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吱吱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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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采瑜再度醒来时,已经到了第二日。

一天一夜的运功疗伤,让他体力恢复不少,不需要李锦余搀扶也能站起身。

只是腹内如擂鼓,急需食物补充。

李锦余早有预料,很快带来了一碗熬得浓稠的八宝粥。

和之前几乎是清水的白粥不同,这碗粥里有米有豆有麦,分量十足,一碗就让霍采瑜脸上带上了血色。

霍采瑜本想让李锦余先吃,李锦余轻松地耸耸肩:“我已经吃过啦。”

能够走动之后,霍采瑜才踏出张老汉的房门,和村子里的人攀谈起来。

令他有些惊讶的是,明明昨日还对他们的到来心怀警惕的村民,今日居然温和亲近了不少。

谈话之间,霍采瑜了解到,他们这个村子没有名字,统共就这些人家,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以前人气倒还算旺盛,家家户户至少都有青壮年,可如今只剩下老幼妇孺了。

霍采瑜拎了把斧头帮农妇劈柴,闻言微微有些奇怪:“那青壮年们……”

“还不是被朝廷拉去服徭役了。”满面风霜的农妇搓着麻绳,手中动作停顿,叹了口气,声音隐隐透出一丝绝望,“像我当家的、张老汉的两个儿子,去年说是有叛贼作乱,临时加服兵役,都被拉走了,至今也没回来。张老汉的儿媳后来得了病也没药医,也死了……这世道!”

霍采瑜手中斧头微微一沉,内心隐隐沉重。

大将军孟击浪年前去了西南平叛,至今未归,这些百姓应当就是去了那边。

因着父亲的缘故,霍采瑜对军队的情况更了解一些。

大荻朝如今上下千疮百孔,军队也不例外,吃空饷的情况比比皆是。若是和平时期也就罢了,偏偏边关告急、西南又有叛乱,军队的蛀虫们补不上缺,就临时拉老百姓去凑数。

他看张老汉家里只有个小孙子,还疑惑张老汉的儿子儿媳哪去了,没想到竟是被拉去服徭役了。

“听你兄弟说,你们是要去郡府访亲?”农妇忽然话题一转,“听大娘一句劝,早些上路,莫要耽搁。”

霍采瑜一怔:“为何?”

“还不是要到收春税的时候了,你们两个青壮年,税务官可不管你们是哪来的,直接就拉去服徭役了!”

霍采瑜皱起了眉,劈完最后一根木柴,拄着斧头停下来。

“多谢小兄弟帮忙了。”那农妇放下麻绳,笑道,“等会麻烦把这斧头拿刘嫂家里。”

他们一个村只有这一把斧头。

“不是我说,你那兄弟待你是真的好。”农妇收拾了一下木柴,一面絮絮叨叨,“咱们村里没什么存粮,他挨家挨户讨要一点米,最后混起来给你煮那么一碗粥……啧,看你俩也不像,是表兄弟吗?那小兄弟长得好,笑起来也好看,不知以后谁家姑娘这么好运……”

霍采瑜已经听不到后面的话了。

——陛下为了他……挨家挨户讨米?

难怪那碗粥里什么米和豆豆掺在一起!

而且听这赵大娘的话,只煮了一碗?

那陛下岂不是什么都没吃?

霍采瑜眼中闪烁,猛然转身,想去见一见他的陛下。

这时他忽然听到李锦余遥遥的喊声:“放开我的鸡!”

……

李锦余对面是一个全身黑不溜秋、乞丐一样的人,一条腿还跛着,正抓着一只不断挣扎的母鸡不放手。

说是母鸡,其实个头极小,像村子里其他人一样瘦削无肉。

李锦余气鼓鼓地瞪着他。

他好不容易和这户刘姓大嫂达成交易,买一只鸡回去打算给霍采瑜补补身体,结果被这突然跳出来的跛子抢走了!

虽然他很怕和人打交道,但那可是给霍采瑜这未来皇帝天下之主补营养的,怎么能被人抢走!

要不是看这家伙瘦得吓人、腿又不灵活,他早就上手打了!

“这鸡我不吃也留不下,干脆给我嘛!”那跛子冷笑一声,“你们这种有钱少爷再花钱买不就行了?”

“你——”

这时霍采瑜赶到,看到场上情形微微皱眉,站到李锦余面前先护住他。

那跛子看到气势十足的霍采瑜,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畏惧,跛着腿后退两步,有心丢下鸡逃走,又不舍得到手的食物。

霍采瑜不想对这种孤苦之人随意出手,先开口道:“放下。”

既然是陛下要的,那他自然要帮陛下守住!

