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惊觉烽火台(2 / 2)
嘉柔独自踩槐花,三爷就站在石阶上等。他们各干各,谁也不用照顾谁。
不多时,夕阳收起最后一抹余晖,天暗了下来。近处和远方的炊烟升起,三爷放眼往东,心说嘉柔那句带着望远镜能看到通州,的确不假。他越看越焦躁,双手不自觉地握起拳头,也咬紧了后槽牙。
“三爷,咱走吧。天黑了不好下山。”
三爷不舍地又了几眼,跳下石阶,带嘉柔下山去。
下山路不好走,二人算是摸爬滚打地,也顾不得许多,连搂带抱。
快到山脚时,天完全黑了下来,三爷突然想起什么,问:“这山路这么抖,你们上次怎么上去的,怎么下来的。”
嘉柔被艰险的下山路弄得身心疲惫,她也不顾上过过脑子,开口便说:“嘉略护着我,伯驾护着美玉姐。”
三爷脸一沉,嘉柔呵呵笑起来:“我说错话了。”
三爷被嘉柔的笑感染,也跟着笑起来:“咱以后别说这,成么?”
嘉柔睁大眼睛说:“您问的啊。”
“得,我错了。”三爷嬉笑着。
嘉柔接着说:“再招惹您一下,晚上我住美玉姐姐那儿。”
三爷说:“我这点儿事儿是被您看了个通透,您随意,爱住哪儿住哪儿。”他们已经从山上下来,二人大步流星地朝医馆去。
嘉柔还是呵呵地笑,三爷压着步子在后面跟着她,嚷嚷了一句:“住就住,别瞎胡说!”
嘉柔乐呵呵地回头,看着三爷说:“放心,决口不提您。”说罢,她再也抑制不住地,爽朗大笑起来。
三爷被嘉柔弄得没脾气,他长出一口气,大声说道:“嘿!吃饭切!饿了!”
开春以来,伯驾的眼科手术,让医馆扬名四方。不少肿瘤和骨外科患者,也跑来这里求诊。九国医馆的医生们,终于感受到了在法国、德国的一流医馆才有的忙碌。这让所有的医生,都开始废寝忘食起来。
巴斯德为了能让忙医生们吃上热饭,特意推迟了返点儿:从每晚6点半延后到每晚7点半。
嘉柔和三爷走进食堂,空无一人。她问三爷:“医馆的人,等会儿都来这里用餐么?”
三爷说:“护士在旁边女校吃,护工在厨房后面的小房间。这儿只有医生才能进来。”
嘉柔点了点头,问:“那我在这里合适么?”
三爷说:“偶尔的女访客还是可以的。之前你母亲也是在这里用餐。”
嘉柔和三爷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三爷想着山顶的事儿,心不在焉地跟嘉柔说话。嘉柔盼着嘉略和容川快点来,伸着脖子看窗外,也不介意三爷的无精打采。
不久,医馆总算有医生走出来,络绎进了食堂。嘉略、容川和伯驾三个走在后面,几个人看起来都很疲惫。
嘉柔起身迎出去,嘴里小声叫弟弟的名字。嘉略快走几步到她跟前,“姐,什么时候来的,等一天了吧。”
“上午就来了,人太多,没敢叨扰你们。”嘉柔拿出手帕,帮弟弟擦去额头的汗渍和油渍。“怎么如此辛苦啊?顾得上吃饭喝水么?”
“哪敢喝水啊,去趟茅厕耽误多少事儿,就连午饭也就是啪啦一口,有时候想吃也吃不上,还没看完病人,饭就被别的大夫拿去吃了。”
嘉柔拉着嘉略坐到自己座位旁,让他赶紧吃饭。
嘉略看着姐姐越发美丽,傻呵呵地笑着。
“表姐,你怎么不问问我呀,我也很累呀。”容川坐到嘉柔对面,噘着嘴问。
“你看那不是槐花炒鸡蛋么?”嘉柔知道容川最好的口儿就是植物炒鸡蛋,比如香椿炒鸡蛋,茉莉花炒鸡蛋一类。嘉柔一进食堂,就把自己摘下来的槐花,交给厨子,麻烦他炒一盘。
饭菜端上来,现在的伙食比之前好了很多,每个人都有鸡蛋,火腿,面包,鱼和奶油汤。嘉略实在太饿,低头猛吃了一会儿,把自己填了个半饱,才抬头说:“姐,我现在做白内障摘除术,做的可好了。”
“先吃饭,从家带了酱牛肉,等会拿给你。”
“太好了,这儿的伙食越来越好,可我吃不惯,都是甜口。”
容川抢话道:“我也吃不惯。虽然我们杭州也多是甜口,但我更喜欢咸的。”
听着弟弟的抱怨,嘉柔小声问嘉略:“女校那边的伙食好么?”
