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进宫(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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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滢说:“我突然想吃百合粥,便请她替我去膳房讨一碗来。”

        齐湘走近些:“巧了,我旁边的也不在,替我到尚衣局取衣裳去了。”

        二人相视,会心一笑。

        于司滢来说,齐湘同她初见的印象不大一样。

        但略想想也能理解,那时候刚相看完,又逢相看对象大大咧咧说了出来,换谁都会羞而遁走。

        难得独处,齐湘也不啰嗦,开口便说起贵妃来。

        “我父亲掌着宁州,上马管兵,下马管民,亦曾立过战功。她西宁侯府有什么?一个侯爵的空壳子么?如果拿她跟淑妃娘娘论,她左不过占了个嫡女的优势罢了。”

        齐湘就事论事,虽说着父亲手中权势,但也并无贵妃那股子傲气。

        如今后位空悬,而齐总兵是国之良将,亦是天子近臣,以她的出身与贤名,是能当皇后的人选。

        而她提及的淑妃,便是皇长子生母,国公府那位庶女。

        若非一个庶出的身份拦着,凭那份育嗣之功,是有望直达后位的。

        齐湘再度提及贵妃:“她这回假大方,替陛下牵线分忧,如今我当真留下来了,她近些天怕是连饭都吃不下,一门心思想着,到底怎么能把我给撵出宫。”

        又不无讽刺地笑了笑:“光杆子一个杵在四妃之首的位置上,她心里想必虚得很,但削尖了脑袋想怀龙胎想晋位,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这话,司滢深有同感。

        皇帝身子不好,以前只是从人嘴里听说,但这几日侍奉下来,才真真知晓了,这位万岁爷的身子到底差到了哪样地步。

        就算不提他每日汤药进着名方补着,病还总是复发,单说皇淑妃之后也有御幸,但并无人传出过喜讯,便能料想他身子亏空,再难得子。

        二人走进司滢的房室,泡茶费时,司滢便削了一碟金黄的桃块。

        她把签子递给齐湘,一笑:“我哥哥给的。”

        齐湘道过谢,拿签子扎了几块吃,说很甜。

        她不止有美人尖,笑起来时眼睛更弯得像月牙,与剖析贵妃心思时,是不一样的纯真。

        闲话几句,司滢问道:“齐姑娘可曾想过,该要如何出宫?”

        对此齐湘倒很乐观:“放心吧,不想让我留宫的大有人在,我等他们动手就行。”

        说着嚼咽下一块果肉:“况且我爹早说过,担心我会被充了后宫,所以才急着给我物色夫婿人选,没成想,到底没躲过。”

        这么一说,登时让司滢想到了陆慈。

        也不知这二人当时相看,知不知道彼此的身份。

        不过听她的意思,这回答应留下来,应该也是好好忖过当中的事。

        比如与其被动提防充后宫,不如直接受了贵妃的‘好意’,总好过哪天直接下旨,到时才半点都没得转圜。

        正思索时,又听得齐湘压声:“我猜,杨厂公与谢大人,应当已经在想法子接你出去?”

        见司滢望来,她把玩着手里的签子,叹一顿气:“不瞒你,我确实爱慕过谢大人,其实不止我,我认识的好些人都对他动过心。但当时他说心有所属,我还以为是指徐贞双,想着他是个痴情长情的,慢慢也便劝得自己淡了心思。”

        说罢,又提起眼来笑:“所以放心,不管你跟谢大人有没有那层关系,我也不会对你有什么敌意,更不会听贵妃挑拨。”

        这样开诚布公,司滢故作认真地想了想,很快也翘起唇道:“你放心,我也不会因为陛下跟你多说两句而吃味。”

