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番外:三百年(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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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源头破除,阿箬突然很想看看,他们不一样的人生。

        “我们去看看吧,寒熄。”阿箬牵着寒熄的手,目光盈盈,她道:“你我能摆脱宿命,他们必然也会与曾经走过的路剥离。”

        “我想去看看。”阿箬胸腔震荡,握着寒熄的手也愈发地紧:“我想去看看,在没有岁雨寨人的干扰下,他们真正应当拥有的人生轨迹。”

        寒熄对阿箬的要求,自无不答应。

        他们没有加快脚步,而是按照往常时间,一步步往熟悉的方向而去,采荷花与莲蓬的季节,正是他们去往云城的日子。

        云城外不再挂满诡异的旗帜,一路往里,这里不过是一座与外界其他城池相似又不相似的普通城池。道路、街巷、人来人往,没有漂浮于风中的怨气,没有慈恩圣女像,也没有故弄玄虚的谢府。

        阿箬还是去谢府走了一趟,她借的是林念箐家的名,说是林大夫亲戚那边拖来一件信物,要交给谢大夫人。

        在等待传讯的过程中阿箬便听谢府的家丁说道,谢家出了两个好儿郎,一文一武,长兄被封了个小将军,因边关无战事,在家陪着妻儿女。二公子谢随前几年高中,两年前被调派去京都做官,近日也有好消息传来,恐怕不久便有麟儿降生了。

        家丁说这话时,颇为骄傲。

        阿箬也笑,她没问洛湘何去,她怕洛湘已经与林念箐成婚,如此一问她便露出马脚。因上一世洛湘在洛芯死后建立的慈恩圣女像前睡了一夜落下病根才致使后来命不久矣,这一世的洛芯还在,她应当也无大碍。

        不一会儿便有个女子出来,穿着打扮不像谢大夫人,果然那是洛芯的侍女。

        “我家夫人昨夜饮酒,今早有些头疼,二位与我进客厅等候吧。”那侍女说着,没忍住往寒熄身上瞥了一眼。

        寒熄的脸上带着纯白面具,他这张脸极具吸引力,出门在外,总得遮住才行。

        即便如此,身形相貌摆在那儿,想不惹人注意也不行。

        阿箬来此,本就是为了打听如今谢府的大夫人是否还是洛芯,既然不曾变过,那便代表谢随放下他的执念,洛芯也算得了好的归宿。至于谢运……没有蓝的魅惑,或许会是个不错的丈夫?

        未可知之事,阿箬不往坏处去猜。

        她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那侍女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去打扰了,林大夫家让带来的不过是个小玩意儿,还请姑娘送至谢大夫人手中便可。”

        侍女接过,阿箬便拉着寒熄要走。

        侍女也未强留,只是看着手中绢布包裹一小团东西不知是什么,打开看一粒粒的小碎末,更是瞧不出。

        侍女无法,还是将这一巴掌大的小包裹带入了谢府,交给了正准备起身迎客的洛芯。

        “夫人别起了,他们走了。”侍女道。

        洛芯一怔:“走了?”

        侍女点头:“是,但留下了这个。”

        她将手心展开,绢布松散,露出一半灰黄的碎末。洛芯只需一眼瞧去,便认出了这是月季花的种子。

        她喜欢月季花,谢府上下皆知。

        只是这样一件小东西,不值得林家特地派人送来,洛芯想起去年嫁去林家的洛湘,姐妹俩向来感情深厚,想来这样细心的小玩意儿,也只有那丫头会托人带给她。

        洛芯收下了,便对侍女道:“今个儿天气不错,你去将院子里的空地翻翻土,我倒要看看这种子能种出什么样儿的月季花来。”

        其实不是多特殊的月季花,不过是曾为洛芯散魂处,在那满丘野月季中,阿箬随意摘下的几颗花种。

        不过她想,洛芯会喜欢的。

        —

        从云城离开后,兜兜转转两年时光,阿箬又去了白月城,这次她有不一样的心境,可以与寒熄乘坐画舫在月湖上游一日,下一整天的棋。

        自然,阿箬不太会下棋,她没有这般静下心来学过一样东西,但寒熄都记得,一步步教她,教着教着,阿箬也总算学出点儿趣味来。

        正是隆冬,月湖边上有一层薄薄的冰,但月湖中心的水还是流动的,因为没有风,画舫行得很慢,坐在船头的船夫不愿划桨,裹着厚袖缩成一团。

        阿箬撑起下巴思考许久,终于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寒熄瞧见了,抿嘴笑了笑:“走对了,这样你便堵住了我这条路。”

        他的手指落在棋盘上,轻轻点了几处,阿箬瞧见眼眸一亮,抬起头看向寒熄时颇为兴奋地扬起嘴角:“这样我便吃了你的白子?”