“没去过,但肯定没这么好。”嘉略边吃边说。
巴斯德是在嘉略他们后面进了食堂。三爷见巴斯德,赶忙迎去寒暄,医生们见三爷来,也都热情地上前问候。只有伯驾对他视而不见。三爷倒放下架子,主动跟伯驾打招呼。伯驾没什么兴趣地点头示意后,就坐下吃自己的。
三爷跟着巴斯德做到长条桌最里面的位置,这是院长的主位,三爷自然地在右手边落座,艾克曼坐在左手边。
巴斯德说:“三爷早就来了吧。”
三爷说:“白天就到了。没敢打扰你们,就去葡萄园转了一下午。”他隐瞒了自己上了山顶的事儿。
巴斯德说:“我下午就回来了,一回来就看诊。现在病人太多,我得跟东交民巷说说,以后换人去给出诊。我得在医馆帮忙。”
三爷说:“怎么突然就这么多人?”
巴斯德说:“瞧,那位美国兄弟,眼科手术做得太好,十里八村的都跑来了,还有山西河北远道儿来的。说是百望山有一位神医,什么病都看。别管是哪里有问题,全跑来了。这倒是好事儿,把我们各科大夫都给忙活起来了。”
听了这话,三爷可真是醋意大发。谁不行?非得是伯驾。怪不得他刚刚那么不可一世。三爷心里疼了一下,他想,美玉被这么厉害的 人物围着,怕是已经忘了自己了。三爷想着,抬眼看向伯驾,他看起来与自己同岁,面部轮廓清晰,肤色较深,肩膀宽厚,手臂修长,从身高上论,伯驾好像比自己还高那么一点。三爷越想越难受,他放下刀叉,一口也咽不下。
“今天的饭不合口?”艾克曼问。
“没有,没有。”三爷又拿起刀叉,强迫自己继续吃。他低着头,努力把思路引导山顶一事上。
饭后,容川送姐姐去医馆找美玉,嘉略在食堂门口等着三叔,他有话跟三叔说。
三爷的客房里,嘉略对三爷说:“三叔,这段日子太忙,也没发现什么角落和密室。伯驾先生,并也不被这里接纳,不是主流,所以很多地方他也没去过。现在他日日忙着看病做手术,真都没工夫去诊室外的任何地方。”嘉略说完这一长串话,打起哈切来。
“他那么牛,不是主流?”三爷问。
“以前不是,以后有可能是。”嘉略困极了,闭着眼说。
“不提他。我不是告诉你了么,甭跟着瞎掺和。以后别在这些事儿上费心。”三爷说。
“嗯。”嘉略很是失落地低下头。
三爷见他是真想做点什么,倒也正好有事儿需要他帮忙,便开口道:“不过,还真有事儿需要你帮个忙。”
“三叔您说,嘉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嘉略又一次跪下了。
三爷笑起来:“快起来快起来,这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当成口头禅说了是吧。”
嘉略嘿嘿笑着:“三叔,我就是特想干点大事儿!”