        这话中有二人心领神会的促狭,于是对视一眼,无声地捧腹笑开。

        皇帝虽在病中,但面对司滢和齐湘时,大抵拿出了平衡六宫的本事。

        譬如同这一个多笑了笑,待另一个进来时,他也肯定要照顾到,寻那自然而然的时机,添补上几声。

        而于司齐二女,其实她们一个随父,一个随兄,论起来,都是失恃的可怜人。

        不管是贵妃的挑唆还是皇帝的平衡之术,在二人这里全无效用,真正乐在其中的,恐怕只有那双壁人了。

        在司滢看来,齐府这位姑娘,实在很不容易。

        母亲没了以后,她既要侍奉父亲又得操持府宅,后来更经历过大起大落,或许也正因如此,她对世事的心智与见识,都比燕京城内同龄的贵女要成熟好些。

        说起来,这回她们一道留在宫里,也算在共患难。

        后那几日,宫里日子倒也过出规律来了。

        河东已成旱灾,相关署坻都忙着皇帝祭天祈雨的事,皇帝也提前开始茹素守戒,贵妃到御前缠过几回,都被无情打发了出去。

        闭门羹吃多了难免觉得丢脸,贵妃便把气撒在司齐二女身上,怎么看,怎么有一种搬石头砸脚,请神容易送神难的气愤。

        相较眼里冒火的贵妃,另一位淑妃则温静许多。

        淑妃素眉淡眼,生得很是清丽。

        因为带着小皇子,她连粉脂都不怎么搽,就算抱孩子到御前,也是一张清水脸子。且皇帝不与她说话,她绝对不会主动搭腔。

        小皇子白得像雪,头顶光溜溜,塞在有金补子的衣裳里,活像一捧糯团子。

        许是这个月份的孩子都喜欢哭,虽然惊吓之症好了,但一被皇帝碰到就哭。先时都以为是饿了,但抱出去喂过回来,仍然一挨着皇帝就嚎啕。

        几回下来,皇帝再不敢试了,摸着儿子的帽子喃喃:“是朕……身上有病气,他不喜与朕亲近。”

        淑妃笑道:“陛下近来斋戒,周身的福泽清气,彦儿还小,禁不住天威拢身。况他是个顽的,不挺肚就要蹬腿,陛下若抱他,还要受他逞性瞎闹,没得乱了畅和之气。”

        皇帝苦笑着,声音有些空洞:“回吧,好生带着他,莫要再病,更莫要与朕一样,是个喂不完的药罐子。”

        换了其他妃嫔,这时候定要好言劝上几句,让皇帝莫要自怨自艾,可淑妃只行了个礼便带着孩子走了,半句温存话也不留。

        那身影半点不拖沓,像恨不能立马飘出这乾清宫似的。

        皇帝越看越气闷,心口很快起伏得不像话,双手发抖,眼睛也频繁眨动起来。

        这是又犯病了,司滢连忙唤人去请太医,又把一直温着的药取出来,上前去喂给皇帝。

        乾清宫内跑跑颠颠,一班人进进出出地忙活半晌,皇帝才又平静下来,靠着引枕发呆。

        “这是太医院新配的方子,能清肝毒,陛下用一些吧。”司滢端着药盏奉上去。

        皇帝不是怕吃药的人,况且百药入肝经,这方子还是清肝毒的。他也不用药勺了,伸手端起盏子,几口便灌落肚。

        吃罢递回给司滢,浅浅笑了笑:“有劳。”

        皇帝是真正的金相玉质,尊荣里堆叠出的皮相,眉眼自然也很是优越。

        但这幅俊容却引不起司滢什么想法,在她眼里,穿着明黄常服的皇帝,就像她昨天扔掉的那颗黄桃。

        或许是放得太久,又或许是受过磕碰,即便皮没皱,然而一眼过去,便觉得腐糟到了一定地步。

        司滢接过盏子,弯下腰正想退出去时,皇帝指了指旁边的坐墩:“陪朕说说话,可以么?”

