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 93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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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杖下去,谢小梅臀部都被打出血了,哼哼哀哀的。孙思秀没有开堂,只让孙达去找辆驴车。

        “本官清白,也不怕你告。你有什么门道,尽管去使吧。”

        谢小梅也是万没想到以往好使的招术,今日竟不灵了。臀上的疼痛,叫她再不敢放肆,只在心里大骂林宏山那杂碎。杂碎不是说有穿山道那出在,任孙思秀是县太爷也一辈子都别想在他们跟前抬起头吗?

        “本官让衙役先押你回去,拿了返还王申父母的三十两银,再送你去州府。”孙思秀不想再忍了,一时既离不开红杉县,那他就做他该做的。

        “俺不去,俺给王申那短命鬼守了整整三年的寡,谁也别想从俺这拿走一个子。”

        “来人,再杖十。”

        闻言,谢小梅惶恐,两手撑着地想爬起来逃离这里,只才动作就连连抽气。实受不住剧痛,又跌回地上,呜呜咽咽起来。在衙役来拖时,更是死赖在地上。

        “不要…不要,俺给俺给…”

        “既如此,那现在就去你家取银。”

        谢小梅要命,割肉似的点了点头:“听县老爷的。”

        孙思秀看她顺眼多了,抬手示意衙役将人带下去。

        云崇青回了屋,这会也无睡意了,站定沉思片刻,拿出孙思秀规划的穿山路道图来看。比照着川宁、响州两府的地舆图,细细研究了一番手稿,可以说图上路道走向非常合理。

        避开了险峻高山,路一直修到开义县辖下的冠茅林口上。在那口上打岔,分别往东西两向,不止绕开了繁茂的冠茅林,还将人流分散,助益开义县东西平衡发展。

        结合种种,这条开山路要是能通,确可以改善红杉县百姓的生活质量,但于响州府意义不大,倒是对川宁来说实乃大利。

        可发生了泥石灾害,川宁知府高广林却等不及与莫效成碰个头就上奏朝廷?莫效成的父亲,莫来英,还是朝中重臣。他就不怕被打压吗?

        云崇青手指点在冠茅林口上,眼里平静,看来这路道上…有比川宁日后昌盛还要利大的秘密。思及尚留任在川宁知府位上的高广林,嘴角不由微扬,真的是兵部尚书莫来英打压吗?

        未必吧。

        咚咚…敲门声传来。

        “大人,”门外蒋方和请示:“上午要外出吗?”

        “进来说话。”云崇青头未抬,指离开了冠茅林口,翻起有关东西两岔道的手稿。手稿中记载,冠茅林东去草植渐稀疏,山势趋于平缓,路道不险。西去,情形一般。

        蒋方和轻推门进屋:“大人。”

        也就是说冠茅林东西两向无论是地势还是植被都没什么差别。云崇青敛目:“你有事儿?”

        蒋方和忙道:“没有,下官就是来问一声,看您这有无吩咐?”随云大人这些日子,干的活比他过去几年加一起的都实在。自打李文满来了响州府,他就没如此痛快过。

        云崇青抬首:“用完早膳,我们在红杉县溜一圈。”他思虑过了,能叫高广林不惜弃了前程也要捂住的东西,八成跟国本有关。穿山路要修,但不是现在。现在先专注在县内。

        “是。那下官去准备一下。”蒋方和一肚数,大人此次来红杉县意在何。但愿孙思秀能把握住机会,不要让他们失望。

        “去吧。”