“所谓大事儿都是最后那一哆嗦,前面都是一件一件小事儿铺成的。现在就需要你办一件小事儿,把地下室标本间,也就是停尸房的要是,套一个模子出来。”
嘉略严肃地点了点头,“三叔,虽然您不爱听,但我还得说:嘉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完这话,嘉略自己也笑了。
三爷也跟着笑,“今儿就在我这挤着睡吧。”
忙了一天的嘉略,一头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三爷把嘉略推到小床的一侧,把椅子拽过来,顶在那里,以防嘉略掉下去。自己躺在床的另一侧,拿外袍做枕头垫着头。他听着嘉略的鼾声,琢磨着明早天一亮就起床,得再到山顶看看。想着想着,三爷也快睡着时,被嘉略的梦话惊醒:“美玉姐,给我一把新的手术刀。”
这句美玉让三爷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正要感叹什么,嘉略又说了一句:“谢谢美玉姐。”然后咧嘴乐出声。
“嘿!臭小子!才多大就有这心!”三爷笑着,然后倒头睡觉。
天还没亮,三爷就起来了,他独自走在山脚的小路上,静心思量昨日在山顶所见。三爷当然不希望自己的那些揣测是真的。但是,当他再次登顶时,东方初升太阳的光辉洒在这片平原上,东南西方向放眼望去,那通透到天尽头的视野,又一次让三爷提起了心,也紧紧攥上了拳头。
他在山顶转了两圈,用脚丈量土地,越量心里越慌,他反复对自己说,这里足以承建一座宽阔高大的医馆,一座四层高的洋楼。到时候,站在洋楼顶上,更是一览无余。就在他一步步确认自己的揣测时,他突然想起了西直门胖副手的话:“哼,那么老高,夏天热,冬天冷,老弱病残上得去下不来,想一出儿是一出儿。”
他又想起艾克曼的话:“医馆不是拿来赚钱的,只是维持经营。”
三爷努力调整者呼吸,他不能继续想下去,但疑惑一个接一个地向自己砸过来:“这么老高建个疗养院?老弱病残怎么上来怎么下去?北京周边就没几个洋人,建疗养院给谁住?医馆不拿来赚钱,那拿来做什么?”
三爷的内心翻江倒海!他不愿意接受自己的推断,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要建烽火台!
清早的山顶很凉,三爷却满头大汗。他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就是没急着把地契交出去。但后面怎么走,是一点主意也没有。
“去圆明园找那对夫妻。”这是三爷眼下唯一能想起来的。
他急速下山,跟车夫阿贵简单打了个招呼,说药材库有急事儿要马上赶回去,请阿贵照顾好嘉柔回通州。他疾驰而去的身影被医馆窗前站着的美玉看了清楚,她一直在期待三爷来找自己,也一直害怕三爷再出现。美玉目送三爷消失在视线里,然后整理心绪,回到忙碌的工作中。
三爷策马到圆明园附近的那间客栈,老板娘见三爷来,本想打趣着说些不三不四的话,但看出他的神色慌张,就把那些不着调的言辞咽了回去。她用胳膊肘戳自己男人,甩了个眼色。老板顺着自己媳妇的目光看过去,瞧见三爷后,赶紧放下手里的账本,迎出来。二人见面谁都没说话,三爷径直跟着老板往里间客房走。
“怎么了三爷?”老板问。
“大哥,有事儿跟李公公商量。”三爷说。
“这么急?”老板问。
“甚急!”
“您先住下,怎么也得一整天,李公公才能来。”老板说罢,便出了客栈 ,往城里的方向,策马而去。
三爷在店里住下,老板娘进来几次送些零碎吃食物。晚饭时,还端来一户烧酒。
三爷说:“嫂子,您客气。”
老板娘说:“关着门说啊兄弟,别瞎叫,谁是你嫂子。”
三爷问:“不是么?”
老板娘说:“也不想想,李公公的手下,能是些什么人。谁给他们当媳妇儿?”
紧张了一天的三爷,噗嗤一声笑出来,他摸了摸光秃秃的前半个脑门说:“没想到没想到。原来你们不是真夫妻。”
老板娘说:“三爷是没受过罪,也不爱揣摩别人。”
三爷说:“还真不是,是想不明白。”
老板娘给三爷斟了一盅酒,问:“何事想不明白?说来听听。”说罢,她干了自己那盅酒。
三爷心说山顶的事儿犯不上跟个女人说,但美玉的事儿,倒是能请她帮着说到说到。
“那我就叫您一声姐姐。”三爷说。
老板娘赶忙开口道:“打住,谁是你姐姐。我没你大!”
“您怎么知道我岁数?”
老板娘翻了个白眼儿:“三爷您是跟我这儿没话找话么?找了你自然是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弄清楚了的。您身上几个痦子都门清儿。”
三爷点点头,说:“行吧,不过,还真没看出来您没我大。”
老板娘哎呦一声,伸出手掌,打三爷的胳膊。
三爷继续说:“那成,我还是继续叫您老板娘吧。”
“兄弟,快说,瞧你墨迹的。到底是何事想不明白?”