        “是,这几颗白子都归阿箬了。”寒熄点头,等阿箬拿走了棋盘上的白子后,寒熄又指着一处道:“但你忘了防守这处,所以只要我的白子落在这一角,你可要满盘皆输咯。”

        阿箬又顺着他指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眨了两下眼睛后反应过来,有些懊恼地耷拉着肩膀:“啊……我只想着怎么赢你,却忘了还要防你了,下棋太难了。”

        寒熄的白子落在旁处,他哄着道:“再给你防我的机会。”

        “好!这一次我一定防好!”阿箬提起袖摆,跃跃欲试。

        镂空的花窗外吹来了微风几许,带了两片雪花,冰凉地落在阿箬与寒熄执子的手背上,二人一同抬头看去。顺着雕迎春花的窗棂朝外看,能看见浅浅几层波浪的水面,也能看见湖岸上枯萎的垂柳,与絮絮飘零的晶莹。

        “下雪了。”阿箬轻声道。

        寒熄嗯了声。

        没一会儿便有奏乐声从远方响起,阿箬继续想棋局,才有思路,听到这欢快的吹拉弹唱近了许多,她没忍住抬头又朝外看了一眼。

        雪越下越大,一排绑着红腰带喜庆的队伍在枯柳下走过,穿街走巷地后面还跟着一些看热闹的百姓。

        他们在湖中央,离岸边有些距离,所以那乐声也不是很响,彷如从很远的过去传来,被大雪遮蔽,队伍的轮廓也变得不太清晰。

        阿箬问:“那是谁家在办喜事?”

        船夫道:“齐家公子迎娶杨家小姐,是咱们白月城的大喜事儿呢。”

        “齐家公子可是齐宇林?杨小姐是杨姝?”阿箬又问。

        船夫回头对阿箬笑了笑:“二位不是咱们白月城的人,居然也对白月城里两家公子小姐有所耳闻?”

        “恰好有旧友相识。”阿箬应了一句。

        船夫又道:“是他们二人,齐公子之父齐卉曾为太子师,齐公子又中了举,这才回来履行与杨家的婚事。杨小姐与齐公子自幼定亲,二人青梅竹马,又水到渠成,实在是羡煞旁人的一对璧人。”

        “的确。”阿箬轻叹。

        杨姝与齐宇林因书结缘,只可惜因为白月城中多了个岁雨寨人,搅弄风云,害人不浅,也叫他们原本应当幸福美满的人生多了几番波折。

        上一次齐宇林即便知道杨姝与银仙儿换了身体也不曾放弃她,哪怕背上背信弃义之名也要与她在一起,他的感情是经得起考验的。

        齐宇林是值得托付之人,杨姝与他,合该有无波无澜的一生。

        雪越下越大,阿箬也已经看不见迎亲的队伍,那乐声逐渐远去,就像从未来过。她低头看了一眼棋局,因坐姿改变,角度不同,豁然开朗,一子落下,居然吃了寒熄大半面棋子。

        “好棋。”寒熄夸赞,见阿箬兴奋的模样没忍住伸出手,在她的脸上捏了一下。

        他下手很轻,捏完又用拇指轻抚,察觉到她脸上的凉意,寒熄对船夫道:“靠岸吧。”

        “我还没玩儿够呢。”阿箬难得赢了一局,可不得乘胜追击?

        寒熄笑道:“换个暖和的地方玩儿,下雪了,等会儿湖边结冰便不好靠岸了。”

        阿箬想也是,便依了他的话。

        画舫靠岸的确有碾压薄冰的破碎声,寒熄率先上岸,再牵阿箬站稳。客栈里也有棋盘,他们可以回到住处裹着厚毛毯,烘着暖炉继续博弈。

        只是离开岸边前,阿箬回眸看了一眼湖面,水色深深,似幽绿墨玉,那上面飘着方才路过这处迎亲队伍放鞭炮炸开的红色纸屑,像是千万朵浮于水面的小小花灯。

        那年七夕,满月湖的祈愿花灯中,也有寒熄为她特地点燃的一盏。

        她已无心愿可求。

        阿箬握紧了寒熄的手,心中酸涩又满足:“快走吧,真的好冷。”

        她的心愿早已达成。

        后来,阿箬与寒熄还沿着青云江漂渡秋风峡,只是这一次秋风峡虽灵力充沛,却无结界防御,两岸猿声偶起,也不见凌乱的妖气,更没有不知如何入山,又在山下带着斗笠穿着蓑衣垂钓的某人。

