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守墓(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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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不好,方岳舟没有来过。温澜生的几句轻声细语的回答让二哥那双经历过生死、像是蒙了一层雾霭的眼睛更为黯淡。

        他告诉他,舅母与母亲都已经去世,温府在炮火中变成了废墟,邻家戴氏姑娘变成鬼魂了,方医生啊,一直没有消息,维兰也一直在寻找他。

        “没有消息……”温珩渊喃喃自语,在一霎几乎舒心的笑了出来,宛若还是当初那个不知愁的少年,他说,“没有消息是最正常不过,他大概正在回来的路上……”

        二哥还是老样子,总是一幅乐观模样,他在温府旧址不远处置办了间房子,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漫长等待,他在等着方岳舟,等着一帆归舟。

        温珩渊在等着游舟归港,戴维兰与灵符八方飘零,寻找着乱世中不知漂泊何处的孤舟。一连几载,小酒馆的核心问题都是寻找下落不明的方岳舟,但没有人知道方岳舟在哪里。

        温珩渊见到了鬼魂戴维兰,他伤感之余产生了一丝窃喜,维兰会变成鬼魂回来,那么其他人未尝不可,当然,这个“其他人”更多的是指方岳舟。

        每一次猫妖与鬼魂漂泊结束后回到小酒馆,第一个迎接他们的必然是温珩渊,他拄着木头拐杖,一瘸一拐走到街头,他永远忐忑而又期待,他希望能有方岳舟的消息,又生怕那个消息是一场噩耗,然而一连数十载,他每次的期待与恐慌都是以失望而告终。

        天下何其之大,寻一个不知生死的人是何其的困难。

        几个十年过去了,猫妖与鬼魂,还有用心脏与魔鬼做了交易的温澜生,容颜如故,唯有温珩渊,无可避免的被光阴摧残。

        戴维兰敏锐的察觉到温二哥的精神头一次不如一次,漫长的等待与无情的岁月似乎终于将这个曾经热情似火的人磨成了一张单薄的碎纸,他不再似从前一般喜好高谈阔论,也不似从前一般爆发出歌唱般的爽朗大笑,他变得像一个影子,像一个温府老宅摇摇欲坠的缩影。

        终于有一天,在与猫妖的一趟远行结束后,戴维兰惊恐地发现温珩渊开始忘事,开始什么都不记得。

        温澜生无能为力,他说衰老是人必然经历的,他的药酒也没有办法。

        起初温珩渊只是忘记一些小事,渐渐地,他开始想不起家在哪儿,他老嘀咕“奇怪,温府呢,我记得就在这儿”,他开始渐渐不认识朋友,从灵符到温澜生,一个接着一个的被遗忘了,到后来,他什么都忘记了,忘记了年轻时的鸿鹄大志,忘记了惊心动魄的枪林弹雨,忘记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忘记了一切的一切,他甚至记不起方岳舟的名字,他不再问“有岳舟的消息了吗”,他开始每日喃喃自语“他回来了吗”。

        当有人问起“他”是谁时,温珩渊会沉思很久,然后操着颤抖的手,郑重其事地打开一只铁盒子,从层层叠叠的包裹中翻找出一枚纽扣。

        “是他啊,我们约好战后要相见的。”温珩渊指着纽扣,纽扣上有三个小刀划上的字迹,认认真真,一笔一划——方岳舟。

        他端详着纽扣,当旁人认为他盯着这枚纽扣睡过去的时候,他会猛然抬起头,问出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问题:“方岳舟是是谁?”

        每当此时,温澜生只得无奈道:“他是你要等的那个人。”

        “方岳舟……”温珩渊衰瘪的唇齿间吐出苍老的声音,这个名字在他口中有些陌生,读起来有些苦涩,像是在嚼一片树叶一样。

        他将“方岳舟”三个字翻来覆去重复好几遍,但还是免不了遗忘,他只记得他要等待,他和他约好了再见。

        大概是上天垂怜,在温珩渊生命中最后的几个月里,寻寻觅觅数十年的鬼魂与猫妖当真访到了方岳舟的踪迹。

        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荒芜草原,在齐腰的高的野草中,他们意外发现了一具白骨。那白骨在月色下莹莹烁烁,猫妖与鬼魂对视一眼,一种突如其来的预感席卷了两人。

        这就是方岳舟,他们这样想着。

        灵符忽然怕了,尽管他一直又怕又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他期待维兰的心愿早日实现,但又害怕心愿实现后的鬼魂轮回转世,与他再无瓜葛。

        他回头望了一眼戴维兰,月下的鬼魂亭亭而立,不言不语,恍若仙子。他不敢再看维兰哀戚的面容,除非他想知道心碎的感觉。

        “你看。”猫妖尽力维持声音的平稳,他指着荒荒白骨的手骨,那手骨紧紧攥着,缝隙依稀出看得见一枚纽扣——和温珩渊的那枚纽扣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不同点是这枚纽扣上的字迹飞扬,写的是“温珩渊”。

        “这次错不了了。”灵符轻轻叹息,这声叹息轻荡荡的叹气吹起了他与鬼魂数十年行过的山山水水上的微微尘埃。

        灵符回过头去,勉强挤出一个俏皮的笑容,说出他不想面对的事实:“没错啦,这是方岳舟。”

        他惴惴等待着鬼魂的消失,止不住的泪水早已决堤,而维兰只是端详着那枚扣子,良久良久,缓缓地说了一句:“我晓得了,我真是有些傻了,他和温二哥……”

        那夜鬼魂没有消散,后来温澜生说或许是因为她的心愿变了,她想要的已经不是找到方岳舟。

        也是那夜,灵符发现鬼魂没有消散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一时顾不上白骨在侧,竟坐在草地上笑了出来,他这一笑,就撞上了鬼魂古典雅致的眼睛,鬼魂轻轻俯身,想要拂去他脸庞上尚未风干的泪珠,凉丝丝纤纤玉指穿过他的面颊,他只是看了到维兰眼中倒映着的自己,便恍然明白了鬼魂的心愿。

        从此他不敢再与维兰多说一句话,不敢再与她多见一面,他怕自己压不住决堤的爱意,他怕鬼魂一旦知道了便会消失不见。

        他头一次不愿让他的千金大小姐愿望成真。

        猫妖与鬼魂将白骨与那枚纽扣带回,浑浊的泪水从纵横在温珩渊脸上的风霜褶皱之中,他攥着那枚纽扣,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戴维兰告诉他的那个姓名——方岳舟,可那依旧像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连什么是死亡都忘了,但他记得爱,记得他们之间的承诺。

        “自由的世界。”他忽然说道。

        “什么?”灵符没明白。

        “我怎么会忘了,他在那里等着我呢。”温珩渊衰弱的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黯淡的双眸忽然迸射出少时的明光,他现在知道了,他才是那艘待归的小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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