那跛子咬咬牙,正想说什么,忽然从茅草屋后转出来一个中年妇人,倒竖着眉毛:“钱跛子!你偷鸡偷老娘家里来了?快滚快滚!晦气!”

那跛子反唇相讥:“你家也就这点鸡值钱,我这还是来帮你处理了呢!”

“谁要你处理!”刘大嫂插着腰指着外头,“我家的鸡干干净净,被你碰了都脏了,快带着鸡滚!”

李锦余忍不住叫了一声:“那是我的鸡!”

刘大嫂转过头安慰他:“小兄弟莫急,大嫂再给你一只,别理会那混球。”

钱跛子冷笑了一声,提着鸡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李锦余微微觉得有些奇怪:明明他们这边占优势,直接把鸡抢过来就是,刘大嫂虽然在骂街,可还是把鸡送出去了……这是为何?

钱瘸子走了,刘大嫂脸上的怒气顿时消散,换成了有些无奈的神色,转头看着李锦余:“让你们见笑了,再来拿只鸡走吧。”

李锦余不服气地嘀咕:“大嫂,你家里就三只,我们再拿一只就只剩下一只了。”

“那也没办法。”刘大嫂叹口气,“反正也留不长,就当做善事了。”

重新拿了鸡,刘大嫂热心地帮忙褪毛上锅煮起来,等烧汤的途中,又谈起了钱瘸子:“他也是个可怜人,以前是个好孩子,可前几年税务官来征税,他家交不起税,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拉走,不值钱的被砸个稀巴烂,还要拉他和他爹去服役,他爹狠狠心,直接打断了他的腿,税务官不要他,就把他爹娘一起拉走了。”

李锦余听得怔住。

“后来他腿没好利索,一个人一边讨饭一边出去找爹娘,去了郡里,再回来就这幅样子了。”刘大嫂叹息着给灶台添了把火,“听说他娘在路上被那些天杀的侮辱,他爹护着他娘被活活打死,他娘干脆就自杀了。”

霍采瑜低着头,握紧了手。

“你们也早些走吧,瞧你们应当是好人家的孩子,好好待家里别出来。”刘大嫂又劝了一句,“这几日税务官就要来收税了。”

李锦余愣愣地道:“不是听说有新政……”

“什么新政?”刘大嫂不屑地“呸”了一口,“那些狗官,还不就是想着法子来榨干我们最后一点油水。”

还没等他们再说什么,忽然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叫喊声,随后便是一道趾高气扬的尖利叫喊:“收春税了!都把家里值钱东西拉出来!”

刘大嫂脸上顿时浮现起一种积淀已久的恐慌,猛地站起身,左右看了看,又看看霍采瑜和李锦余,咬了咬牙:“你们快躲到缸里去!”

两个人都没动。

“快呀!”刘大嫂急得要跳脚,“税务官可不管你们是不是这里人!”

霍采瑜重新抬起头,棕色的眼眸里盛满了被强行压抑的火焰。

他转头看向李锦余:“陛……你在屋里休息一下。”

说完霍采瑜直接跨步出门。

李锦余愣了一下,当然不肯乖乖听话,跟着霍采瑜就出了门。

外头果然是税务官。

一个头戴青巾的中年男子傲慢地打量着村子里的人家,嫌弃地道:“行了,也别啰嗦了,都把税交上来吧——粮食、铁器都成。”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张条子,对照着念了一遍,人头税、春耕税、青苗税、田地税……五花八门的税念下来,村子里得人全部面如土色。

今年的税名目又多了。

按照这个税额,他们全村砸锅卖铁也填不上!

李锦余有些吃惊,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刚才这税务官列出来的一长串税法里,连养鸡都要按照鸡的个数缴税!

难怪刘大嫂说那些鸡留不下!

后面三四个衙役拉着一辆大车,正等着往上放东西。

张老汉苦着脸上前:“大人,去年年底缴了税,我等现在着实没有余粮……”

“没有余粮?”那官员斜眼看他一眼,冷笑一声,“没有余粮那就拿家伙交!再不济人头也可以。”

他目光扫过来,恰好落在霍采瑜和李锦余身上,眼前一亮,“哟,多了两个人?巧了,没服过徭役吧?带走!”

张老汉大惊:“大人明鉴,这二人只是路过此地……”

那官员失去耐心,扬起手就要甩他一巴掌:“你这老不死怎地话这么多?再啰嗦连你一起拉走!”

只是这巴掌还没落下,就被一只手稳稳接住。

霍采瑜面无表情地捏着税务官的胳膊,没等税务官反应过来,轻轻一拉一扯,就叫他脱了臼。

他虽然重伤未愈,教训这等脚步虚浮、只会欺负百姓的恶人还不在话下。

税务官立刻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断断续续地威胁:“你、你是何人……竟敢妨碍、朝廷收税……”

“我是什么人不用管,我只问你,朝廷不是下了令,青水郡的税法一律按一条鞭法执行吗?”霍采瑜声音中隐隐带着怒火,“你们竟敢抗旨?”