        青云江很清澈,秋风峡的山形依旧如鬼斧神工,独特地让寻常人有进无出。

        江底无巨如小山的大鱼,江岸也没有设阵修行的云峥。

        有俗心者不入仙道,或许云峥早就死在三百年前了,与白一一样,死在了岁月里,死在了他应有的人生命运中。

        但秋风峡中开满了不死花,花谢花开不言败,那些落下的花瓣有其存在的痕迹,它会顺着江水流向它的归宿。

        -

        在外多年,阿箬也沿着原路走上了归途,路过湘水镇时一时没认出这个地方。

        与三百多年前所见不同,此时的湘水镇没有被红枫环绕,也没有满山似火的树,没有立于山下的小屋,更没有两株将死的梧桐。

        湘水镇前的牌楼依旧是宣家所设,且宣家家大业大,为植林行业翘楚,又懂风水,几百年前的祖宅扩修,便是站在镇子外往山上看,也能看清落座于半山腰处的宣宅。

        正是傍晚,镇中炊烟袅袅,有几缕是宣宅中飘出的。

        阿箬只是路过湘水镇,没再靠近,她骑在马背上,远远眺望宣宅一眼,记忆中腐朽如废墟的地方人气旺盛。事实果然如她所料,人牵一发而动全身,时光亦如此。

        越过湘水镇再往前走两百多里,便是春来镇,又回到了她与寒熄出发周游之地。

        那些阿箬在湘水镇没有看见的红枫,悉数长在了春来镇小药堂的后山上,红艳艳的一大片,像是被大火烧着了半边山峰,无人制止,它们恣意地铺向山下镇子里。

        再沿着杉树小道往里走,小药堂前的院子里寒熄当年种下的花还在,因为品类杂多混在了一起,几乎将方亭爬满遮盖,小药堂里也早早没了人,只是沿着药堂旁空出了一条整洁石头铺就的小路,是通向何时雨夫妇的墓碑。

        听镇子里的人说,何家早就已经搬入城中买了大宅了,何氏医馆名动天下,其家中还有人考入了太医院,是正儿八经的京官,给当今天子问诊看病,可谓风光。

        阿箬觉得如此甚好。

        她没有去山上见何时雨,几百年过去,何时雨早轮回多次,便是他们彼此相见也不会相识。那座坟下尸骨腐化,成了满山的泥,滋养着他喜欢的枫。

        所以阿箬从小药堂前离开时,只摘了一片红叶带走。

        出了春来镇,寒熄才给了她一样东西,阿箬伸手接过,落在手心里的是一个韧草编成的碧绿的月亮结。

        阿箬心下一怔,手中红枫叶险些落地,再抬眸朝寒熄看去,她想起来……寒熄在何时雨那里学过手法,他也会编月亮结。

        “若舍不得,我们就回去再看兄长一眼?”寒熄轻声询问。

        他小心翼翼地注意着阿箬的情绪,他知道阿箬其实不似她表面上看过去的那么云淡风轻。她很重情重义,故而爱深,恨也深,有执念,有欲、望,还容易钻牛角尖。

        可阿箬也了解寒熄,她知道寒熄心中所想,也知道面对事实。

        人死了,化作灰烬土壤,可人也没死,因为存在过,所以会有人记得的。

        “不用了,那里没有阿哥,前面的山上,也没有何桑爷爷。”阿箬将寒熄编的月亮结绕在手腕上,抿嘴笑了一下:“但我知道,他们在哪儿。”

        不忘记,他们就永远在她的生命里。

        阿箬的笑很温柔,难得她没有钻牛角尖地去分辨个生死,寒熄也知道,那些曾埋藏在阿箬内心里的痛苦,也随着这一路走来烟消云散,她懂得放下,便是真的释怀了。

        她亲眼见过了这个由寒熄复苏后的世界有多美。

        她的眼里有了山的形状,树的颜色,花儿的香气。

        她也亲身体会过了这世间情感的多重多样。

        有过偏执,有过恨,有过怨,有过自责,也拥有爱与被爱的能力。

        阿箬自私过,也胆怯过,后来她一无所有,如今也像是一无所有。

        其实不是的。

        阿箬拉着寒熄,手腕上的月亮结蹭的皮肤有些痒,可她心里很暖。她像是在这一刻才终于明白了生的意义,那些过去被脑海中另一种向往美好的情绪而覆盖,抹去。

        她不是一无所有,阿箬有她的神明。

        “接下来,你想去哪儿?”寒熄一只手牵着马,一只手牵着阿箬。

        那双桃花眼中,青绿衣裙的少女微微昂起头,感受迎面而来的风。微风吹开了她额前的发,露出光洁的额头与畅意的脸,也吹动鬓角的青丝,吹动簪在她头上的竹枝上,那片青翠的叶。

        阿箬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鹿眸纯澈,一如樟木林中的初见,莹莹水光,倒映着多彩的世界。

        “那哪都好,反正有相公陪我。”

        阿箬娇笑了一下,刻意说出相公二字,就是想看寒熄的反应。

        寒熄瞳孔微震,表情不变,牵着阿箬的手没忍住摩挲了一下她的虎口,心化作一滩温水,流向四肢百骸。

        他永远为阿箬心动。

        “那便走一程,看一程吧,阿箬……夫人。”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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