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活着(1 / 1)
洪灾来时,她才十岁,妹妹是五岁抑或六岁,她记不清了。
“好大的水啊。”她喃喃道:“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农田,树林,房屋便倾数毁去。人们在水中挣扎哀叫,有好多我不认识的人,也有好多我认识的人——村头的三叔公、山腰的九婶婆、隔壁的七伯和他那与我们一起玩到大的宝贝儿子小胖6161616161他们在水里浮浮沉沉,一下就被水流带走不见了踪影。”
“爹娘在我家瓦房被冲毁那一刻,拼尽全力托着我和妹妹逃了出来。他们举着我和妹妹,很快就筋疲力尽。最先撑不住的是我娘,她托着妹妹眼看就要沉入水底,我爹眼疾手快一把把我妹妹抓了过来,我娘却再也寻不到人了。我爹眼底通红,抓住水上漂来的一扇门板,将我和妹妹放了上去,只说了一句‘带着妹妹,好好活着’人就沉了下去。”
她笑笑,“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爹那时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我爹虽出身农家,却从小读书,只盼着有一天能高中跳出农门光宗耀祖。可惜寒窗苦读十几载,考第却屡屡不中,连个秀才都没考上。功名没成就,人却读成了百无一用的书生,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地里的农活其实大都是我娘在做,我爹也只是给我娘打个下手。”
“我和妹妹就这么在水上漂着。妹妹早就吓得大哭,而我,却是哭都哭不出来了。门板也并不安全,在撞上了一横卧在水中的棵大树后,我拉着妹妹爬上这棵大树,在上面呆了三天616161616161”
木棉停了下来,不知是陷入了回忆之中还是再也说不下去。她说的如此轻描淡写,好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但我仍能想象到当时的惨烈以及两个小女孩幼小心灵里的那种无助和恐惧。
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再说下去的时候,半晌她平静的声音又响起。
“那三天我们颗粒未进,也没有干净水可以喝。后来大水退了下去,我就带着妹妹随着逃命的难民一路南上凉都。因为没吃的,只有嚼些草根啃些树皮充饥,后来有些人饿的实在受不了,就开始吃观音土。那是一种白色的土,吃了以后便不会感觉到饿。可这土根本不能消化,排不出去,很多人就是这么被活活撑死的。我见过那些人的尸体,肚子胀成一个球,硬邦邦的,手指敲上去还‘嘣嘣’直响。”
“在路上没多久,妹妹就得了病。身子烧的滚烫,人都烧迷糊了,却一直叫着‘爹、娘、宝儿好冷’。我把她抱的紧紧的,却什么办法都没有。她躺在我怀里一直打着摆子,到最后一动也不动了,我不停的喊着她,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那天夜里,下着大雨。我边哭边刨着土,刨的双手指甲血直流,才刨出一个小坑,亲手把妹妹埋了进去。短短时间,家毁了,爹娘走了,连爹爹的临终遗言我都没能做到,唯一的妹妹也没能留住。其实我当时也不过才十岁,说起来也是一个孩子。让一个孩子承受这么多,老天爷何其残忍?可是真奇怪,尽管如此,从头到尾,我都没有过要死的想法。我只是觉得,比起死,爹娘可能更喜欢我活着。活着,哪怕像狗一样活着,也要活下去。”
她停了下来,后又问我道:“如果换作娘娘,娘娘当时会怎么做?”
然她并不等我回答,又自顾自的说着:“要死很容易,活着却是千苦万难。只是不管再苦再难,那些真正爱我们的人,他们都是希望我们活在这世上吧。我爹娘如此,我想娘娘心中的那位公子也定是如此。娘娘如今这样,是让那位公子走都走的不安心,让他在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心有所牵的魂魄是无法再转世为人的。除非娘娘对那位公子的情意也不过尔尔,所以您才真的忍心让他做只永远都游荡的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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