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苑囿辩德(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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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明池是大宋年间举世闻名的皇家园林,毗邻城西诸寺,后世与琼林苑、玉津园、宜春苑一起被誉为“东京四苑”。

        金明池虽是御园,却不禁民游,甚至允许百姓们在其中摆摊做买卖。饮食果子、金玉器具、船舶租赁、歌舞女仆、甚至地产租卖这种生意,都有在苑囿之中经营的。

        其中尤以西岸地广人稀,绿树如云,还被辟为垂钓区,游人在池苑购买牌子当作入场券,按人头计数,就可以在金明池畔钓鱼。虽钓上来的鱼仍需掏钱购买,而且价格并不便宜,但在水边便能现场宰鱼现场吃,佐以和风春景,实在是美妙至极,是民众们都趋之若鹜的游玩项目。

        本次春杏茶会,举行在金明池东岸杏花林中。

        阳春三月,苑囿繁华,学子如织,杏树吐蕊,无尽芳菲。

        本朝苏轼有词《蝶恋花》:杏子梢头香蕾破。淡红褪白胭脂涴。可惜如今年份,那苏东坡应该也就三四岁的年纪,还在老家眉州满地乱跑呢,只能错过了康定元年春,开封城内格外繁盛的杏花。

        罗月止今日一早便出了门,今天有要事,还郑重其事地穿出李春秋给他置办的新行头。

        他有求于人,不敢显贵,头上未带冠与帽,只插了白玉发簪,身上衣服分内外两层,里头是一件雪白雪白的直裰,外头套皂色纱制的宽袖罩衣,腰间缠着一条宽松的绦子衣带,绳结边坠着芡食白的流苏,直垂到膝边。乍一看上去,便是个极其干净斯文的小书生,水墨二色浓淡相宜,和商贾的张扬之气那是沾不上半点关系。

        与王仲辅会合后,他那好哥哥上下打量罗月止半天,评价道:“好看是好看,却太素了,看着可怜。”话音未落,王仲辅伸手折下街边一根粉扑扑的桃枝,摘取数枚细枝嫩蕊,提手挽袖,便要往罗月止脑袋顶上插。

        罗月止大惊失色,四处逃窜:“就是要可怜!不可怜怎说得动那王公贵族帮我……我不插花,好仲辅,你快拿走,打死我也不插!”

        王仲辅与他玩闹片刻,见他实在不情愿,只好作罢,一边嘲笑他矫情,一边反手把花插在了自己鬓发上,衬得他脸色红润,眉清目秀。罗月止狼狈地抱着头,心说这宋人委实不讲道理,难道变作一只大花篮子四处招惹蜜蜂,才算不矫情吗?

        结果两人行至金明池东,罗月止忍不住开始质疑自己:难道真是我矫情了?

        今日来参加春杏诗会的学子,衣袂如云,乍一看上去得有百十来人之多。这百十来人,不论高矮胖瘦,超过七成的脑袋上都斜插着各式各样的应时鲜花,粉的桃花樱花、黄的兰花迎春花、还有今日的主角,雪瓣金蕊的杏花。这哪儿是茶会,简直就是花仙子开会,还全是男花仙子!

        罗月止虽时常与学子饮宴,却多在茶坊酒楼里,这样蔚然壮观的“大场面”,真真是两世为人头一回见到。

        这群人分成两拨,一拨人围在成排的矮塌边,杉木矮桌上摆放着各类茶具,茶碾、汤瓶、茶盏、茶筅无一不精致,他们临水斗茶,茶香借着风,能一路飘散到池水对面去。

        而另一拨人则在杏树花荫下或坐或立,偶有人站出来,面对诸人款款而谈。王仲辅与罗月止一对眼神,二人齐朝这拨人走去。

        罗月止一边走,一边无声观察那群书生,他们位置虽松散,却隐隐看出来,正将一年轻男子敬于上宾。不出所料,王仲辅小声与他耳语,说这便是那位敬王嫡孙,郇国公的嫡子,后过继为安国太子的嫡孙,当今圣上的亲子侄,官拜右千牛卫大将军的赵宗楠,赵长佑。

        那头衔太长的宗室子弟在一众布衣白衫的读书人当中,算得上极其显眼,头悬莲花碧玉冠,外罩半透明的纱幞头,五官毫无遮挡,高鼻棱唇,眉目煌煌,面皎如月。他穿得也好,一身丝绸做的长衫,金银腰带,碧玉丝绦,长身鹤立,贵气逼人。

        说他长身鹤立绝不夸张,看他头顶那颗鹤立鸡群的玉冠,身高估计要有五尺七八寸往上。

        可不要觉得五尺七八寸是在说矮脚豆丁。按照宋尺来算,五尺七八寸,已经一百八十厘米往上,去选拔禁军都足够。元末明初《水浒传》里写的什么身高八尺,估摸是为了艺术效果有所夸大的,否则遍地都是两米往上甚至三米高的壮汉,这群人聚起来,都不知道要去上梁山还是要去打篮球。

        王仲辅拿手肘怼怼他:“月止,你怎又发呆了。”

        罗月止这才从臆想中回神。所幸这里人群密集,又有人大声说着话,那姿容极其出众的上宾并未察觉他不太尊敬的目光。他便不再胡思乱想,认真去听学子们说话。

        历朝历代的故事汇总一遍,能得出这样一个颠扑不破的结论,那便是自古武人爱动手,文人爱动嘴。文人聚得多了,便是要说话。他们此时说是清谈,其实是在辩论,罗月止听了半天,才闹明白这辩题。

        按白话来讲大抵是这样的:人民获得温饱以上的金钱,会推动道德,还是逐渐失去道德。

        诸学子分为两派,各有一名能辩者脱颖而出,正在针锋相对。

        一者身着青衫,认为人民获得温饱以上的金钱,就是会推动道德。《管子·牧民》有言,仓廪实则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挣扎与生死的人,为了一碗剩饭残羹,甚至不惜与路边的野狗抢食。他们形如野兽,填饱肚子尚且不及,自然没有时间接受教育,所以才会道德败坏。而温饱之后,人们生活游刃有余,日有闲暇,就回去读书,读到经书上的至理名言,自然会提高道德。

        一者身着褐衫,对他的理论大加否定。他认为,青衫学子引用之语出自春秋,管子亦非当世之人,他说的话便不再适用。如今世道已变,商贾大行其道,他们贪图享乐,不遵礼制,放纵欲求,追求利益而永远不知满足。《八大人觉经》有言:多欲为苦,生死疲劳。而民众看商人生活富足,便随之起贪欲,也想要过骄奢淫逸的生活,便会损毁道德。夫妻之间,因为金钱利益而勾心斗角,父子兄弟,因田亩之争而大动干戈。这些都是贪欲作祟,有何道德可言?

        二者争执不下,都觉得自己最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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