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他们”(2 / 2)
他们碰了一次杯。
她问:“那你喜欢你老婆什么?”
阿崇想了想,说:“不清楚。好像有时候不喜欢他……但是有时候很喜欢。他这个人啊,说他笨吧,但他又算是很优秀的人,别人眼里的那种模范学生,天天上台讲话的那种。说他聪明,可是他在我面前就很不聪明,整天一副鬼迷心窍的样子,我随便招他一下就像个傻子,没有智商。”
她笑,“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的。”
阿崇耸肩,“也许吧。其实我们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他喜欢玩木艺,你知道吗,木头,他可以一个人拿着一块木头玩一个晚上。我们看电视都看不到一起去,吃东西也是,我喜欢吃酸的辣的甜的,他喜欢吃很清淡的菜。感觉是不太适合……每一天我都觉得明天我们就会一拍两散的那种不适合。”
她沉默了下,说:“你说的每个字都是你们不适合,但你一直在笑,好像在说你觉得很有趣。”
“是很有趣。”
他不再说了。
她这才问,“那你喜欢她什么啊?”说完她又意识到,“不好意思,我一直在问这个,不想说也可以,我只是好奇。”
“也不是不想说,因为我也说不上来。”阿崇说,“可能跟他在一起就是因为想弄明白这件事。也或许这种事真的不需要什么原因吧?我也不知道。”
是吗。她看着他,心里有种感觉——他似乎只是不想告诉自己。或许吧,或许那是个不能说的人。
她扒拉两下香薰蜡烛的底座,用手晃了晃那一小簇烛火,照在阿崇脸上的光也晃了晃。
这个男人的气质很奇怪,讲话的时候缓缓的,声音里面也有笑意,有些肆意的感觉。但他沉默看着某一处时又很静,眼睛里好像有思想。
是一个会在某个东南亚城市的酒吧里请陌生人喝酒的男人。他身上似乎也有这个城市的味道,潮热的,热得人开始糊涂。
这个夜晚有酒精和带着热气的风做配角,很适合发生些什么,而与一个神秘健谈的英俊男人交谈,实在太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可惜的是对方无名指上有一枚戒指。
阿崇突然问:“你想起你前男友了吗?表情变得有点难过。”
她想了想,慢慢点头,说:“不提了,我的感情太失败了。”
阿崇说:“人不会永远失败。你如果不服气,那一定要找失败的原因。自己的对方的都要找,总结归纳,下次就不会再摔跟头。”
“原因?”她顿了下,“我觉得可能是我家人对我的教育有些问题。我妈妈就是个有些懦弱的人,我爸爸出轨,她装不知道,长大后我就是另一个我妈妈。你能想象吗,我甚至害怕前男友知道我已经知道他出轨,很奇怪的感觉。可能是因为不甘心,我觉得再拖下去我会崩溃,我先说了分开,就好像我赢了什么一样。”
阿崇想了想,说:“其实不能把这个事情怪给你妈妈吧,没有人会教你怎么去爱别人。”
她思索了下,“那这是天生的能力?”
阿崇想了想,“也不对……这种事情很难说清楚,用我老婆的话讲……大概是做题要讲方式方法,爱也是,要总结经验再互相进步。”
她点头,“这是你们不合适还能在一起的原因吗?一直总结归纳?”