        不多会,衙役送来早膳。不甚丰盛,却极具红杉林一带的特色,红油臊子疙瘩汤配上一块馍,加两碟清爽的小菜。

        云崇青正觉嘴里没味,用完满腔火辣辣,歇息了一会,去里屋打开包袱,一只寸长的黑色竹筒横在衣上。笑着拿起,指腹轻摩。家中贤妻为他备的护身重器,火信子。

        这火信子,是江太医亲制,类似军中用的哨箭,一共七支。他是京城来的,有多少底南川地上无一清楚。但他知道此方鬼祟不少,将竹筒扣到玉带上。

        虚张声势,惊的就是鬼鬼祟祟。

        叫上六哥、记恩几个,让孙思秀带他们看看红杉县。

        孙思秀存了一点私心,领着一行走过县城东西、南北两条主街道,便往南杨村,去看他建和十六年召集百姓利用闲时修的那条山路。

        当时虽忙碌,但心却踏实,浑身是劲。他也承认,自己还是想修路,让成百上千的百姓不再闭塞在一方巴掌地里。开智,先开眼。

        出了县城,南行十余里便抵林中镇。云崇青有意进镇瞧瞧,缀在最后的孙达眉头却蹙起,但奈何这里没他说话的地儿。

        倒是放开了心思的孙思秀,无所顾忌。进了镇子,他就开始介绍:“林中镇,林是大姓,占了镇中六成人头数。因此,这方很是团结,外头少有敢欺…”

        意思是,林中镇姓林的说了算。云崇青轻眨了下眼睛,看着街上往来的百姓,拉缰绳有意落后孙思秀一马头。

        “因为强势,当初修穿山道的青壮里,林中镇占了十。”孙思秀轻叹,哀伤道:“也是他们太团结了,十个青壮,走哪都在一起。山体坍塌那天,就一人尿急逃过一劫,九个被埋。”

        云崇青凝神:“都是姓林的?”

        “是。”孙思秀不愿去回忆那一天,可那一天从不曾放过他,几乎天天在他心里翻江倒海。

        “去是他们要去的,并非你强迫。”记恩以为,若非修穿山道贴补丰厚,林中镇未必会霸去十席。故,十去九死一生,怪不得谁。况且,朝廷该尽到的责都尽了,林中镇应放下的难道不该全放下吗?

        孙思秀苦笑,若人人都通情达理懂分寸,他也不会心寒了。

        对,就是心寒。

        云大人说他放大了对二十四死的愧疚,所以无度纵容一些凶恶。实则不然,愧疚有,但心寒占一半。

        今日大集,一行高头大马慢走,越往街心人流越是密集。吆喝不绝,吵吵嚷嚷,烟火气浓。

        云崇青正想下马,突闻哭嚎,扭头看去,见一花白发老妇捏着块布巾仰着脸,老泪纵横,穿过人群,瘫倒在街道中央。恰恰好,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见状,孙达拉马撇过了脸,高悬在心头的那块石落地了。虽丢人,但有云大人在,今日林宏山难讨到好。这么一想,脸又转过来,两腿夹马腹上前。

        睡在地上的老妇,哭得是悲极。街心人多,都围了上来。云崇青转眼向沉着脸的孙思秀:“怎么回事?”

        孙思秀双眉紧锁,眼里难得露了冷色:“叫云大人见笑了。”这般没边儿地折腾,他们是真以为他孙思秀怂了。孙达到前,刚要呵斥,不想主翁却先他一步出声。

        “林孙氏,你又有何不满?”

        地上的老妇痛哭:“天老爷啊…你把俺这个老不死的带走吧…还俺大进命来…”

        谢小梅背后谁在拱,孙思秀一清二楚,冷言:“林宏山呢,这回藏在哪看着?”

        “孙大人,您这话刀人心啊!”一着短褂灰裤的虎目中年男子,挤过人群,来到老妇身边,两手抱拳草草行了个礼:“俺林宏山虽不是什么台面上的人,但也非鼠辈。啥叫俺这回藏在哪?”

        孙思秀冷嗤:“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今晨谢小梅在县衙大门外胡闹,被本官赏了十杖。”

        “啥谢小梅?”围观的人群里起了议论:“县老爷对着大山,提谢小梅做什么?”

        “谢小梅是下河那边的大头媳妇,前手男人也死在红杉林。”

        “大山跟她啥干系?”

