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伏击(1 / 2)
查理侧过身,颇费力地用手指顶开装弹杠杆,一颗依旧滚烫的薄壁铜弹壳从弹仓里退出来,滚落在脚边的灌木丛中的泥水里,发出一阵呲呲的声音。他手上的这把思洛·凯尔MKⅢ制式步枪,已经打得有些烫手,护木也已经无法隔绝连续射击造成的高温。但他咬咬牙,还是从腰间的子弹袋里摸出一颗子弹,塞进活门里,重新推上装弹杠杆。
枪机里肯定混了不少沙粒和泥土,不然不会掰的这么费劲,真该死,回头又得清理老半天。查理一边想着,一边推着标尺,把一个接近一百八十公尺以外,听到枪响正在弯腰寻找自己位置的敌人套进自己的瞄具里。雨滴顺着他湿漉漉的帽檐砸落在标尺上,溅起一窝小小的水花,查理手很稳,步枪的照门把这个人牢牢的套死,准星始终对准他的心窝。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再近一点,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查理一边快速小声念叨着一边把枪口略微向上抬了抬。思洛·凯尔的有效射程只有一百五十公尺左右,一百八十公尺距离子弹已经有了很明显的下坠,火药根本没法把大口径的铅制弹头准确的送进敌人的心脏。
平原上一阵令人心悸的静默。
“嘭!”
随着一声枪响,那个刚刚直起身来的塞罗比亚军人无力地挥动自己的胳膊,然后仰面倒下,再也没能站起来。
“跑!”
查理干脆利落地一猫腰,把头盔挂在一旁的灌木上,将思洛·凯尔甩到背后,一紧背带,用灌木和树莓丛当掩体,向身后的森林里跑去。这一枪开出去,除非平原上半个营的塞罗比亚士兵全都又聋又瞎,否则再在这待着自己迟早会被打成筛子。
果然,十几秒后,塞罗比亚士兵纷纷向着查理原本藏身的灌木丛开火,密集的子弹把那片灌木丛犁了一个遍,直到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大声呼喝了几遍,枪声这才稀落下来。与此同时,查理早就背着枪跑进森林里了。
这个顶着上尉肩章的军官走进查理刚刚藏身的灌木丛里,弯腰捡起了被打的满是窟窿的土灰色瓦尔卡制式头盔,然后愤怒地将它摔在泥水里,向着身旁满脸愧疚之色的塞罗比亚士兵大声叫骂着。头盔在地上滚了两圈,然后骨碌碌滚到了用泥巴涂抹的一捆棍状物旁边,几根细细的棉线从棍状物的底部系在一旁稍粗壮些的灌木根上。丝毫没有注意脚下的上尉营副气冲冲的一脚踩上了棉线。
“轰隆”一声巨响,让几百公尺以外森林里正在逃命的查理也听到了,他渐渐放慢脚步,回身看去,树梢上升起一股青烟。
“给你们特意留的饭后甜点!”查理望了一眼硝烟,满眼的畅意。
瓦尔卡联邦,全称瓦尔卡·那不勒伦联盟邦国,位于雅赫大陆东南,土地丰饶,以进出口贸易,农业和轻工业为主,人口两千五百万左右,南临南大洋,西临西大洋,东与塞罗比亚公国接壤,北部则与雅赫大陆上最强大的帝国-卡尔卡洛帝国以赫斯山脉为界划分南北。
在很久以前,原本联邦分为较强大的瓦尔卡邦国和那不勒伦邦国两部分,但后来因长时间的战争后,瓦尔卡邦国惨胜,但那不勒伦邦国并未完全放弃抵抗,所以只能采取联盟的方式进行兼并,所以才有了瓦尔卡联邦的存在。
而其邻邦,塞罗比亚公国土地较为贫瘠,并不适合发展农业,因此,为了养活一千九百多万人口,每年除了向其他国家进口以外,向瓦尔卡联邦的秋季攻势也成为了塞罗比亚公国一种获取粮食的来源。
费尔南德·冯·塞罗比亚大公,塞罗比亚公国统治者,家族祖上原本是山贼,后来改投身于卡尔卡洛帝国军方后立下赫赫战功,更是在后世称之为“苏瓦松绞肉机”的苏瓦松战场上救下了当时的帝国圣皇帝马斯汀·杜·米勒,后获封为仅次于亲王的大公爵,封地即为现在的塞罗比亚公国。