阿崇表情有点无奈,回答说:“那肯定不是吧!我和他在一起是因为他喜欢我,我也刚好喜欢他,不合适也有不合适的相处办法嘛。安娜,其实可以把这种事想得简单一点,不要让自己太复杂。”
“好。”她点头,“你的逻辑很奇怪。但我羡慕你的奇怪,我们该喝一杯酒。”
他们碰杯。喝之前阿崇拿了果盘里一颗葡萄丢进酒杯里,她学他也丢了一颗进去。
他们对视一秒,不知道因为什么一起笑了笑。看着杯子里的葡萄下沉,她心情却飘了起来,开始突然觉得这个夜晚很美好。
酒让人兴奋。她眉毛扬起来,说:“你有没有去过草原?我家住在草原上,我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是牧民,我家里有很多羊和牛。后来他们离婚我就跟我爸爸去了大城市,因为我爸我才有机会看到很大的世界,能一直读书……所以我没有那么讨厌他,如果不是他我可能要在老家一直喂羊。草原很漂亮,但草原太大了,大得有些孤单,很少能见到新鲜的东西和人,所以很小的时候我就特别喜欢跟人说话,跟路过牧场的人说话,跟牛说话,跟羊说话……这可能也是今天跟你说那么多的原因吧!我在你身上找到我小时候那种想跟人说话的感觉了。”
阿崇听得很认真,他问了个奇怪的问题:“安娜是你爸爸取的名字吗?这个名字好西式。”
她愣了下,眼珠转了转,说:“是啊,可能他也想要我洋气一些。”
“我去过草原,夏天去的,蚊子好多。”他顿了下,“我要找时间和我老婆去草原看星星,你有推荐的城市吗?”
她眉飞色舞地开始给阿崇介绍她的家乡。她讲牧场,讲草原上的星星,讲草原上的吃食,讲她们民族的风俗习惯,此刻被语言建构出的草原让他们的距离拉近了些。
他们已经喝完两杯酒了,都表示还想喝。
她问:“你爱人长相好看吗?”
阿崇转着酒杯,说:“算是好看吧,虽然不是我最喜欢的长相,但你们女生应该会很喜欢。”
她心想,女生或许会喜欢,那应该是那种身材很好五官很精致的女人?女生也会羡慕的那种。她托着脸,“肯定很好看,你就很好看了,对方也不会差吧!”
阿崇刚要说话,结果看到这女孩儿的目光定在某一处,表情有些震惊。
她压低声音说:“天哪,你快看那个人……就走进来那个,你背后,左边……对,穿制服那个。”
阿崇转头过去看到人,他怔了怔,笑了一下。
视线里那个人走进酒吧两步就被保安拦了下来,大概是觉得他是学生,要看他成年没有。
她继续说:“那个人是我们学校的。”
阿崇挑了下眉毛。
他换了个坐姿,问:“哦?你认识?”
她摇头,“我只知道他叫宁宇,在国际学生里面挺厉害的一个人,我不认识他,不是一个专业,只是进学校的时候他来给我们做过新生演讲。”
阿崇点头,“这样啊。不在一个专业你都知道他吗?”
她抿了下嘴,“知道啊,很优秀的人在哪里都很突出吧!他真的很夸张,听说绩点年年全满,之前还代表学校去参加一个什么羽毛球比赛得了金奖,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吧!我听说他本科是X大的,不知道怎么来这里读书了。”
阿崇笑,也点头,“是啊,好奇怪。”
她八卦起来,“他怎么穿的校服啊……其实我好难想像这种人会来酒吧玩,原来学霸泡吧成绩也能这么好。”
阿崇继续点头,“是啊,真是人不可貌相。”
她探头探脑地往那边看,又说:“我同学都说他帅,但我总觉得他看着有点……距离感。”
阿崇一本正经地点头附和,“对,看起来真是好高傲的一个人。”
“对吧!”她说,“就是很高冷的感觉。”
“对,看上去好拽,一点亲和力都没有。”
他们讨论了一会儿学霸的长相就换了话题。之后她开始听阿崇说酒的种类,没再聊学校里的模范学长。
奇怪的是她余光看到那个穿了一身制服、相貌英挺的厉害学长抬眼四下找了找,然后慢慢走近他们。
她有点不自在。在外面玩遇到学校里的人,就算不认识也会有奇怪的感觉。
她以为这个学长只是路过,结果她看到对方径直走到那个说自己叫阿崇的男人身边,拉了一个椅子,把书包放到靠椅后,坐下。
她拿着酒杯发愣。
阿崇也露出惊讶的表情,看向宁宇,语气夸张:“欸,这是谁啊!”
