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自我驯服(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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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重感。

        冬季白亮的日光从玻璃窗里散落,  照出空气中悬浮的尘埃和由远及近的笑闹声。

        气味是复杂的。

        被暖气烘烤的书卷、经年的木制桌椅,还有少年人特有的青涩气息。

        明明很熟悉,却又有种久违的遥远。

        “丛烈!”唐璜肩上搭着校服,  直接从教室窗户里蹦进来,  “卧槽你怎么又在睡觉?这周末去游乐园玩儿吗?

        丛烈刚睡醒一觉,懒洋洋地从最后排的课桌上抬起眼,  揉了一把脸上被校服压出的红印,“大冷的天儿,去那儿干嘛。”

        “给你过生日啊!”唐璜搡了搡他,  “听说那儿新建了一个过山车,  九十度角自由落体,  倍儿爽!咱们要在暗淡无光的试卷生活中寻求一丝刺激!”

        “不去。”丛烈干脆直白地拒绝了。

        “干嘛啊?”唐璜使劲撺掇他,“去吧!”

        “你自个儿刚找了对象,老特么缠着老子干什么!”丛烈刚睡醒,  有点起床气,  烦了。

        “对象是用来萝卜填坑各取所需的,  穿上裤子就玩不到一块儿去。”唐璜早习惯了他这暴脾气,两条长腿架在课桌上,  “周末你自己有安排?”

        “打工。”丛烈重新趴下了。

        他昨天晚上做完作业之后写词写到一点,  困得要命。

        “不是吧哥,  你要边打工边度过十八岁生日,  是不是忒惨了点儿?”唐璜踹他凳子腿,  “就一天不去也不行吗?”

        他知道酒吧老板老早就答应了丛烈,等他成年就雇他当驻唱,但也没想到丛烈会急到生日当天就开始上工。

        丛烈睁眼稍把他一看,  “你再踹一下试试。”

        唐璜老实了,  重新找了个话题,  “学校里来了一帮公子哥儿你知道吗?”

        丛烈最不感兴趣的玩意儿就是公子哥儿,“有病。”

        “据说都是咱们学校以前毕业的,估计要刷社会学分,回四中当学务助理。嗐说的好听,其实就是看自习的学生头子。”唐璜在丛烈旁边坐下,喋喋不休,“真羡慕啊,人家上大学的还有寒假,不像我们,啧。”

        四中的高三寒假只有过年头三天,一周还得上六天课。

        丛烈让他烦得睡不着,“不放假也没见你学,有区别吗?”

        唐璜经常旷课去片场蹭龙套,要不是他家里有点关系,四中老早就把他开除了。

        “真郁闷。”唐璜向后靠在椅子上,“云家的儿子有两个,怎么就不能多我一个呢?”

        听见一个“云家”,丛烈心里倏地一动。

        他分不清那是个什么感受,但总觉得怅然若失。

        “云家?”他稍微掀了一下眼皮,仍然是一脸平静冷漠。

        “是啊,云家,就是那个‘云家’。”唐璜瞥了丛烈一眼,“你看一提他们,就连你这种仇富分子都有印象。”

        丛烈看了他一眼,“要说就说,不说就滚。”

        唐璜选择了说:“云集,‘云大公子’你总听说过?京州最有名气的第一阔少,比女明星还漂亮,上学的时候各种成就刷满,宛如是上帝把所有的门窗透气孔全都给他打开,还四处给他叠buff卡bug开透视,你懂了吗?”

        丛烈的第一反应是“富二代不就都这样”,但是听着听着他莫名就心里一疼,像是被什么很尖锐的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随便。”丛烈感觉自己可能是快感冒了,鼻子居然酸酸的。

        他不耐烦地揉了一下鼻尖,抽出一本模拟卷。

        “别随便啊!”唐璜不甘心,“我们去看看呗?听说等午休结束他们就来了,现在门口全是人,就等着亲眼看‘云大公子’头一面呢。”

        丛烈把卷子翻得“哗哗”响,“那能有什么好看的?有钱能多长一个鼻子一双眼?”

