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出塞(上)(1 / 2)
离开家乡,已有三千里。
送亲的队伍七月离开长安,十月到达丰州。在丰州休整了足足一月才上路。十一月,我们渡过黄河,抵达天德,又北行了300里到达碛口。从这里,要走过茫茫沙漠。才能到达回纥地界。
登高远眺,逶迤的沙山就像狂怒的波澜卷起千堆雪浪,蜿蜒起伏、雄姿奇伟;俯瞰足下,沙漠的沟沟壑壑犹如群兽奔腾,千奇百怪。身临其境,使人强烈地感受到了沙漠肆虐时的咆哮和狂放,生命在此变得无比渺小和脆弱。一切都湮灭在风暴和流沙之中,凝固成起伏连绵、极度荒芜的不毛之地。
脸上蒙着厚厚的面纱,仍可感受到风卷沙粒扑在面上的刺痛。此刻,在寂寂的沙漠边缘,我,等待着夕阳的余晖洒满萧瑟的肩头,或许,也是在寻找着那未知的路途。
突然背上一暖,原来是侍女真真取了披风覆在我肩上:“主子,今日可好些了么。”
我冲她笑了笑:“今日甚好。”
旁边的侍女雪如却红了眼:“还说好呢,昨夜里还哭着呢!精神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她扭过头去,嘴里嘟哝着,“好毒辣的皇后。”
“小心说话。”真真以手指她。
掬一捧夕阳在手,暖暖的、柔柔的,没有刺痛,只有抚慰。我凝视远处的沙丘:“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她两人却急了:“主子疯了!没来由地说这些不吉的话。”
回眸看着她们,我无奈又辛酸。一旦我死了,她们这些从小跟着我的侍女们该何去何从?离开长安前,我曾想把她们谴往别宫,她们却都苦苦哀求:“主子到哪里,我们就到哪里。从小一起长大的,怎么能撇下我们呢?横竖死也死在一处。再说,把我们留下,皇后能饶得了我们吗?”留在宫里,她们确实只有死路一条。但是跟着我,又会怎么样呢?
胸口有阵阵牵痛,眼前出现的是皇后嘴角流下的那一道暗红。
殿内登时乱了。
最先扑上去的是仙蕙。一声声“母后”的悲呼,和当日母后坠下忆凤楼时的我一样。我不禁有些恍惚。
父皇亦惊痛莫名,搂紧了柳皇后大喊:“来人!”
柳皇后双目圆睁,手直直地指着面前的酒杯,须臾已是浑身一软,倒在父皇怀中。
原先还软在地上的张太医突然惊醒了过来。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御座,捧起刚才柳皇后手指的酒杯,以指蘸酒放于鼻前。突然,他惊得浑身乱抖,狂叫道:“这酒有毒!”
扑在柳皇后胸前的仙蕙也惊叫道:“这杯酒……是三姐刚才奉于母后的!”
周围众人眼底清晰的震惊与浓重的疑惑密密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兜头盖脸向我扑来。我邃然一惊,似乎呼吸也已闷窒,胸口隐隐有碎裂成齑粉般的惊疑与恐惧。
张太医连忙替柳皇后诊脉。他的额头此刻汗珠大颗大颗地冒出,神情极为慌乱,嘴里混乱不堪地说:“这……这怎么会……”他猛然看着父皇,嘴角颤抖:“娘娘她……她……”
“什么?”父皇紧紧地抱着柳皇后,急切地问。
“她的脉象浮缓无力,只怕是……”突然,张太医的嘴角抽搐起来,不可置信地大声叫起来:“陛下,如果老臣没弄错的话,皇后娘娘她……身怀有孕了!”
骤然间,父皇的脸色放射出狂喜和不可置信的光芒,但不过一瞬这光芒就立刻暗淡了:“她饮了毒酒,这……身孕?”
张太医此时老泪纵横:“皇上,臣无用,无用啊!”
父皇的手颓然放下,几乎是疯了般地大吼:“还不把皇后抬到内宫救治!”一时内监宫女大忙起来,七手八脚地把皇后抬走了。
父皇脸色发紫,额上青筋突突冒起。他失神的双眼紧紧盯着我,一步一步走下御座:“是你!”
我喃喃答道:“我没有。”
“还有谁同你合谋?”父皇逼问道。
我转首避开太妃隐痛的目光:“没有,揭发柳氏罪行的,只有我一人!”
父皇蓦地勃然大怒,喝道:“把晋城公主押至掖庭狱!”
掖庭狱,那是犯了重罪的后宫女子才被送去的地方!
一时满座愕然。
我长跪不起,抬起头,透过盈盈的泪光看着父皇。母后生前,父皇甚至从没对我说过一句重话。而如今,他再也不会相信我。
两个侍卫过来拉我,我站起身,一抽衣袖,不让他们碰我。
我还是看着父皇,目中泪泫然欲下。策划了这么久,忍耐了这么久,我终于还是败给了这个女人,再无法为母后申冤,再无法保护景昊。
父皇看着我,双唇微颤,终于挥袖:“去罢!你不必活着了!”
殿内一片死寂。
转过身,我挺直背,缓缓向殿外走去。景昊忽然哭出声来,在后面拼命唤我。景昊,我的弟弟!我回头看他,泪终于落下来。他想跑过来,却被几名宦官抱住。我转头继续走。他哭得更厉害。我忍不住再回头,看见他在拼命挣扎……
景昊,为了姐姐,请你保重……
掖庭狱中一灯如豆。灰黄的木墙年久失修,到处是斑驳的虫眼蛀痕,散发出一股腐败霉坏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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