        天子之言,再是商量询问的语气,也没有人会拒绝。

        是以司滢谢了赐,挨着椅子的边坐下来,等皇帝开尊口。

        皇帝与她见得少,对她也没什么了解,说话谈天,少不得要从杨斯年那边找话头。

        杨斯年曾给皇帝当过一段时日的大伴,私下里,皇帝偶尔也会这样喊他,这时候与其妹唠扯,自然也这样称呼。

        皇帝先是喟叹:“大伴在宫里受过若,遭过罪,那时候被奸人所冤,是怎样艰难,朕全看在眼里。”

        司滢搓着手指,眼观鼻,鼻观心。

        皇帝又感触道:“那时他以为家人俱不在世,办庶务倒奸宄,从来比旁人要拼命许多,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惜命。如今你们兄妹相认,他寻回血亲,身旁有了一母同胞的妹妹,朕替他高兴,也羡慕他。”

        提及羡慕就又有话说了:“朕虽坐拥四海,可从不曾见过母妃什么模样,自有记忆起,便呆在无人问津的偏殿,后被先帝想起,才指给太后,才又有了母妃。”

        到这里,皇帝顿了片刻,两道好看的眉缩作一处:“彼时太后正在丧子之痛中,并不喜欢朕,连看到朕也要立马调头离开……好长一段时日里,朕都以为自己讨人嫌,甚至因为病体迟迟不愈而产生过极端的念头。幸好后来大伴回到朕身边,开解朕,再襄助于朕……”

        说完,他看向司滢。

        司滢倒没再瞧鞋了,一双眼与皇帝对视,清清凌凌,干净分明。

        皇帝心念一动,面上漾起好看的笑,哑下些嗓音道:“当初朕发病了,大伴也总像你这样,坐在朕身边,陪朕说话解闷。”

        司滢眨了眨眼:“那陛下可感觉好些了?听闻陛下昨夜里睡得不安稳,这会子说这么些话会否觉得困乏?不如躺下休息一阵?”

        一通好问,这下,皇帝当真哑了哑。

        他提着耐心,勉强再笑:“朕不困,你可是累了?”

        司滢摇摇头:“回陛下的话,臣女不累。”

        皇帝彻底窒住了。

        他身为九五之尊,愿意这样与她推心置腹,换哪一个姑娘想必都会受宠若惊,芳心直付。

        然而她只有干巴巴的恭顺,不算奴气,但有一句答一句。面对他的示好与示弱,她不脸红、不害臊、不知就里,看得你意兴阑珊。

        盯着眼前这人,皇帝很是不解。

        谢府那位表兄也是出了名的挑剔,这样木头似的姑娘,到底怎么迷上了他的眼?

        皇帝不喜欢女人这样,会令他想到淑妃,更想到大行皇后,那是他永远的痛。

        好比现在,他已经不止意兴阑珊,气一下子泄到脚后跟,人也疲乏起来,摆摆手,让司滢下去了。

        司滢轻手悄脚走到殿下,见齐湘看过来,她做口型:“陛下歇了。”

        齐湘会意,看看天时,她们也差不多可以下值了。

        眨眼又是两日过去,伺候完皇帝药膳,司滢端着漆盘走出殿外,打算把皇帝吐血的帕子送太医院去。

        拐个角,迎面撞见一位官员。

        踩皁皮靴,圆领官服,金线织就的补子。他逆着光走来,身形端稳,鼻梁顶着高挺覆影,唇线蜿蜒。

        是谢枝山。

        见到司滢,他在原地立住片刻,先是正了正头顶乌纱,接着掸了掸袍角,手指碰到牙牌旁边的压襟香囊。

        司滢看得清楚,是他当初从她手里骗去的那只五毒袋。

        相距不过几步,司滢侧了侧头,由得风吹散碎发,再借绕发的动作,拔了拔耳朵上的坠子。

        包金耳坠,芙蓉石雕作的灯笼,是他死皮赖脸送给她的那一对。

        谢枝山唇角浮笑,虚咳一声,大踏步与她擦了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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