“嗨,我那个姑娘,死活不肯做妾。”三爷摇着头。
“听您这意思,做妾还是好事儿了?”老板娘问。
三爷把身子往后一靠,不解地问:“有什么分别么?不过是以不同的身份,跟着自己喜欢的人罢了。她要是真喜欢我,会在意是妻是妾么?我娘怎么就能给我爹做妾?”
老板娘也把身子往后一靠,运了运口气,说:“如月定不在意是妻是妾,她也定是真喜欢您,您要了她不就得了。”
“您别跟我逗闷子行么?”三爷给自己倒满一杯酒,低头不说话。
老板娘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说:“您把女人分成三六九等,希望她们按照您给她们划分的三六九等,对号入座。凭什么?!”
三爷看着已经急了的老板娘,不知如何接话,只好傻愣愣看着她。
老板娘接着说:“能让三爷这样心焦的姑娘,不是一般人,定是美若天仙,又聪慧可爱。”
三爷有些日子没见到美玉了,他想她,能有人陪着自己一起聊聊美玉,也能解解相思。三爷顺着老板娘的话说:“您说对了。我就纳闷,怎么老天爷,能造出这么好的人。何为尤物,美玉就是尤物。”三爷忍不住叫出美玉的名字。
“美玉,”老板娘说,“这名字就不一般。”
“不一般,”三爷说,“人如其名。性情也是。时而温润,时而冰冷。”
老板娘说:“如此佳人,何不娶为妻?”
三爷愣了,他又干了一杯,然后如黄河决口般,痛痛快快把隐藏的心事,一股脑说地出来:“我可是本草堂大户人家,她是孤儿,还是洋人养大的孤儿。虽说倾国倾城,但我们家要的也不是一幅画!如果家里认,我自然乐意。可是,家里说她过于娇艳, 怕惹了麻烦,不肯让她入门。说我实在放不下,就在外置办一处私宅。我是想着,先接过来,有了子嗣,自然也就能给个侧室的名分。再者,在她之前,我就已经与那通州大营沈家的姑娘定了亲,那姑娘确与我本草堂是门当户对的。论前后,我也只能给她侧室的名分。我就不明白了姐姐,一个无家可归的姑娘,能入我林家做妾,有何不妥么?总好过她跟一群飘来飘去,这儿待几年,那儿待几年的洋人一起,好上万倍吧。”
三爷顿了顿,干了一杯酒,继续说:“姐姐,您说,她到底喜不喜欢我?我现在都觉得,她是不是图着我什么!怎么说好就好,说断,就这么嘎登一声,断了!”三爷重重地放下酒杯。
“您是给她费了千金万银了?”老板娘问。
“那倒真没有,像是什么贵重物件都没有,她在医馆,也不戴那些。”三爷琢磨着说道。
“那您是给她置办了产业?买田买地?”老板娘接着问。
“那也没有,她在医馆,有地方住,也不需要买田买地的。”
老板娘说着听着,也随着三爷干了好几杯,然后呵呵笑起来,说:“三爷啊!那我就想不明白了,这姑娘一不要钱,二不要地,您说她图您什么?那无非也就是图着能嫁进你家的门儿吧。”
“倒也是!”三爷点点头。
“如果她知道自己进不去您家的门儿,还这么跟您藕断丝连着,那咱就不能说人家姑娘,图你什么。那她可是真心对这个白眼狼!”老板娘红了眼睛,仰头干了一杯。
三爷也随着干了一杯,“唉,我是真喜欢她!”
“挺好,您三爷也有今天!”老板娘笑起来。
“您这话什么意思?”三爷问。
“那个如月,找回来好几趟。她说您以前就找过她,只是您不记得了。”老板娘笑起来,边笑边抹去眼角的泪。
三爷眯着眼,皱起眉头道:“别说别的,说美玉。”
老板娘说:“美玉是个好姑娘。”
谁知道是情浓还是酒农,总之三爷哭了起来,他先是掉了两滴眼泪,然后呜呜地哭出声,再一会儿就哇哇地喊起来。
老板娘翻了个白眼儿,说:“至于的么?一个女人,您不是最不缺女人么?”
三爷抹了一把脸,满嘴唾沫,说:“我想她!”
老板娘呵呵地笑:“哎呀,美玉要知道您这么难熬,可得多欣慰啊。”
三爷抬起头说:“不是,您这又什么意思?难不成,她还不懂我的意思?她还不明白我对她一片真心?”
