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尽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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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大亮,  雪落了一夜,漫山都是苍茫浩荡的银白。

江鹤声站在院子门口的梅花树下,斜斜倚着门廊,  注视着江檐离去,眸光清清浅浅的。

他想了想,  温声吩咐天一:“着人去同太后娘娘说一声,  若是阿檐要出京,  劳烦她为阿檐请旨。”

声音清清雅雅的,像初春新生的素白梨花。

“殿下。”

天一喉间苦涩,心里乍然生出阵阵惶恐。

自昨日太子殿下从高楼上下来起,他连夜传唤了几个附庸东宫的臣属,将东宫诸事一一交代详尽了,才放他们离开。又特意把二皇子叫来,  温声细语叮嘱了许久。

天一不知道太子殿下到底想做什么,  也不敢去想,  他浑身僵硬,脑海一片空白,艰难开口:“殿下,您方才同二皇子说的话是真的吗?”

“您当真要遂贵妃的愿。”

嘶哑的声音阴沉下来,天一怔怔抬头,  撞上江鹤声那双温柔得能包容万物的漂亮眸子,一颗心猛地往下坠。

他“扑通”一声跪下来,双膝重重扎进雪地里,天一眼眶泛红,  声音颤抖,  苦苦哀求道:“殿下,  您别这样,  您想想阿桥姑娘,若是她找不着您,定然会哭,您舍得阿桥哭吗……”

“她年纪还这么小,您舍得吗?”

江鹤声指尖轻轻泛白,他怔了怔,眉眼轻弯:“阿桥会慢慢长大的。”

他抬眼,注视着天一,又笑,将银白巾帕递给他,有些无奈:“天一,你怎么也哭了,和家里那个小混账学的?”

“……”

天一失声。

江鹤声也不说话,折了束梅枝,倚着阑干,坐在纯白的雪地里。他照旧穿了缃金长袍,清瘦冷白的手里拿着银白铰刀,少年人垂首低眉,眸光温煦,修剪着花枝。                        

                            

他还是如往常一般,温温柔柔的,看不出什么难过的样子。

江鹤声轻声嘱托:“披霞殿有个叫丹玉的婢女,下个月便到出宫的年纪了,你去为她在京师置一所宅子,将地契送给她。”

“除此外。”少年人的声音清和温雅,“孤在京师的所有田地、宅院、铺面,你去变卖了,悉数换成金银,送到云州秦氏府邸。”

“若是有人问起,就说那是赠予阿桥的及笄礼。”

太子殿下想着,虽说他可能看不见阿桥及笄了,但他先前听闻过,女儿家及笄是很重要的事,及笄礼更是姑娘们的门面,旁的女儿都有的东西,他的小小姑娘自然也应该有。

小脏猫儿虽然很爱胡闹,但生得实在很漂亮,待日后长大了,应当也是能倾倒一朝的美人儿,可惜他瞧不见。

江鹤声温声笑笑:“少师大人传信,让孤送阿桥去云州,待雪停了,你和十七护送她去罢。”

“车马难免颠簸,她性子又娇气,你记得带些酥酪哄哄她。”

“阿桥怕寒,却很喜欢雪天,她若是想去雪地里晃悠,你要瞧好她,别让她埋在雪地里,待她愿意回来了,喂些驱寒的姜汤,唔,要将姜都挑出来,哄她那是甜的,否则她不肯喝。”

“她睡醒时,给她端杯甜茶,甜茶要用山茶花熬煮,放一勺沙糖,不能多也不能少,甜茶得放凉了,用白瓷杯盛,她才肯喝。”

“唔。”

江鹤声说着,微微怔了怔,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倏尔又笑笑,脸色有些苍白,半晌,他道:“就这些罢。”

“太子哥哥。”

秦小猫儿蹦蹦跳跳跑过来,扑到江鹤声怀里,有些好奇:“你们方才在说什么呀。”                        

                            

“天一,你为何这么不开心呐。”

她仰起小脑袋,看着天一,声音软乎乎的,又说:“这样不行呀,天一,你还是笑的时候好看些。”

小猫儿低下小脑袋,从她的小布包里翻出几块儿梅花酥酪,递给天一一块,娇声娇气的:“天一,你出去那么久,我都没有去吃你的鱼,你为何还要不开心,你应当开心一些呀。”

“多谢姑娘。”

天一挤出点笑意,他把心中的悲凉都压下了,生怕小姑娘看出来。

“退下罢。”

江鹤声淡淡道。

他揽着小猫儿,温凉的指尖穿过乌黑长发,他把小姑娘的长发挽起,拿刚刚刻好的梅花木簪绾好了,他笑着,认真注视懵懵懂懂的小姑娘,轻声哄着小姑娘:“阿桥,日后要乖一些。”

“好不好。”

清清雅雅的声音,带着笑。

秦小猫儿果真又开始不服气,轻轻哼了一声,她扯了扯江鹤声的袖摆,整个人躺在她的漂亮哥哥怀里,仰着小脑袋,尾音绵长:“我很乖的呀。”

“太子殿下。”

老太监恭恭敬敬端着琉璃盏,眉眼温顺,跟着江鹤声,笑得慈眉善目:“贵妃娘娘若知道您这么听话孝顺,定然十分欣慰。”

江鹤声行姿疏淡,听见老太监的话,眉眼轻弯,温温柔柔笑出声,他接过琉璃盏,琉璃映着雪,闪着清光,将他清瘦的指节衬得愈发白净漂亮。

缃金长袍曳地,他立于崖上,望远处被雾气笼罩的山脉。

“烦请公公帮我给贵妃娘娘带两句话。”

指节搭在琉璃杯上,里面的清酒微微晃荡,簌簌的雪飘落下来,融于酒中,江鹤声轻轻笑笑。                        

                            

“自然,请殿下吩咐。”老太监笑眯眯的。

江鹤声微微抬眼,看着扫着拂尘的老太监,老太监弯腰弯久了,背始终挺不直,但是现下,他的眼中带了些异常的情绪,江鹤声知道,那是怜悯。

太子殿下并不在意,眉眼显得有些疏淡,似乎马上就要散在风雪里,雪落在他肩上,温温柔柔的,像一场虔诚的朝圣。

“一则,请娘娘记得她答应孤的话,待孤身死,放众臣出行宫,也放过阿桥。”太子声音温凉,浑身的清贵气。

“二则。”

他转过身,看着老太监,缃金长袍上沾了雪粒子,白金间杂。

江鹤声倏尔松开指节,琉璃盏落到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响音,他看着老太监错愕的神情,眉眼含笑,漂亮的眸子里埋着漫天的星子,他张开双手,往后倒去。

那一日。

少年人坠于高崖,风声漫过山巅。

漫天的银白里,老太监听见太子殿下斯斯文文的两句话。

他说:“孤不喜饮酒。”

他说:“愿葬于风雪之间。”

秦小猫儿坐在漫天的大雪里,怔怔愣愣的,染了血的金丝发带放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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