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烙印(中)(1 / 2)

加入书签

鞭子没能叫我屈服。伤稍有好转,我又逃脱了!

        穿过密林,广阔的平原就在脚下。没有人烟的迹象,四周全是荒芜的野草,蔓延在冰冷的冻土上。远处红色的朝阳染透云霞。天还没有亮透,黑暗与这鲜红互相渗透,似浓稠的粘血,不停变幻色泽,给大地投射一片鬼魅般的影像。如果没有迷失,平原的那头应该是回纥的方向。跑了一夜,我在林中丢了鞋,扯破了衣衫,但终于还是跑出来了!

        远处响起犬吠声。那些凶猛的猎犬,有着最敏锐的嗅觉。它们流着口涎,龇出尖利的钢牙,一扑而上就能把人撕成碎片。上次逃跑被抓后鞭打的伤痕还未退去,此时突然火烧火燎般疼痛起来。

        逃!

        心中有一个念头:趁着体内的毒还未将我彻底吞噬,必须完成我的使命。真真、雪如、裴冕、母后……血淋淋地不断在我眼前闪过,瞬忽之间又换作熊熊烈火,烧得我意识昏乱。

        逃!

        我撒开腿狂奔起来。天一旦大亮,平原上将无从遁形。

        犬吠声越来越近。谁在我耳边一遍又一遍嘲笑:你跑不掉!你明知道跑不掉!

        我必须试试!我喃喃自语,眼角漫过无边的酸楚。我必须试试!

        一阵惊心动魄的咆哮,林间猛蹿出十几只身形庞大的猎犬,如黑色幽灵向我猛扑过来。我徒劳地加快了脚步。

        震耳欲聋的吼叫交杂,耳鼓疼得要沁出血来。一道黑影闪过,嘶拉一声,肩头上衣料被撕成碎片,落下一个鲜红的爪痕。脚下一软,已被掀翻在地。兽类腥臭之气就在头顶。我闭上眼,等待下一次疯狂的噬咬。

        一阵口哨声响起,身上的猎犬停止了动作,自我躯体上退开。“抓活的!”我听懂了一句契丹话。

        林中跃出数骑。为首一人手中扬着长鞭。他一抖鞭,甩在我肩背,疼痛交叠在方才的抓伤上。这人高声用契丹话唾骂着什么,又是一鞭。

        我呻吟了一声。他骂骂咧咧地跳下马,手里握着一根粗绳,用绳的一头紧紧捆缚住我的手,另一头握在手中,又翻身上马,直身坐在马鞍上,双腿一夹,马儿迈步向前走去。他用力一拉绳子,我一个踉跄,几乎跌倒。

        一片丛林,又一片丛林……路面崎岖不平,我被绳子拉扯着,双腿越来越沉重。天已大亮,陌生的平原越来越远,凛冽的寒风挟卷着马蹄掀起的灰尘,扑面而来,使我噎得几乎喘不过气。我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地往前挪动着脚步。

        走了几个时辰,东丹王宫越来越近。马似乎也因为看到熟悉的情景,欢跃起来。当它跨进王帐前的大片空地时,将我拖倒在地上。身体被绳子拖着擦过粗砾的地面,我忍不住痛苦地尖叫。有人喊了句什么,那条绳子才松驰下来。

        我挣扎着想站起身来,可是实在已经精疲力竭,刺骨的疼痛使我止不住颤抖。我拼命跪直身,瘫软地坐在地上,眼前一阵阵发黑,四周的一切都在旋转。

        “你不仅卤莽,而且非常愚蠢!”男子黑色的身影在我呆滞的眼前晃动。这冷酷无情的声音告诉我,说话的人是耶律楚。他转头对身边另一个男子说了句什么。这男子弯下身,用刀割开捆住我双手的绳子。我的双手立刻无力地垂下。

        耶律楚蹲下身,伸手钳住我下巴:“上一次逃跑时我已警告过你,你自以为能逃脱么?”

        我移开视线,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说:“我还要这么干,除非……”

        “我知道你不怕死,不过”,他眼里闪过恶意的残忍,甩开我的下巴,“下次你再逃跑,我就把你送进浣衣局,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我陡然一惊,心底漫起无边的恐惧和悲愤:“你是个畜生!”

        他的声音里带了压抑的怒气,声音也变得更为低沉:“你可以试试。”他不耐烦地站了起来,大踏步走开了。

        一双雪白的马靴停驻在我面前。我勉强抬起困乏的头,看见了上次在马车边的女子。她身材高挑丰满,皮肤焕发出蜜糖的色泽。身上艳红的对襟长袍,胸前垂着累累的玛瑙串,耳边是一对明晃晃的琥珀耳铛,更衬得艳光四射,容色夺人,浑身散发着与大周女子完全不同的火辣辣的风情。她鄙夷地扫了我一眼,娇媚的嘴唇吐出冰冷的话语:“看来你的日子过得是太好了,空得你整天想着逃跑的事。从明天起,你就去粗使驿干活,好好历练历练。”

        每日去王宫外不远处的长河边浣衣成为我的工作,在婆子颐指气使的呼喝中,我也渐渐听懂了契丹话。早春的东丹异常寒冷。河水刚刚解冻,岸边和河中的小石滩上还残留着未化的冰雪。管理粗使驿的婆子异常凶悍。每天要洗的衣物堆积如山。晌午前刚洗了一大筐,婆子又指着帐外空地上一个更大的箩筐:“去,都洗了。”

        等这筐衣服渐渐洗尽,月亮已升上天空。周围很静,只有潺潺的流水声和棒子捶打衣物的声音。河水冰寒入骨,我的手红肿疼痛,结满了大大小小的冻疮。

        有人说,人在沉重的劳作中能麻痹伤痛。然而我还是时常会想起远在万里之遥的幼弟景昊。他如今可好?裴丞相和黄将军虽然会保护他,然而在深宫之内,九重珠帘之后,却酝酿着深深的杀机。转念又想到裴青。他现在在做什么呢?有没有一样思念着我?这朗照着我的明月或许是如今我与他唯一的联系。

        肩背上的伤痕又隐隐作痛。从我被俘至今已两月有余,潜逃却只换来鞭笞和惩罚。大周和回纥何时才能知道我尚在人间?我身陷于此,外间消息竟是丝毫不能得知。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