宁宇正掏出纸巾擦汗,他瞥了一眼对面的女生,也笑了下,“是啊,这是谁啊。”
阿崇说:“安娜,你不跟你学长打招呼吗?”
她定了定神,硬着头皮说:“学长你好,我叫塔娜,我……我是XX级XX系的,你来给我们代过课。”
宁宇缓了下,只是语气依旧生疏,“是吗,那好巧。”他拿了一块果盘里的水果吃,又看向阿崇,“认识?”
阿崇却不看他,转头问女孩儿:“哦?原来你叫塔娜?”
她没有不好意思,只答:“都是我,你叫哪个都可以。”
阿崇没纠缠这个问题,转过头问宁宇:“学长,我今晚听说你是X大毕业的?”语气戏谑。
宁宇看了女孩儿一眼,失笑道:“谁说的?谣言吧,我本科是XX大的。”
她尴尬地吹起彩虹屁:“真的吗!好学校,好厉害!”
阿崇撑起头,又老神在在地问:“学长,听说你羽毛球得了金奖,我怎么记得你跟我说的是网球得了奖?”
宁宇思索了下,疑惑道:“确实是网球啊。”
阿崇看向她,笑得戏谑,“不信谣,不传谣。”
她讪笑,逼着自己继续胡吹宁宇的彩虹屁:“学长好厉害啊!”
阿崇看两眼这女孩儿,笑笑不再说话。
宁宇坐下后她就有些不自在,端起酒杯装模作样地喝。
宁宇今天似乎是穿了他们学校的制服,挺正式的一套,领带皮带都有,这么一打扮感觉年纪更小了,他还戴了个黑框眼镜,目光透过镜片穿过来,看上去很是理性温和。
阿崇问:“今天怎么穿成这样?”
“下午有个活动,要跟领导拍照,没办法才穿的,赶着过来就没换。”宁宇没多讲,好像有点不好意思,“……看上去有点奇怪对吧。”
阿崇示意他看边上,“周围的人都在看你,宁说呢。安保跟你要护照看了吗?”
穿着校服来泡吧……脸又招人,这一走进来周围人的眼睛都挪不开了。
宁宇点头,“检查了护照的。”他没再多聊这个话题。
阿崇突然好奇:“你今天参加什么活动?”
宁宇顿了下,在思考在别人面前讲这个合不合适,最后还是说了:“颁奖学金的,让我去致辞。我也不想去,但院长说要照相,又说我比较上相。”
阿崇点点头,没再问了。
她听他们说话,有些小心地问了句:“学长今年又是特奖吧?”
宁宇转头看她,她下意识身子坐直了些。
“没有,上学期有一科没有考好,没拿到特奖。”
闻言她有些惋惜,“那好可惜啊,感觉你一直是第一名。”
宁宇刚要接话,结果阿崇插了句:“谁规定要一直考第一,差不多就行了,尽力就好。”
宁宇默默点了点头,似乎很赞同,但没说什么。
她暗暗打量这两个人。她看到宁宇动作自然流畅地从兜里掏出一颗糖,放到阿崇面前,没有说话。
因为那颗糖,她开始觉得他们气氛奇怪,像……
接着宁宇又掏出一颗糖递给她,说:“忘了给你,塔……娜是吧?请你吃糖。”
她说谢谢,剥开那颗大白兔奶糖吃掉。牙齿咬合,和软糖的甜纠缠在一起。
抬头看,她看到阿崇没有去拿那颗糖,是宁宇拿起了那颗糖,剥开,喂到了那个男人嘴边。她看到阿崇这才张嘴吃掉那颗糖,而且居然在看自己。
他一边吃,一边对她笑。
于是她也笑了下。
酒吧很吵,但面前这两个气场不太一样的男人周围却很静,他们似乎很熟悉彼此,连话也不必多说。
她忽而感到周围涌现出一阵暧昧湿热的味道,空气里全是。来源是他们,可其实他们此刻沉默着,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这气氛让人坐不住。
嘴里的糖甜得腻人。她看了一眼酒杯里的葡萄,识趣地说:“我好像该走了。”
宁宇看了眼时间,问:“现在这个点……有人来接你吗?”