老板娘接着笑,说:“哎,别想了,您想不通。睡吧。”
老板娘起身拿走已经喝干的酒瓶,三爷趴在桌子上,醉醺醺地自言自语。
三爷冲着正要关门的老板娘问:“过些日子,过几年,她能想通么?”
老板娘冷笑一声,说:“能。你给她点时间,她早晚能想通。”
老板娘关上门,转身间泪流雨下,她嘴里念叨着:“离开他五年了,我也没想通。他也求我,也醉,也哭,也如此难熬,可我为什么宁愿跟太监做假夫妻,也不做小!”
第二日傍晚,李公公到。
“怎么了这是,着急麻慌的。龙首有眉目了?”李公公见着三爷,开口问。
三爷说:“嗨,没有。只是发现点儿别的,赶紧跟您知会一声。”
李公公说:“何物?值得三爷如此兴师动众地,叫我出来。”
三爷听出李公公半带着埋怨,解释道:“自然是不比龙首轻。”
“怎讲?”李公公好奇地追问。
三爷说:“李公公,洋人怕是要在山顶建一座,烽火台。”
李公公不解,瞪大眼睛看着他。夫妇俩也被三爷说得甚是疑惑。
三爷把近日所行大概给李公公讲了一遍,但没敢坦白自己不去盗取龙首,是怕给巴斯德惹麻烦。只说龙首毫无踪迹,但可用他们急需的山顶来换。自己为了拿到山顶,还应允了亲事,可谓全力以赴了。就在他准备和医馆院长巴斯德交底时,他留了个心眼儿,到山顶探究一番,才得出“烽火台”的结论。
三爷握着李公公的手臂说:“公公,咱们拿龙首,最终也是换个家国安定。可眼下,洋人要在百望山顶建烽火台,那不是直冲着咱皇城来了?丢了北京,还要龙首做什么?”
李公公被三爷的话惊得不知所措,他有些眩晕,先从椅子上站起来,又重重地坐下。
然后转身对着老板问:“山东怎么样了?”
三爷插话说:“公公,不是山东,是山顶!”
李公公看向三爷,皱起眉头,气鼓鼓地说:“别打岔?!”
三爷缩回身子,一旁听着 。
老板接过话,对公公说:“公公,您问山顶还是 山东?”
李公公急了,拍着椅背说:“嘿,跟我逗闷子是吧,我问你山东,山东!”
老板急忙点头哈腰,说:“是,不少人闹了起来,而且参与的人是 越来越多。也听说,毓贤,就是山东现任山东巡抚,招安了那些人,对他们烧教堂、杀洋人,不闻不问。眼巴前儿,不止山东,山西、河北也兴起来了,说是不日要进廊坊。”
李公公扭头看向三爷,翻着白眼,拉着长音儿说:“听见没,姆们,说的是山顶。”
三爷想笑,憋住了。老板娘却没憋住,她插话道:“公公,是山东。”然后哈哈笑起来。
李公公也无奈地跟着笑,“你们几个兔崽子,把我这老家伙都绕进去了!”
三爷和老板见公公笑了,才敢笑出来。笑过,李公公回到严肃的神情里,说:“里里外外,咱都被动了。”
三爷不解,但不敢问,怕又被当了笑话。这种时候,只有女人能出声,她们不担心在男人面前丢了颜面,女人的不谙世事和反应迟钝,正能映衬出男性的能耐,反倒让人喜欢。
老板娘果然开口问道:“公公,您的意思是?”
李公公说:“我的意思是,洋人早就不甘于那点地界了。毓贤啊毓贤,你是痛快了,我大清可有的罪受了。”
老板娘见三爷和自己男人还是满面疑惑,她自己也没完全明白,就接着问:“公公,我们几个兔崽子甚是迟钝,您接着说。”
李公公摇摇头,从椅子上站起来,扶着老板娘,溜达着说:“这是多好的借口,就算以“自卫”为由,也可以从天津往北京调兵了。”
几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李公公冲着三爷问:“三爷有什么要说的?”
三爷说:“公公,若这样分析,那百望山顶的疗养院岂不就是?”三爷把右手的拳头砸在左手的掌心里,他没把话说完,而是看着李公公问:“李公公,您看这事儿是不是这意思?”
李公公说:“虽无实锤,但按照常理来推断,八九不离十吧。”李公公又看向老板,问:“你的意思呢?”
