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 104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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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祥知道这是董灵鹫为他惜命的考虑,于情势不符,便道:“请您收回成命。”

        她沉沉地叹了口气,转动手串,凝望着帘外的微微夜风和薄雨,“你这个人皮与骨不合,外表俊美,让旁人看着喜欢。可从心到骨头缝儿里都苦得很。若是盈盈以后为你伤了公主的身份……”

        “若如此,奴婢自裁谢罪。”

        许祥难得在话有未尽之意的时候插言,似乎他已经提前考虑得足够久。

        董灵鹫面色不变,又道:“那要是为你伤了心呢?”

        许祥怔愣片刻,抬首望向她。

        “难得不是为人而死,”董灵鹫道,“难得是为人活下去。有时候,直面世事艰难,是一种不可多得的勇气。”

        她看向许祥,道:“哀家不知道你是怎么想,但盈盈的手上有一桩事业,能不能著书立传,为天下之先,恐怕要十年、二十年来验证……这期间,要是因为你,牵扯到她的这桩事业……”

        董灵鹫想了一会儿,继续道:“哀家不想让你死在我手里。”

        许祥却忽然松了口气,他难得吐露道:“能如此,反而是奴婢毕生之幸。”

        向来一朝之宦祸,都会在一个特定的时刻清洗。那必然是皇权占据回主导地位的时刻——也就是说,当孟诚有能力独理朝政、说一不二的时候,那么为压制相权而生的宦官制度,也就到了岌岌可危的边缘。

        宣靖云、陈青航等人,不过是除去职务,回归宦官的原始身份,权力流失而已。但身在内厂的许祥,却有一桩桩一件件的“前车之鉴”等待着他。

        “也是……”董灵鹫语意深长、慢慢地道,“若是哀家亲自料理,总比前朝治理宦祸时千刀万剐要强多了……”

        ……

        太后娘娘并不是要为了王家的事情敲打他,反而是要在走到穷途末路之前,有捞他一把的心……可惜许祥能以残躯活下来,仿佛就靠着这份刺手的差事,以此职务为情由而生,断然不肯做一个无用废人,所以当即拒绝了。

        到这里还好,但后面的对话,属实让郑玉衡为此感到震动——他还没有见过董灵鹫真的说出如此无情之言,这几乎是近些时日来的第一次。而且许秉笔的回应也很特殊,他并不是告罪立誓,反而如释重负。

        事后,郑玉衡回想了一下历朝历代掌管刑狱的宦官下场,忽然明白了许祥为何如此了。

        夜幕降临,问完话,董灵鹫就将许祥打发回后省歇息。风雨晚来急,殿外熄了灯,只留着一盏纱罩里的盈盈小灯,放在床头。

        郑玉衡原本坐在床边看书,灯烛熄灭后,他放好医书,顾忌着伤口没有往董灵鹫被窝里钻,只是躺在她身边,睁着眼睛想事情。

        四面昏暗,灯影朦胧。董灵鹫借着光看了他一眼,随口问:“睡不着?”

        郑玉衡翻了个身,对着床帐上花纹,又挪开视线,看了看床顶上的雕刻绘制,好半天才道:“……檀娘……”

        “嗯?”

        “你素日待人的一片苦心,我都知道。”他说,“但那么冷酷的话,还是头一回听你说得如此明白。”

        “什么?”

        “许秉笔的事。”

        “噢……”董灵鹫先应了一声,然后懒洋洋地道,“我在你心里,想必是柔婉温和至极的了,人也多情,不伤虫蚁草木。只可惜那是你自己美化了我,我不是那样的。”

        “我知道,”郑玉衡道,“你要是那样,早就让人给吃得干干净净了。”

        董灵鹫笑了一声,没回答。

        郑玉衡又道:“要是你也能料理我就好了。”

        董灵鹫:“……”

        她伸出手摸了摸郑玉衡的额头,被对方拿了下去,争辩道:“我没发热。”

        “你这脑子糊涂的,不似正常。”董灵鹫道,“一定是在江水里泡完灌进去水了,快倒出来。”

        郑玉衡睁大眼睛,凑上去面对面,极为认真道:“我是说,檀娘到时候下一道诏书,赐死我给你陪葬。”

        董灵鹫:“……水进的还不少。”

        “因为我怕你跟我想的不一样。”郑玉衡提高了声音,“你肯定想着让我辅佐陛下,然后交代给我一桩什么重过山陵的天大嘱托,不许我陪你。你肯定是这么想的。”

        董灵鹫被他说中,也不恼,坐起身拢了拢被子,道:“不然你还想怎么样?我这么培养你是为了什么,钧之也是修文读书的人,怎么不知道我有心成全你的抱负。”

        郑玉衡也起身,一边抬手给她把被子掖得严严实实,一边抬首跟她理论:“我要是为了自己的抱负,我根本就不去那里,我是为了让你省心,不用你成全。”

        董灵鹫道:“好,这个情不领也没什么,我是有意让你做辅佐皇帝的纯臣,因为你身后没有家族倚靠,待我百年之后,正好……”

        “你要跟明德帝住一起是不是?”郑玉衡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不行,他都陪你二十年了,以后的千年万年,烂在土里,化成灰,都该归我了。”

        “什么不行?”董灵鹫扫视了他一下,对小郑太医的思路难以理解,“你就是得寸进尺,顺着竹竿儿往上爬,早一年你敢说这话么?”

        郑玉衡抬手抱了她一下,把她搂在怀里,低头蹭了蹭她的脸颊,但是还不耽误回话,说道:“那也是你搭的竹竿,那我们各退一步,不吵了,不然气得你睡不着,我又要心里难受了。”

        “怎么各退一步?”董灵鹫问他。

        “你别总想着把我一个人抛下,”郑玉衡道,“人的寿数无常,万一我有幸走在前面呢?这样,到时候你还是进帝陵,跟先圣人合葬,然后让我躺在你俩中间,我还是陪着你……”

        董灵鹫沉默了片刻,又躺了回去,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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