她摇头。宁宇又问:“你住宿舍?”
阿崇拍了下他的头,“你管人家住哪里。”
宁宇笑了下,看回去的目光在她眼里居然有些低眉顺眼的意思,“好吧,我不说了。”
“你怎么不管管我。”阿崇语气散散的,“我好可怜,老婆天天忙,我没人管,还要在外面吃饭,什么人间惨剧?”
宁宇笑了下,轻声哄了句:“等下周他就忙完了,赢了奖金给你买果冻吃。”
腻死人了。她终于确定了,又心想,我不想吃狗粮。
但她好奇,问:“学长参加什么比赛?”
宁宇简短讲了那个阿崇听不懂的ACM。
她听完真心实意称赞了句:“学长真的好聪明……我一个外院的都听过你。”
宁宇好像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种赞美,阿崇帮他接起话——
“你这话不周全。再聪明的人也是要努力的,你只看到他的成绩就说他聪明,怎么不夸人家努力呢。安娜,越努力越幸运,你觉得那些聪明的人很轻松,但其实再聪明的人也要努力用功的。”他看了眼宁宇,“宁说是吗?”
宁宇笑了笑,“是,我运气很差,只能努力。”
她也只能说:“是啊,要努力。”
接着她看到宁宇放在桌子下的手动了动,可能以为自己看不到,但她觉得他应该是牵住了在说话的阿崇。
不知是为什么,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好像有一些酸酸的羡慕,带一些惆怅。她觉得自己心思不对,怎么见不得两个相衬的人幸福么?她转念安慰自己,不是的,我刚失恋,我就是心里有些怅然若失,看别人幸福也想哭。
他们会牵着手回家吧?他们有一个家。
她站起来道别。
高跟鞋是新的,穿着很不舒服,可能还磨破了脚。她喝得不少,面前这两个男人的面目在视线里有重影,两个影子缠在一起,不分彼此地缠在一起。
那一刻她突然很想自己的家乡,那一片草原。
最后他们还是把她送出了酒吧,还替她叫了车。坐上车前,阿崇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要再见了,陌生人安娜。”
他还是叫她安娜。
她看到宁宇站在路边看他们没有上前,小声问:“他就是你的那个例外吧?”
阿崇的脸在夜里很模糊,她看不太清,只记得那个很亮的耳钉。
他好像点头了。
“你还说不适合,我觉得你们很适合啊。”她重复,“很适合的。”
阿崇笑,“谢谢啊。”
因为那个笑,在那一刻,她愿意发自内心地祝福这个短暂经过自己生命的陌生人。
“有机会你一定要和学长去草原上看看啊,星星很漂亮的。”
阿崇说:“我会的。你小心点,以后走路不要摔跤了。”
她点头,“我会保守秘密的。”
阿崇大概觉得她没完没了,笑着说:“再说下去我和他没办法回家了。”
“对不起啦。”她也笑笑,“谢谢你请我喝酒,也谢谢学长的糖,再见。”
“不客气,”阿崇说,“再见。”
这一晚的故事再见了。
阿崇替她关上了车门。
车启动了,把这一晚的安娜带走。她在车上胡思乱想,最后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看——
一个她偶然遇见的男人,一个学校里成绩很好的学长,他们站在那家酒吧的灯下接吻,此刻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的背景。
这一幕很好看,她不意外,感觉也理所应当,这个地点就该是让他们接吻的。
嘴里还有糖的甜味,她看到那个吻,感觉空气也是甜的,还带一点喝过的酒香。
那两个身影在她的视线里越变越小,车拐了个弯,她彻底看不到他们了。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