        听着私语,林宏山黑了脸:“孙大人,没的你这般辱人名声的。俺有家有室,跟谢小梅一点不沾。你心思不对,咋想不关俺的事。但俺还要做人,养家糊口。请你嘴把紧了,别在咱镇上胡嘞嘞。”

        云崇悌轻咳了一声,眼神飘向路边没人守的几个摊子上。官当到孙大人这份上,也是少见。想云家,上够得着沐宁侯府,他们在三泉县还是小心谨慎。见着县老爷,对方客道,他们更多礼。

        今儿,长见识了。

        孙达厉声:“林宏山,不得放肆。”音未落,地上老妇打滚,嚎道:“林大进啊…娘老子拼死生…生你们兄弟…就是要你们互相帮扶…啊你不孝不义啊…”

        人老但中气很足。云崇青抬手压了压耳,目光望远。这方动静不小,已有人拿棒棍铁器赶来,气势汹汹。他嘴角慢扬,只觉今日是真热闹,可惜夜间没睡,心绪多少有点浮躁。

        林宏山眼里泛泪,扑通跪到地上,悲恸道:“孙大人,眼看着中元就到了。俺娘养俺小弟到十九,媳妇都说上了,您把人给弄没了。中元之后,没几日又是咱林氏九男儿的忌日,您还不允俺娘哭一哭?”

        “是啊,”人群里附和:“孙大人,您顾念顾念。”这声才落,又一哭嚎起,“俺的杨树啊…你回来瞅瞅娘啊…”

        云崇青目睹着他们老的老小的小一个一个地聚到马哭丧,头顶着烈日,放任着内心燥意升腾。在一群手持棍棒铁器的汉子赶至时,那股燥意升至顶点。

        不用去看,孙思秀都能感受到云大人散出的冷:“你等既拦下了本官,那有言就说吧。本官也想听听,你们要怎样才能满足?”

        听闻此话,一个细眼妇人当真了,翻身跪立,快速爬到近前:“县老爷,俺家男人是跟您出去没的。当初要没您做保,俺是绝对不会让他进山给您修路…”

        给他修路,孙思秀咬牙。

        泪眼巴巴,妇人一边哭诉,一边还用余光偷瞄着一旁马上的锦衣青年:“现在家里没个顶立门户的。俺也不多求,您就做个主把俺家小妮许给你家公子。她心宽,只要生了男娃,你家公子娶多少房妾,她都好生待着。”

        说什么呢?记恩傻了,两眼在妇人和他老弟之间游离。这位不会是将他老弟看作孙思秀的儿子了吧?

        “黄二娘,你想得美。”林宏山老娘不嚎了,一撅起身,冲上来就挡在妇人前:“孙大人,俺小闺女今年到九月便十七了。她给她小哥守了三年丧,耽搁了,您看是不是…”老眼打量起相貌最出众的那位。

        意指如此分明,孙思秀就是瞎都能体会,羞恼不已:“你等放肆。”不止他,连孙达都觉荒唐:“你们知道他是…”

        “冯姥娘,你闺女十七未嫁,真是为她小哥守丧吗?”黄二娘一把将当在前的老妇拉开:“镇上谁不知道她跟侯村那个亮哥不清不楚?你还想让县老爷家公子娶,娶双破鞋吗?”

        “黄二娘你个骚狐狸精,说什么给小妮找夫婿,你是在给自己找姘头…”

        “俺撕烂你的嘴。”

        一人扯发一人抓脸的打到了一块,场面又添混乱。孙达胀红了脸,他就知这林中镇不能来。记恩挠了挠坐下马,低头笑着。等回去,他一定将这出跟媳妇好好说道说道。

        孙思秀深吸一气,大声喝道:“住手。”

        一时寂静,云崇青不收敛,问:“他若不应承你们呢?”

        “大人…”

        抬手打住孙思秀的话,云崇青弯唇,令道:“退下。”

        孙思秀心中愧极,迟疑两息,见云大人扬起的嘴角慢慢下落,直觉要不好,不敢再犹豫,立时控马后退。

        到此,在场的林中镇人算是清楚明白了,这位不是县老爷家公子。

        撕扯在一起的黄二娘与冯姥娘对上俊朗青年的冷眸,也不自觉地缩了手。云崇青看过那一个个,轻拍马往前行进。瘫躺一地的老少忙往边上挪,让开条道。只一群手拿器物的汉子未示弱半分。

        有人嗅出不对,悄默声地离开,往东快跑。

        云崇青不在意,停马在围圈边,垂目问拿大刀的两高壮:“孙思秀今日要是不应你们,你们当如何?”

