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25章(2 / 2)
宁宇继续念着这个荒诞的故事。
阿崇第二次打断宁宇,是宁宇念到默尔索被审判的时候。
阿崇说:“我觉得默尔索是个很酷的人。如果能跟他认识,我会跟他上床。”
宁宇噎了下,有些惊讶:“哪里酷?”
母亲死了没有流一滴眼泪酷?给母亲守灵的时候抽烟很酷?母亲死后第二天跟女孩儿上床很酷?被指控杀人很酷?
阿崇说:“他很通透啊,他什么都不在乎。玛丽问他你爱不爱我,他说这是一个没有意义的问题,说得真好,不是吗?默尔索看上去没有感情,因为他知道对于自己而言重要的是‘now’,而不是已经发生的事情。妈妈死了,她和她的死就变成了‘past’,他没有权利和义务为母亲哭。他杀了人会有什么结局,那是‘future’,都是太遥远的东西。他活着的意义是自己,是当下。”
宁宇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你……好厉害。”
“我想这是默尔索的逻辑。”
“是吗……”宁宇说,“不是不常看书吗?怎么……”
“理解一个故事,也不一定要我有和你一样的高学历吧。”阿崇语气平淡,“故事只是故事。”
也不尽然,毕竟师父要他多看书,多读经。都是令人昏昏欲睡的东西,读了不少,不喜欢,没车子好玩。不过人也总是要接受些自己不喜欢的东西,阿崇不喜欢,不代表他学不好。一个人是否浅薄,一张文凭几本书无法决定。
在宁宇面前承认自己浅薄似乎是一种下意识的回避,那会提醒阿崇,他们不是一类人。
到底否认什么?也不想深想下去。
宁宇没敢接这话了。
阿崇却换了话题:“宁宇,你觉得杀人和偷东西,哪个更严重?”
“当然是杀人啊。”
“从恶的角度看,都是恶,为什么杀人就要死,偷东西就可以活着?”阿崇说了句奇怪的话,他语气像是有些难过,“默尔索是不是真的杀了人,大家根本不在乎。他在被审判了,他会死吗?”
宁宇被阿崇搞得语气也小心了起来:“怎么……拿偷东西类比?”
“因为……”
阿崇语气低了些,“我以前,偷过很多人的东西。”
宁宇怔了下。
然而下一秒阿崇又换了个语气,是他惯常的,轻松的语气:“偷了好多人的心。虽然,我不是有意的。”
宁宇没忍住笑了下:“对啊,你也知道。”
阿崇在Tekapo待了小半个月,也看了小半个月的星星,那本《局外人》就是在那段日子里读完的。每天读一些,每次读的时间比以前长了很多。
宁宇已经在交接工作,准备出国,他找了很多契机想告诉阿崇,我要去找你了。
但阿崇似乎很喜欢《局外人》这个故事,不仅在宁宇读的时候话多了起来,基本每天接起电话的第一句话就是:快来读默尔索吧。
他没有机会说,也只能跟着阿崇,开始关注那个冷漠的默尔索。
“——没有区别,个个有罪。今天,玛丽是不是又把自己的嘴唇送向另一个默尔索,这有什么重要?”
默尔索被判了刑。
在读后半段的时候,节奏开始紧张,宁宇发现阿崇变得异常沉默。
那一天,在念最后一页的时候,宁宇提醒了一句:“崇哥,快结局了,只有两段了。”
电话那头的阿崇拿着手机,看着头顶上漫天的繁星。
快结局了。阿崇恍然觉得自己似乎正在被这个故事打碎,变成头顶的漫天星光。
他说:“好,麻烦你读慢一点吧,谢谢。”
宁宇说好。
“——我筋疲力尽,扑倒在床上,我认为我是睡着了,因为醒来时我发现满天星光洒落在我脸上,田野上万籁俱寂,直传到我耳际……黑夜将近,汽笛鸣叫起来了,他宣告着世人将开始新的旅程,他们要去的天地从此与我永远无关痛痒。”
阿崇闭上了眼睛。
他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了那个故事里的默尔索,脑海中出现了默尔索看到的那一切。
宁宇深吸一口气,开始读最后一段。
“——很久以来,我第一次想起了妈妈。”
阿崇在心里重复。
妈妈。
“——我似乎理解了她为什么要在晚年找一个“未婚夫”,为什么又玩起了“重新开始”的游戏。那边,那边也一样,在一个生命凄然而逝的养老院的周围,夜晚就像是一个令人伤感的间隙。如此接近死亡,妈妈一定感受到了解脱……”
是吗?
阿崇静静听着。他闭上了眼。闭得很紧,像是怕什么东西溢出来。
好像是想到了三姐,想到童年,想到了那年曼谷在小巷里拿着别的人钱包奔跑的,自己。
“——好像刚才这场怒火清除了我心里的痛苦,掏空了我的七情六欲一样,现在我面对着这个充满了星光与默示的夜,第一次向这个冷漠的世界敞开了我的心扉。我体会到这个世界如此地像我,觉得自己过去曾经是幸福的,现在仍然是幸福的。为了善始善终,功德圆满,为了不让自己属于另类,我期盼处决我的那一天,有很多人前来看热闹,他们都向我发出仇恨的叫喊声。”
或许这时候该有很多感想,有不合时宜的感悟和曲解。但阿崇放弃去想像那些。他开始试图把自己当做默尔索去理解,去理解这个世界,去理解这个冷漠的,充满星光和默示的夜。
不再需要多余的任何一句话解读这个故事,都太多余了。
阿崇听完,居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那么多天,终于结束了,好畅快。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蒸发了,消失了,阿崇恍惚觉得……似乎身体都变轻了。
宁宇轻声提醒:“崇哥,结束了。”
结束了。
阿崇在电话那头轻轻叹了口气,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下一秒阿崇睁开了眼,在宁宇看不到的、Tekapo无尽的繁星之下,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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