所以,塞罗比亚公国虽然建国时间很短,但有着卡尔卡洛帝国作为后盾,再加上帝国对于塞罗比亚公国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更加长了塞罗比亚公国的气焰。虽然帝国迫于其背部两大国家,纳巴罗王国和汉弗莱王国两重压力,无法直接对瓦尔卡联邦用兵,但塞罗比亚公国却并不用担心这方面的问题。
于是在雅赫公历911年8月下旬,第35次秋季攻势随着尖锐的塞罗比亚军哨响起时,正式开始。
瓦尔卡联邦边境的卡塔奥守军在五天的苦战后打退了敌人的首次进攻,由于后勤补给不足,加之北部卡尔卡洛帝国南部军进行首次大规模攻城演练,让本就不足的兵力瞬间捉襟见肘。
北部虽然有着号称天然屏障的赫斯山脉作为国界,但所有人都知道,一旦赫斯山脉防线被破,卡尔卡洛军队长驱直入,联邦首都和陪都将无险可守,届时整个邦国都会陷入战火之中。虽说现在帝国只是在自己的地盘进行攻城演练,但谁都不能保证演练不会变成实战。而只进行演练的话,与联邦签约的盟友——纳巴罗王国和汉弗莱王国就没有了发兵的理由,联邦第二集团军十余万人也就只能和帝国的东部军和南部军两个军团三十多万人僵持在赫斯山脉两侧。
瓦尔卡联邦第三集团军104混成旅后勤运输营汽车连中士查理·汉密尔顿,正是随连向卡塔奥前线运送军服食品等物资时,被埋伏在卡塔奥运输线上的塞罗比亚士兵袭击,卡车连全连仅有不到一手之数的士兵幸存。为了下一次的伏击,塞罗比亚方派出一个营的兵力在设伏地进行地毯式搜索,力求不留一个活口。
能在两年之内,以中士军衔当上排长查理自然有自己的一套。在参军前,他是一个年轻却老道的猎人,常年在赫斯山脉中追寻野物踪迹的他拥有着良好的视力,极其敏锐的观察力,灵敏的嗅觉,同样灵敏的听觉,以及后天在深林里培养出来的敏锐直觉。正是之前的猎人生涯教给查理的东西在战场上一次又一次的救了他自己。在被袭击之前,查理就已经发现了不对劲。
周围实在是太安静了,除了雨滴落地和汽车轰鸣声以外,查理根本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这种反常的寂静让查理感觉很不安,他也曾向连长提及此事,但连长却让他宽心,说只是雨天而已,没必要这么紧张。直到一颗子弹击碎了挡风玻璃,正中一旁正在专心驾驶的驾驶员时,连长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现在,查理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湿漉漉的深蓝色军装贴在身上,让他感觉很是难受。他索性将背后的步枪提在手上,脱下军装上衣,将袖子一上一下斜挎着系在胸前,粗粗挽了个扣。在一棵稍茂盛些的树下用枪托抵着地面,自己倚靠着树干稍歇了会。在那声爆炸后他又朝着南边跑了将近二十分钟,后边的追兵经过这么一手之后也应该被自己甩开一段距离了。查理仰起头,张大了嘴,用雨水润润快冒烟了的嗓子。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自己里最近的兵营还有接近二十公里,凭自己的脚力,两个小时不成问题。但现在自己的最大的问题来自于西边的塞罗比亚追兵。自己的小聪明固然能顶得了一时,但就从搜捕幸存士兵的架势来看,估计没那么容易就会放弃。查理眼前始终浮现着连长汉斯为了掩护战友撤离,弹药耗尽后被三把塞罗比亚刺刀捅进胸膛时脸上的神情,这个棕发方脸的那不勒伦汉子在临死前拼尽全力扑到敌人身上,拉响了塞罗比亚士兵身上的手雷。血肉横飞的一幕在查理脑子里挥之不去,连长的鲜血就在面前流淌。这也是为什么他最后会近乎寻死地去射杀塞罗比亚人的原因。他要将塞罗比亚人的仇恨和注意全部吸引在自己一人身上,为那些分散而逃的几个同袍争取足够的时间。
很显然,思洛·凯尔MKⅢ独特的声线和火药燃烧后极为显眼的青烟成功的帮他做到了这一点。现在,就是看能有几个人成功逃出生天了。只要有一个人能将消息送回后方,等待这群塞罗比亚士兵的将是联邦104混成旅的各类坦克,重装卡车和自行火炮的报复性打击。