        两高壮对视一眼,脸阔的男子上前一步,拱礼:“在下林达丰,见过大人。一切都是误会,还望大人宽恕。”

        盯着开了刃散着锋芒的刀口,云崇青漫不经心道:“本官要是不宽恕呢,你们打算怎么了事?”

        听到这话,蒋方和大掌落到了剑柄上,握紧。记恩不眨眼地注视着那群人,笑唇渐抿。几个随侍也均提高了警惕。

        “那自是做到让大人宽恕为止?”林达丰留意到青年的目光了,心里在猜他是州府哪位?有底,但却没放下握着的开山刀。

        云崇青不吝夸赞:“有胆识。”

        “大人过誉了。”林达丰露笑,这位在州府没少闹,但处他林中镇,是龙也得盘着:“今日镇上大集,各家忙得很,就不招待大人了。大人,请回吧。”

        确实有胆,云崇悌抽了他的烟杆出来,拔了烟斗塞进马鞍上的布兜里,然后手摸上玉带,在一凸起处轻轻一摁后拉。拉出一枚锋利的尖刃,按上烟杆。

        胆小的妇孺,已经不敢再凑这了。有几收拾了摊子,避到巷子口去。云崇青不动,眼神离了大刀,直视林达丰:“本官允你两刻,去叫个能做主的来。”

        年轻人,不识趣。林达丰面上笑意散了:“大人有什么事,可直说。”

        “你做得了主?”云崇青居高临下,将盛气凌人表露得淋漓尽致。

        “大人不说,怎么知道我做不了主?”他官话说得也不错。

        云崇青点了点首,表示认同:“本官没什么要说的…”见人群里有不少闻此言目露轻蔑,不禁沉了声,“只有三问。一问,你们可认识红杉县知县孙思秀?”

        不明为何要问这,林达丰看了一眼紧锁眉头的孙思秀,回到:“认识。”

        “二问,你们闻讯携兵刃而来,欲做何?”

        兵刃?林达丰心紧,迟迟才回:“自保。”

        云崇青面露不解,做样回头瞅上一眼,又环顾四周:“谁要害你们?”没人回话,目光再对上林达丰,“三问,既认识孙思秀,又无人要迫害你们,你们为何持械不放?”神色一凛,马鞭直指,质问,“是要造反吗?”

        厉声之下,林达丰不由后退半步,本能反驳:“没有。”

        孙思秀色变。

        造反!孙达气都不敢喘了,云大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云崇青肃着脸:“你们当中谁有功名?持械见官不跪,谁给你们的胆?”

        林达丰握着大刀的手,松了又紧,一时间他也不知是放还是不放,瞠目瞪着青年:“云大人,俺知道你背靠沐宁侯府,咱们这些贫苦百姓在你眼里不过蝼蚁。但狗急了跳墙,您是细瓷,可别跟俺们这些老粗一般计较。”

        冷哼一声,云崇青幽幽嘲道:“贫苦百姓?”移目到大刀上,“打这么一柄,不下十两银吧?”

        一针见血。林达丰慌乱,想藏刀,可单大刀刀柄就有六尺长,他无处可藏。强作镇定,心中默念,这里是林中镇。

        “云大人,朝廷并未管制刀剑啥的,您别吓唬我。”

        “朝廷是未管制刀剑,但你一介白衣,竟敢聚众拦官不跪,刀锋以对。需要本官告诉你们,此举是何意味吗?”云崇青目光扫向一众。街东,几位乡绅疾步来。

        林达丰软了,但他身后的几十人却不怕。其中一个敦实的黑皮小眼青年,高举两尺斩骨刀:“达丰哥,怕他给雀儿,咱们抓了他卖给香公馆。”

        “对,进了香公馆,任他姓云还是姓莫,都得撅起屁股哈哈…”

        “放肆。”孙思秀要上前,记恩一把拉住他:“你除了放肆,还能说什么?消停点。”

        云崇青双目一阴,拿着马鞭的手握上缰绳,腾出右手,勾起挂在玉带上的黑竹筒,提高了声:“你们说的香公馆,是不是跟抚州香君苑一个样?背后的主子是谁啊,郭阳、李文满、高广林亦或…”

        他们猥琐笑闹,但耳朵都竖着,尤其是林达丰。一众听着听着,笑声慢慢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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