老板是个木讷的人,李公公选他,是觉得他可信。但有什么事儿,跟他商量,他都没什么主意。
老板见李公公问自己,赶忙开口道:“我觉得,你们分析的都对。”
老板娘虽与他不是真夫妻,但相处多年,也有了感情,她以志同道合者的身份,赶忙帮自己男人打圆场:“公公,咱们没必要等到实锤,才相信。就按常理推断,确是如此,没跑儿了。”
公公坐回到椅子上,想了想,说:“三爷,地契还在你手里么?”
三爷说:“在。但还不在我名下。”
李公公问:“在谁名下?”
三爷想李公公真是岁数大了,竟忘了他刚刚说过,为了拿地契,娶了地契主人的女儿。
“在通州沈家夫人名下。”
李公公问:“你刚刚说她叫什么来着?”
“易杭彩。”三爷说。
“易杭彩?她应是当年和珅的管家,易管家的后裔。”李公公说。
三爷想起嘉柔之前是跟自己提起过这么一出,但当时他没多问。
“公公,需要我去确认么?”三爷问。
“不用,不用。那都是以前的事儿,我也是听老一辈儿说起过和珅家的那些起起落落。每次,他们都会提一句易管家。”李公公摇摇手。
老板娘帮李公公换了一杯热茶,李公公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说:“地不能丢。”
三爷顺着李公公的话问:“那,是否要到官衙,换了姓名。”
李公公摇摇头,说 “不可。你拿着地契那张纸就好。换了姓名,我们就都暴露了。”
“公公想得周全。那龙首,我们该如何行事?”三爷,老板,老板娘齐声问。
“地不能丢!”李公公重复了一声,“哎,那龙首,还是辛苦三爷,盗取吧。”李公公低头盖上茶杯盖儿,把茶杯轻轻放在椅子旁的小桌上。
三爷内心感叹,绕了这么一大圈,又绕回来了。虽有些为难,但龙首之重,还是重过他和巴斯德的交情。既然只能盗取,那也只好对不住兄弟了。
三爷点头答应。
李公公说:“散了吧。”
夫妇俩搀扶着李公公去自己房间休息。
三爷起身回百望山。他得赶紧去落实龙首所在。
李公公在自己房间,和夫妇俩又说了好些私密话。
“我要是没记错,那山脚也是易家的。”李公公对夫妇俩说。
夫妇俩站着,仔细听着,不搭话。
“老一辈儿说,和珅的管家,易氏一族,拿着整座百望山。他们不种树不栽花,就那么买了一整座山。”
夫妇俩站着,仔细听着,还是不搭话。
李公公啧了一声,说:“接话啊。”
夫妻俩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
李公公说:“哎,白跟我这么多年。你们应该说,不合逻辑。”
老板娘恍然大悟,赶忙说:“对对,的确不合逻辑。”
李公公看向老板,问:“你说,怎么个不合逻辑。”
老板笑笑说:“自然,不老少银子买一座荒山,不拿来生钱。那自然是有别的所图。”
李公公笑着点头,满意地说:“以后就这么看事儿,看人。凡是那些不合乎常理的,背后自有它与众不同的道理。”
老板娘是个极聪明的,她紧接着问:“公公,那您说,易氏一族的逻辑,在哪儿?”
李公公冲着他的徒弟,也就是老板说:“瞧你媳妇儿多机灵。”他喝了一口茶,接着说:“据说,易氏一族拿下百望山,是为了帮和大人,埋一箱财宝。”
老板娘惊讶地问:“买下一座山,为藏一想财宝。那得是多大一箱财宝啊?”
李公公放下茶杯:“这话你就听一半。那得多大一箱财宝,怎么可能。”
老板逮到话口儿,说:“就是,哪儿有那么大箱子,不合逻辑。”
老板娘噗嗤笑出来,李公公也呵呵地笑着说:“终于开窍了。”
李公公接着说:“医馆的人,必是知道这箱宝贝的。若三爷过几日找到的是这箱宝贝,你们就一起抬出来。这宝贝,一样有用。”
老板问:“公公,有何用?”
李公公说:“拿来买点兵器,军舰什么的。有钱,还怕没处花去?”
老板又问:“公公,我能问问,您是哪个大人下面的么?咱们上头是哪位大人?”
李公公起身,边往外走边说:“这能告诉你么?告诉你就不合逻辑了!”
老板娘问:“那位三爷,让他知道么?”
李公公摇摇头,说:“算了,让他先找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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