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59 章(2 / 2)
严辞因这句话而凝住了气息。
安阳侯府因军功起家,但□□皇帝开国后便实行“重文抑武”政策,将各大开国大将都夺了兵权,只高官厚禄养在京城,兵权全亏皇帝所有。
□□皇帝此举自有其道理,但历经太宗、高宗两任皇帝后,开国时的“重文抑武”愈演愈烈,最终变成了“重文轻武”,世家子弟以从军为耻,哪怕做个闲散职官也不愿去挣军功,寒门子弟倾尽所有也要走科举这条路,从军倒成了被人鄙弃的出路。
然而周边四散的蛮夷最近数十年逐渐统一,他日羽翼丰满,必然要对中原富庶地虎视眈眈,到那时若武力不济,必然成为周边强敌嘴边的肥肉,所以他父亲毕生愿望就是变法以改军制,将“重文抑武”与“重文轻武”变成“重文尚武”,前些年好不容易让先帝下了决心要变法,却被戾太子作乱杀害,他此生愿望便是承父志,让大兴走上强兵之国的道路。
父亲生前曾向李元淳提起过这想法,被李元淳竭力反对,甚至写了整整五页的长信来列举尚武之弊端,皇上说得对,以李元淳的执拗和威信,他的确会是日后变法之路上的绊脚石,可他也是一心为国着想,只是看法有所不同而已,就因为如此,他就要被抄家灭门吗?
谁又能说,变法之后不会走上另一条歧路?
在严辞沉默时,皇帝说道:“你先回去吧,拿人之事,朕便交给刑部了,明日朕会将此事放上朝议,你既身负捉拿逆党之责,该如何奏议,心里该有数。”
严辞躬身,无声地退出了文德殿。
明日他要做的,就是替皇上发言,力排众议,严惩李元淳。
抄家或是灭族,都有可能。
他失神地出宫,骑上了回府的马背。
心中却牵挂着明日朝议,不知自己该如何决择。
才出皇城,却遇到了丁忧在家的前副丞王存义。王存义为人豁达,又正好与他父亲互为知音,也曾监考他省试,算是他的恩师。
王存义乘着马车,看着他在马车上笑道:“严侯这一脸丧气,莫不是在文德殿挨了训?”
严辞勉强一笑:“老师果真了解学生,才疏学浅,又不善言辞,自然要常常挨训。”
王存义大笑起来,回道:“走,陪我去喝几杯?”
严辞心中正是沉郁,听他邀请,便同意了。
不承想王存义竟带他到了教坊司,要一边听琴,一边喝酒。
严辞在教坊司前笑道:“老师不是自述服母丧,日日哽咽难鸣,无法就任官职么,怎么还有心情到教坊来?”
王存义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回道:“那中丞大人是要参我一本?”
严辞笑了笑,与他一同进去。
教坊隶属礼部,里面弹琴奏乐女子皆是官伎,大多为罪臣家眷,这儿比普通青楼干净雅致一些,但也并不只是听乐饮酒,明面上里面伎乐并不卖身,但若私底下交涉好,伎乐也会与恩客共度春宵,所以这儿不过是□□与客人身价都高一些的青楼而已。
两人喝了几杯酒,不由自主就聊起了严辞父亲,又隐晦聊起了新帝,然后是当朝兵力和周边几个外族的崛起之势。
后来,两位乐伎前来陪酒,其中一人坐在了严辞身旁,要替他斟酒。
严辞本欲说不用,却见她拿酒壶的手不住颤抖,竟似极为紧张,他不由住了声,抬眼看向她。
大约十七八的年纪,面目清秀,虽不算十分好看,但在这教坊却是难得的清丽,竟不带一丝媚气。
乐伎替他斟完酒,便安静坐着,他看着那酒,却有意没去喝,只和王存义说话。
乐伎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又看看那杯酒,神情越来越紧张。
严辞与王存义目光交汇了一瞬,明显王存义也发觉此女状态不对,严辞这时端起酒,低头去喝,却假意将酒都暗暗洒在衣袖口。
此时乐伎突然抬手,亮出手上的头簪,朝严辞背后扎去。
严辞本就暗中盯着她的动向,她一有动作他便察知,一伸手,就将她手腕拦住,轻而易举就将她制服,拿下了她手上的头簪。
原来不是毒酒,而是用簪刺。
“你这样的力道,是扎不伤人的,而且用头簪除非刺脖颈才有可能一击毙命,其他地方很难。”他平静道。
那乐伎怒视向他:“严狗,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王存义将酒杯一把砸在地上,大喝着唤人进来。
坊主闻知竟有人刺杀,刺杀的对象还是让京城闻风丧胆的严侯,立刻就吓得面如土色,连忙跪地赔罪,又让人带那乐伎下去,后来找人来询问,三言两语就弄清了乐伎行刺原由,原来她与前任大理寺卿家的六公子互许了终身,那六公子正要赎她出教坊,相约此后一生一世一双人,家里却遭了难,他与父兄一起被斩首了。
当时主审大理寺卿之案的正是严辞,又因为一早就听闻严辞名声,她便将严辞视作杀了情郎的仇人,日日怀恨在心,要以命复仇。
出了这样的事,坊主连忙承诺,马上就将人送去府衙,严刑处置,又问要不要将人送去诏狱。
严辞回道:“算了,今日当着老师的面,就不犯杀戮了,赐她十杖,此事就罢了。”
坊主不敢置信,愣了半晌才连声叩头道谢。
待坊主离开,王存义叹声道:“还道你比我看得透彻,没想到也是这等妇人之仁的。”
他承认当今皇帝称得上明君,但同时这新帝也爱用重典,为整顿朝纲而狂诛滥罚,他看不过眼,便索性居家服丧,拒不任职,而他这位学生曾说,身为举刀人,才有救人权,也只有身居高位,才有励精图治的资本,所以做了这御史中丞,又得了皇帝重用,却没想到他也并不似他说的那般铁腕无情。
到此时两人也没了喝酒谈天的兴致,严辞拜别王存义,离了房间,却在见到侯在走廊上的坊主时开口道:“带我去见见她吧。”
坊主领命,带他到了后面一间空置房间,之前的乐伎被塞了嘴巴绑在里面,先前精致的妆容此时已是头发散乱,灰头土脸,泪水淌在脸上,糊了颊上的胭脂。
见到他,乐伎只是恨恨瞪着,并不能说出话来。
严辞让坊主退下,坊主交待严辞小心后立刻退下,又不知想到了哪里去,替他关上了房门。
乐伎眼中带着恐惧,一边哭,一边拼命往后退,退到了墙角,再没有了后路。
严辞在她面前蹲下,看着她问:“这世上若有鬼,你的六郎还不来找你吗?”
听他提起情郎,乐伎眼中泪水顿时决堤,哗哗便往眼下淌。
严辞拿出身上手帕来,替她擦了脸上泪水和化成泥的胭脂,继续道:“所以这世上是没有鬼的,死了便什么也没了,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说完,他收好手帕,站起身离了这房间。
近三更天时,严辞回了海棠院,带着一身酒气,话也没多说就倒在了床上,随后看了眼床边的聂蓉,朝她道:“今日累,不沐浴了。”说着便睡了过去。
聂蓉看着他的睡颜,这才知道,他不只是失了她的生辰宴之约,还将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她在房中等了他几个时辰,本以为他是被公务耽搁了,没想到竟是被酒席绊住了,如果是实在走不开的筵席,就不能让小陶回来支会一声吗,也省得她在家等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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