自己手上这把思洛·凯尔MKⅢ型步枪已经快打废了,查理看了看枪膛里面已经被磨得不明显的六根膛线和大量积碳,心里感慨了一下。这把比自己父辈年龄都大的单发装填活门步枪已经到了即将报废的边缘,刚才射击时,明明应该打中的是对方的胸膛,可着弹点却是腹部。还好大口径的铅弹头和足量的火药直接要了那个倒霉蛋的小命,可查理知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下一次自己说不定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正当查理感慨的时候,砰的一声枪响,一颗钢芯弹正中自己手中步枪的刺刀上,子弹裹挟着巨大的动能,险些将步枪冲脱了手。精钢锻造的刺刀被穿出了一个窟窿眼,刀身弯曲,显然已经不能再用了。
“你妈!”查理被这突如其来的子弹吓了一跳,旋即大声问候了句偷袭者的母亲,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瞬间紧绷。他倚靠着背后的大树慢慢蹲下,卸下刺刀后准备找人。谁知甫一露头,又是一颗子弹呼啸着划过查理的耳边,打在身后的树上,一阵木屑乱飞。
“……”查理这下老实了,不敢再骂。不过从这枪的声音来判断的话……枪声清脆,应该是把新枪或者刚刚调校完的;至于位置……不在地面上,声音大概是从四十公尺左右的脑壳顶上来的。再具体一点的,查理就不清楚了。
“还是个属猴子的,不过拿的都是好东西啊,比这种破烂强多了……”查理看着手上老旧的思洛·凯尔步枪,有些愤懑地将一颗子弹填进活门里,然后再用力掰上装弹杠杆。
身后的着弹点帮了查理很大一个忙,他大概能确定对面的位置,但也只是一个大概,而对面却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位置,这劣势还真不是一般的大。“真是活见鬼了。”查理咕哝着,一边看向四周,“你是怎么跟上来的?腿上长翅膀了?”
但查理不知道的是,这个塞罗比亚人根本就不是追兵,而是伏兵的一环。
除了在运输线设伏以外,塞罗比亚方还在运输线周围森林里大概一公里处安插了数量不多的神射手,为的就是将有可能会溃逃至此处的瓦尔卡士兵全部击杀。不过数量极少,只不过一手之数。
可查理就是这么误打误撞地跑到了这第二个伏击地。五十公尺以外的一棵树上,卡尔森·德隆坦,这个塞罗比亚公国西部军团都赫赫有名的神射手二级军士长,冷静地把弹壳退出枪机。他静静地趴在树梢上,茂密的树冠很好的掩藏了他的身形,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地指着查理藏身的大树。
“喂,我说,你能听懂我说的话,是吧?”
周遭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雨滴落下的声音。
“咱商量个事,你知道我在哪,我也知道你在哪,这样僵在这一点意思都没有,”查理大声说,“这还淋着雨,回去换身干净衣服,烤烤火,吃点东西不是这强得多?你说呢?”
依旧一阵死寂。
查理对这种油盐不进的石头很是头疼,说话不应是骂也不还嘴。他四下环顾,计划着自己最佳的逃跑路线。自己面前就是另一棵两人环抱的树,可是自己能不能跑的过去就是另一说了。
从对面的枪法来看,四十公尺左右命中一把露出来一半的刺刀,肯定不是一般的士兵。
那一枪不是要杀他,更多的是戏谑和警告——我既然能打得中细细的刺刀,更别说你这个目标更大的活人了。
至于杀你,只是我想和不想而已。
即便告诉你我在这,你又不知道我具体在哪,那我看你跑还是不跑。
就这么自信,而自信又来源于实力。
想明白这一层的查理简直快气炸了,这小崽子还真把自己当成随便就能收拾的了?给他三分颜色还真敢给老子开染坊?