        “那个云集真的真的牛逼,现在学校里一堆记录都是他维持的。就算你不关心这些,你真不想看看帅哥儿吗?不是说好看的人最喜欢看好看的人吗?”唐璜做了个揽镜自照的动作,“比比你俩谁美。”

        丛烈把模拟卷往书桌上一扔,很轻地抿了一下嘴唇,“三……”

        他还没数到“二”,唐璜已经夹着尾巴跑没影了。

        云集。

        丛烈确信自己没有关注过这个名字。

        准确地说,在今天之前他只要听到这些世家子就生理性不适,所以对这种学生热衷的八卦都刻意回避。

        但是刚刚听见这两个字从唐璜嘴里吐出来,他居然心生出一种狰狞的恶念。

        不是针对那个名字的主人。

        而是针对唐璜。

        他想立刻拧断唐璜的脖子,以防他说出任何一句亵渎诋毁的话来。

        好在那个瞬间很短,丛烈很快就控制住了那种师出无名的暴戾。

        他捏住自己的后颈活动了一下肩膀,看见窗框在阳光中投下的暗影,隐约回想起自己刚睡醒时的那种感觉。

        好像是种疲惫,走了很长时间很远的路,终于停在了一个终点。

        又亦或是一种庆幸。

        但丛烈并想不起来自己在庆幸什么。

        他实在没什么可庆幸。

        因为他对自己接下来十年的人生都规划得很清晰完整。

        自从上了高中,丛烈就很清楚自己能走的路子很多。

        他从来没有过同龄人那种迷茫,也就不存在惊喜和庆幸。

        如果一定要说一件庆幸的事,那就是母亲的病情这半年好转稳定了,只要按时吃药按时复查,医生给出的态度还是很乐观的。

        而且走医保,经济负担也不算大。

        但丛烈肯定不可能去外地上大学,估计到时候在本地挑一所普通的211,一边读书一边工作照顾家里。

        对于未来,丛烈早早就被生活打磨出了一层平静。

        但是当窗外的学生喧闹起来,丛烈的心里莫名很乱。

        “啊啊啊啊云集学长——”

        “学长学长!!!”

        “啊走在最后那个瘦瘦高高的卷发就是云集吗?呜呜呜好帅啊……”

        “他还是单身吗?我好想要他电话……嘤嘤嘤!”

        丛烈盯着卷子上的解析几何,小声把题干念出来,“f为双曲线c的右焦点,p点为双曲线第一象限内……”

        “啊啊啊云学长上楼了!!”

        “来我们班来我们班!!”

        “云集学长——”

        丛烈换了一套卷子,“两根足够长的平行金属导轨固定放置于……”

        “啊啊啊学长别走!!”

        “我们真的需要被辅导!!”

        一片混乱里,教导主任老马终于出马了,“都回自己教室!看看你们这个德行,像是重点高中的高三学生吗!!搞得像盘丝洞一样……上课铃都听不见了?!”

        学生一窝蜂地涌进教室,走廊里很快就清净了。

        丛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无来由地松了一口气,低下头专心致志地切割磁感线。

        “哎同学们注意一下啊,”

        老马进了三(9)班的门,拍了拍手,“手里的笔放一放,演差不多就行了,刚刚还在外面疯跑,这么快就沉迷学习了?”

        一片嬉笑声中,学生们纷纷抬头。

        老马单手做了一个示意安静的手势,“我知道你们八卦都比我灵通,所以肯定好多人都知道,为了丰富高三学生的教学资源,咱们学校今年冬天邀请了年轻的杰出校友回四中做学助。”

        高三学生时间宝贵,老马长话短说,“咱们高三二十个班,从今天起,每天自习课和晚自习会给每个班分配一个任课老师或者一个学助,公平起见轮流来。一周七天,每科都肯定能轮到一个能给你答疑解惑的,你们就负责把问题攒好了,每周确保清零,明白了吗!”

        丛烈对学校玩的这些花活儿根本无所谓,也很清楚教导主任接了上面的任务,就是要把这几个富二代塞进学校放一段时间。

        老马只是来跟他们通知一下。

        其实不管学生有什么意见学校都是当屁听。

        听着老马哔哔完那一段,丛烈已经把下周末去打工的曲子写出了一个开头。

        班里的学委推了推眼镜,率先发表意见,“学长们都毕业挺久了,还能给我们应届回答问题?”

        很多学习比较好的学生跟着应和。

        “是啊,不傻的都想轮到老师啊!学助顶多能管管纪律?”

        “不会给实验班分老师,给我们重点班和普通班分学助吧?”

        “本来实验班配备的师资就比我们好,这样的话资源倾斜更严重了吧?那不两极分化越来越夸张?”

        “哎哎哎!”老马见势不对连忙打断,“你们怎么岁数这么小就已经形成刻板印象、开始贷款焦虑了?谁说学助就不如老师?谁说分配不均衡?”

