回皇上,正是。”李公公恭敬地鞠躬回话。
“怎么太医院没人来?”床上的人继续问。
“林大夫,您请。”李公公没接话,他催促三爷赶紧过去。
三爷镇定了心绪,屏住呼吸,迈步向前,一直走到病人跟前,才喘了口气。三爷见病人半躺在床帷后,瘦弱苍白,但精神不错。
三爷早就被这周围的景物影响得,忘记了这里哪里,这人是谁。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忘了行跪拜大礼。
“跪啊。”李公公提醒到。
“哦。”三爷赶紧跪下,嘴里念叨着那些话术。
“你也是林家的?”病人问。
“对,我是林家的老三。”三爷跪着回话。
“之前都是你们家大爷。”床上人坐起来,把双腿放下,双脚半踩进鞋里。
李公公急忙说:“林家大爷病了。”
三爷低头看李公公,李公公也抬头看着三爷,说:“林大爷见好了么?”
“见好,见好。”三爷心领神会,赶紧应和。
“平身吧。”病人说。
三爷起身,开始给病人号脉,又看了看舌苔,问了问近况。三爷想,跟大哥说的一样,的确不需要进补任何药物。
三爷刚要开口说话,李公公打断他说:“您去开方子吧。”
“等会,我到底什么病?”病人问。
三爷刚要回话,那位引他进紫禁城的太监走进屋里,他鬼邪地笑着,狠狠盯着三爷,三爷被那眼神投射出来的杀气震慑住,他鼓足勇气,说出几个字:“我都写在方子上。”
“你回来,我问你我到底是什么病。”病人大声嚷嚷着。
那位太监笑着关上门,把李公公和病人留在里屋。然后从怀里掏出药方,递给三爷,然后转身离去。
三爷拿着药方,仔细看了看,他犹豫再三,拿着笔的手轻微抖动。李公公从里屋出来,看出三爷很是迟疑。
“林大夫,您有何顾虑?”李公公问。
“嗯,没什么。没什么。”三爷提起笔,准备签字。可落笔的那一瞬间,他还是顿住了。
李公公问:“大爷还好?”
三爷抬头,看着李公公,低声说:“不好。”
“你们林家都是好人。”李公公想起上次林家大伙死活不肯签字的样子。
“嗯。”三爷重重地答应。
“你是自己要求进来再问诊的?”
“嗯。”
“为了全家?”李公公问。
“嗯。”三爷一点都不避讳自己的动机。
“这就说得通,符合逻辑。得了,签吧。”李公公说。
三爷直起身,他惊讶地看着李公公,正纳闷儿,只见李公公从手心里递过来一张字条,快速地塞进自己左手。
“签吧林大夫。”李公公继续说。
三爷左手攥紧了那张纸条,右手握笔签字。
李公公拿着签好字的房子,大声说:“林大夫,我们照着您的方子抓药。”
“多喝水。”三爷很小声的嘱咐,“多喝水。”他用眼睛盯着李公公,反复叮嘱。
李公公笑笑,点点头。
辞别李公公,三爷原路返回。一路上,那个给他方子的太监喜笑颜开的,出宫门时,太监对三爷说,“您家大爷应该已经到家了。”
三爷赶紧给太监跪下要磕头。太监扭捏地说:“哎呦三爷,您忒客气。”说完,捏了捏三爷的胳膊。
没人注意到,三爷的左手一直紧紧攥着,上了马车,他也不敢松开。直到回了大栅栏,见着家人聚在北屋正厅围着大哥嘘寒问暖,他也没进去凑热闹,直接回自己屋,关上房门,打开左手。
“明日午时,圆明园东北门。”落款是李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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