查理当机立断,迅速侧身,向着大概的位置开了一枪,再抽身回来,装弹。一串动作行云流水,但对面还是一点动作都没有,顿时心里凉了一半。他明白,这是碰见真正的高手了。
如果是一般人的话,在自己这次开枪的时候就会还击,但自己身子大半在树后,随时能躲回去。这一枪就是个诱饵:用自己来当这个鱼食,只要对面没沉住气,开了枪,查理就能寻着枪火找到他确切的位置。
从前无往而不利的办法对这个人明显不奏效。对面对自己在想什么,想干什么了解的是一清二楚,简直就是住在自己肚子里的蛔虫。
查理从腰上的子弹袋里把最后的三发子弹全取了出来,含在嘴里。以用来防止紧张导致的牙颤让自己射偏。加上弹仓里的那一颗,还有四次机会能活下去。次数有点少,且用且珍惜,查理一边想着,一边把快断成两节的刺刀插进松软的腐殖质里,双膝跪地。
在这种生死对决的前夕,最重要的除了实力之外,就是运气了。能做的准备工作只剩下最后一项——祈祷。
树林里只有沙沙的雨声,他闭上眼睛默念着那段耳熟能详的祈祷词:
“万能的主,我不求在险恶中得到您的庇护,只愿您能给我勇气去面对它;
我不求我的痛苦会停止,只愿能在我呼吸停止前让我的敌人感受到地狱的怒火;
我亦不求在忧虑的恐怖中被救,只愿用坚忍来换取我的自由……
愿您能听到您的子民的祈求,
我万能的主。”
“呼……”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站起身来,这个浑身泥浆的士兵眼中再也没有了迷茫。
不就是个枪法好点的崽子么?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传说中地狱的魔鬼来了这,老子今天也得扒他一层皮!
这是哪?
森林!
老子是谁?
当年一个人冒着大雪,在深山老林里活了三个月的猎人!
跟猎人玩丛林战?
老子玩不死你就他妈跟你姓!
一个大胆至极的想法渐渐浮现。
“我呸!”查理恶狠狠地吐了一口痰,而后伸手向着卡尔森的方向比了一个全雅赫大陆通用的手势:竖中指。
卡尔森以为这个瓦尔卡士兵会被自己吓得不敢乱动,或者正在计划着向哪跑。可真是没想到他胆子大到居然敢挑衅自己。一个装备和他军服一样,全都是破烂的瓦尔卡士官,给自己的惊喜是越来越多了。先是用言语撩拨自己,而后开空枪想把自己逼出来,卡尔森一边想,一边瞥了一眼一旁仅仅两公尺以外的弹孔,不禁愕然失笑。有意思,真有意思,好久没碰见过这种有意思的对手了。
既然你想玩……那好啊,就陪你好好玩玩。
哦,对了,提醒一句,这个游戏,可是注定只有一个人才能活下来的哦!
卡尔森嘴角缓缓上扬,勾起一个冷冷的弧度。
反观一旁重燃斗志的查理,在挑衅完卡尔森之后,就势一躺,躺进泥浆里。然后很不雅观的后滚翻向后一滚,一趴,一颗子弹擦着自己的头皮飞了过去。
“逮到你了!”
查理略一瞄准,对着五十多公尺以外的那棵树就是一枪,他要把树上的那只会偷袭的塞罗比亚猴子给逼出来。
卡尔森还没拉栓,就逼得抱着自己的步枪从树冠上跳了下来,躲在树后。他摸了摸脸上一道有些刺痛的焦黑色痕迹,刚才那发子弹差点没要了自己的命。自己在暗处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现在就是拼硬实力的时候了。卡尔森拉开枪机,退出弹壳,摸出三枚黄澄澄的子弹,不急不缓地一颗一颗压进弹仓里。
常年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让卡尔森的心里素质远超一般人,刚才的那道轻微擦伤激起了他更强的胜负心。
战场上的生死往往就在一瞬之间。想活下来,各凭本事!
两人同时探头,相互射击,查理因为枪械的原因,射击频率明显低于对面。取得了火力上压制优势的卡尔森借机换弹,同时慢慢向前推进,拉近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二!”查理默默数着自己还剩下的子弹。
两人之间仅剩二十余公尺。
“一!”
十余公尺!
“咔”的一声轻响,枪膛里一声空响,查理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后退的余地了:他已经没有子弹了。
卡尔森射击半晌以后,发现对面根本不还手了,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
枪没子弹了?
一个刺刀被自己打坏了,又没子弹的瓦尔卡士兵能对全副武装的自己造成多大威胁?
答案自然是:零。
想到这一点的卡尔森近乎疯狂地向着查理藏身的大树倾泻着子弹,他要让这个敢于挑衅自己的瓦尔卡乡巴佬在死前感受到,什么叫做真正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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