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长梦(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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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贺府的红梅开了。

        深夜落了雪,府邸里挨个点起了笼灯。

        不多时,府内明朗不少。那雪细细地落在地上,贺宥容静静站在廊房灯笼照不得的角落,望着不远处灯火通明,宾客盈门贯入的正房门槛,将先前练武时撩起的袖口放下,垂了眼帘整好衣冠朝正房走去。

        今日家父贺燕北征大胜而归,圣上大喜,亲赐了不少恩赏下去,满朝文武皆来相贺,到了深夜仍未散去。

        他靴子踏在院子里薄薄的一层雪上时发出轻微的吱嘎声,不过十余岁的少年正是抽条长个的年纪,身形却单薄消瘦得很,裹在不太合身的衣袍里来回晃荡,似是很久没有得到滋养的枯杆。

        贺宥容走到正房附近,酒足饭饱的宾客们从他身侧擦肩而过。他还不太能认清这些家父朝上的同僚常客,微微颔首眼梢一瞟时,便看得一道身穿天青缎袍的低矮身影从东厢房内骨碌碌跑出来,一下扑进门口撑着伞站了不久,拢起手心哈着气等人玉肌朱唇的妇人怀里。

        他的脚步微顿一下,停在雪地里没了动作。

        那是府里的正夫人同她的长子。

        他出生不久后,贺燕便取了朝中同党同僚的嫡女为妻,三品大员视为掌上明珠的嫡女出嫁给战功赫赫的太尉大将,皆是家世显赫门当户对之人,一度在朝中传为佳话。

        “怎的出来这般晚?”

        正房那头年轻妇人的嗓音细细柔柔地顺着风捎过来,贺宥容抬眸看着她将伞嗔怪着撑到那男孩儿身上,又哈气搓红了手心捂在他的耳旁暖着,轻轻指点数落着。

        “你呀,准是又晚起贪吃糕点了,都说了今日你爹爹要回来,不可像平日那般贪嘴…”

        贺宥容默不作声地将眼帘垂下,听见男孩儿在妇人怀里咯咯笑着。

        他站在原地等了片刻,原是打算等两人亲热完再进去,谁知见房前时不时又有几名宾客走出,那边门口屋檐下两人仍旧拥在一起窃窃闲聊,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得抬步朝门口走去。

        他路过撑着竹伞的尊贵妇人时规规矩矩地作揖,垂着眸低声道,“见过娘亲。”

        说罢又朝一旁的男孩颔首,“见过二弟。”

        拥在一起的两人动作都停住了。

        比他小上几岁的男孩睁着那双黑眸满是提防地看向他,眉眼素雅的妇人悄无声息地收回手,撑着伞轻嗯一句打量了几眼面前的少年,纤细的眉微微拧紧问。

        “你怎么才来?”

        贺宥容缓了口气想要开口解释,却又见面前的妇人上下看了几眼他身上略显陈旧的衣物,不待他回应便再度开口,似是根本就不在意他想说什么。

        “怎么穿了这件过来,官人他不喜这个鸦青的料子,我上次送你的那件外袍呢?”

        他张了张口,余光看到妇人身旁的男孩正一副威胁的模样冷冷地盯着他,嘴角抿了抿把方才的话咽了回去。

        几日前她的长子被府中下人夸赞了几句骑射见长,便吵着要同他比武,他迫于无奈不得不拿了剑应付,身上恰巧穿得便是那件外袍。

        谁知对方一上来便是下死手的阵势,提剑便朝他身上要害攻去,誓要把他娘亲赠的那衣袍划烂。贺宥容怕他事后再添事端,只是抵挡没有伤他,身上多少挨了几下,连带着那衣袍也被豁裂一个大口,穿不得了。

        贺宥容凝神思索至此后眸色微动,朝面前的正夫人开口道,“娘亲见谅,我前几日练武时不慎割破了它,便是穿不得了。”

        正夫人身旁的男孩闷哼一声收了神情,撑着伞的尊贵妇人瞧着他,也不知是有没有看到自家孩儿的举动,只是敛眸压沉了嗓音问。

        “文姨娘走得早,你便一日日的愈发没有规矩起来了。你明知今日官人要来,既然破了,为何不差院里嬷嬷拿去提前补?”

        细雪落在贺宥容的肩上,缓缓渗进衣物里。他一声不吭地听着面前妇人数落完,面色压抑平静地低着头,只是端正神情道。

        “抱歉,是孩儿不懂事。”

        他住的那处小院里仆役稀少,并无什么管事缝衣的嬷嬷。

        妇人蹙着细眉看他,她出身钟鸣鼎食之家,平日里的仪态教养很好,面子上倒是没有动怒,只是别过头不再同他多谈。

        她侧身揽着那男孩儿的肩头朝他摆了摆手,“进去罢,你阿爹若是问起什么来,便照着这般答。”

        男孩儿背对妇人朝他恶劣地做了个鬼脸,轻呸一声。贺宥容收回眸色权当没有看到,应了句是起身朝房内走去。

        细雪彻底融进了他肩头单薄的布料中,冷得刺骨,他冷淡地垂着眸,听见身后传来嫡弟揽着妇人向前时轻快的步伐。

        房内宴上觥筹交错,贺宥容敛着神色朝家父请了安,战场上戎马半生的大将喝多了酒,似是不满他这般晚到,冷着面去瞪他。

        “回禀大人,孩儿练剑时有几处未摸索通顺,耽搁了时间。”贺宥容沉峻地躬身拜道,语气诚恳低下,“…还请父亲大人恕罪。”

        贺燕身旁还围着不少同僚,他今日心情畅快,闻言又多瞧了他几眼,倒是没有在这般灯火通明处发现少年身上的袍子色泽不对他喜好,只是沉声开口。

        “习武事小,下次不许再犯。”

        贺宥容连忙称是,松了口气后听得身后传来娉娉袅袅的脚步声,方才撑着伞在外等人的正夫人揽住正在饮酒的男子腰身柔声道。

        “说起这习武,我们阮儿近来长进可大着呢。

        你出征半年来,这东厢房的下人还有教官都道阮儿愈发随了你,这刀剑之术一点就通,不过几年便能披甲上阵了呢。”

        “你也信他们吹捧。”

        “那,回头官人亲眼瞧瞧?”妇人弯起细细的眸笑。

        贺宥容侧在一旁,见家父虽是嘴上不屑推开了妇人的怀抱,二弟亲热地扑过去喊着爹爹后,原本冷着的神情却畅快不少,脸上神情明灭几瞬后不再做声。

        他自觉眼下不宜久待,在父子两人畅然朗笑后适时地垂眸躬身,轻轻一拜后低声道了句告辞,便悄无声息地从人群里避出。

        ——

        宴会已至终了,贺宥容绕去东厨拿了些剩下的酒肉,从后门拐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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