        他清了清嗓子,“没什么别的问题,我就给同学们介绍一下你们的第一个学助,今天晚上给你们盯晚自习的。”

        学生们有种出乎意料的失望,“你看吧,分给我们的果然就是学助……”

        “盲猜老师都去实验班了。”

        “他们都毕业多久了,有钱长得帅事业有成也不代表会指导学习吧?”

        那个人进来的时候,教室里的交头接耳就停下了。

        极致的安静里,唐璜的低声惊叹就显得尤为突兀,“我、操。”

        丛烈先是扭头看了一眼左侧的唐璜,又漫不经心地抬起头。

        有那么漫长的几秒钟,丛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跳的停滞。

        连尘埃在空气里运行的轨迹都被气流放大变慢,窗外呼啦的北风好像在一瞬间静止。

        丛烈感觉似乎有一滴巨大的松脂从空中滴落,把他自以为早就料遍了种种意外再无法被任何波澜惊动的人生定格,只展示出一片无边无际无可预知的空白。

        “你们好,我是云集。”

        --

        和在座的所有学生一样,丛烈盯着云集。

        云集正脱掉外面的黑色连帽长风衣,似乎是很随意地挂在门边的衣钩上,白衬衫的袖子挽起来,极为利落。

        似乎是察觉了讲台下一片炯炯的目光,云集不由一笑,“都看着我干什么?做题吧,需要我的话可以来问。”

        丛烈根本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眼睛里只有云集嘴角那一对浅浅的梨涡。

        丛烈感觉自己可能真病了,或者是教室里的暖气温度太高了。

        因为他心里一直不停地突突,让他好像条缺氧的鱼,有些喘不上气。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该怎么形容,但肯定不应该单纯是因为看见一个

        好看的人。

        丛烈自己长得好,也非常清楚皮相这东西的迷惑性是多么短暂。

        对美貌这东西,他还以为自己早就免疫了。

        但是他的目光持续追着云集走,看着他拿出一台笔记本,看着他短暂扫视了一下教室,又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

        “同学,你旁边有人吗?”云集在一众探照灯一般的目光中,走到丛烈面前,问他。

        丛烈一边是唐璜,另一边是一个体育特训生,三天两头在外面训练,一个月见不到两三面,他的座位也就成了教室里唯一的空位。

        丛烈对自己亲爹那个阶级本能厌恶。

        他压制着胸腔里急跳的钝痛,满脸的不屑,“你不能坐讲桌那儿?”

        云集那条好看的眉毛微微一抬,又笑了,“这儿不能坐吗?”

        无数看热闹的目光投过来。

        不光这个班上,全校都知道丛烈不好惹。

        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劲儿实在太冲。

        哪怕他是这所几千学生的大校里毫无争议的校草,曾经打破了由云集保持的单日收情书记录,现在这所学校里敢给他送情书的人也已经屈指可数。

        因为没有人能忘记丛烈面无表情把情书按捆扔到垃圾桶的名场面。

        那时他刚刚代表四中完成了国际音乐创作大奖赛,赢得最高奖项后作为学生代表在国旗下讲话。

        讲完话他就顺道以扔情书的方式表达了自己不希望再收到任何表白。

        他的原话是“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情书那么多,垃圾桶的盖都盖不严,但是丛烈一封也没拆开过。

        全校都猜丛烈可能根本就不喜欢人类,需要天仙下凡才能把他打动。

        如今前任和现任情书记录保持着正面交锋了,大家等着看一场好戏。

        但其实丛烈此时只想说脏话,想让眼前这个人别他妈笑了。

        笑得他口干舌燥也就罢了,还笑得他新得上的心脏病好像下一刻就要致命了。

        自己死不死的倒是无所谓,但家里总得要有人赚饭钱药钱。

        他走神的功夫,云集已经在他旁边坐下了。

        这人身上真好闻。

        不是任何香水味,也不像是洗护产品。

        就是一种干净清爽的气息,把教室里那种旺盛代谢下的沉闷气味驱散。

        云集很瘦。

        卷起的衬衫袖子

        丛烈忍不住地想到,这样细的一双手腕,他单手一把就能抓过来。

        他强迫着自己盯着卷子上的电路,刚并联进去一个电阻,就看到学委拿着数学题过来了。

        “学长,我想问一下最后这道答题。”学委恭恭敬敬地把上次月考的数学卷子铺在云集面前。

        丛烈稍微一眼扫过去,就知道这个东西是要给云集一个下马威。

        这道题出超纲了。

        当时数学老师跟他们说做出来前三个小问就足够,最后一项证明可以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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