“什么一条鞭……”

税务官眼神乱转,刚想否认便被霍采瑜识破,手上用了些力,喝道:“说实话!”

税务官又疼出一阵嚎叫,这才如实道:“朝廷新政确有此事……要求青水郡税法只收现银……可、可这种穷地方哪有人能拿出现银?郡府下了令,要我等代为……代为收取转卖,才是……”

“胡扯!”霍采瑜手上又用了些力,“新税中根本没这么说!而且也没那么多的苛捐杂税!”

“这、这我一个小小的收税官,哪里知道……”税务官疼得受不了,一面求饶一面给那些衙役使眼色,叫他们速速动手。

那些衙役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退缩之意。

他们都是些关系户,靠阿谀奉承、行贿打点才混上个衙役的官差,喝花酒在行,打架可完全不行。

眼前这人一看便是练家子,扎手得紧,谁肯上去自讨苦吃呢?

霍采瑜记忆力极好,何况新政细款泰半出自他手,自然对这个村子该交的税额十分清楚。

如果按照税务官这个收法,比实际一条鞭法要求征收的税银高了几乎十倍!

这多余的利润去了哪里可想而知。

霍采瑜越想越气,恨不得直接把税务官的胳膊拧下来。

“这位……壮士,你既是路过此地,何必多管闲事?”那税务官忍不住威胁道,“须知朝廷可不是好惹的……啊啊疼!壮士饶命!”

霍采瑜压下怒火,松开手,踢了税务官一脚:“滚!”

这时那些差役才上前把税务官扶起来。

税务官知道背后这些废物打不过眼前这人,心里暗恨,咬牙想等回去县衙定要把这人挂上通缉令,这个村子的税后面再加倍收才行!

看着一行人要离开,李锦余忽然开口:“等等,村子里的税我来替他们交。”

所有人的目光顿时汇到他身上。

骤然被众人围视,李锦余本能地往霍采瑜背后缩了一下,才重新冒头,手里多了两三颗晶莹璀璨的珠子:“这几个够了吧?”

霍采瑜微微一怔,目光凝聚到那些珠子上。

这几个珠子通体玄色,内含金丝,一看就品质不凡。

最关键的是,这与他家里那些珠子一模一样!

那些珠子和金杯都是姐姐上次入宫回来后包裹里莫名出现的——这么看来,给姐姐偷偷塞财物的真的是陛下?

霍采瑜走神的功夫,李锦余已经和税务官谈妥。

税务官也看得出这几个珠子价值不凡,比他这次来征税的目标不知大了多少倍,倘若卖掉它们,又可以狠狠赚一笔!

被卸胳膊的疼痛瞬间被贪婪覆盖。税务官深深打量了一下李锦余白嫩懵懂的脸,嘴角带上了笑意:“既然如此,我就收下了。”

收了珠子,税务官隐晦地给一个差役使了个眼色。

那差役心领神会,悄悄溜走了。

这不知哪来的大少爷身上看起来油水颇足,不如干脆……

现在他们打不过旁边那个练家子,干脆回去请救兵!

……

打发走税务官,霍采瑜和李锦余商议了一下,打算直接去郡府。

从那个税务官口中拷问到的消息,郡府给出的命令基本还是维持原来的政策不变——那问题显然出在郡守那里。

霍采瑜提前了解过,青水郡的郡守是叶丞相的堂兄,毫无疑问是丞相派的拥趸。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不知道该往哪走。

这个时代没有手机和GPS,这个小村子具体在什么青水郡的什么位置谁也不清楚。

霍采瑜和李锦余在村民的热情招待下吃了一顿鸡肉。

村子里是真的穷,可他们还是努力凑了米和面,摘了地里寥寥无几的青菜,想让帮助他们的霍采瑜和李锦余吃感些。

刘大嫂还把剩下一只鸡也杀了。

临走之前,所有人死活不肯都要李锦余的珠子做报酬,没办法,霍采瑜在他们吃饭的桌子上偷偷留下了一点碎银。

出宫之前他身上带了一点银两,只是不多。

出村子没多久,就有人拦住了他们。

钱跛子从树后转出来,手里还拎着那只被他抢走的鸡,似乎有些胆怯又狠了狠心道:“能带我一起吗?”

李锦余有些意外:“带你?去哪?”

“你们是要去郡府吧?我知道路。”

霍采瑜微微皱眉:“你去郡府做什么?”

钱跛子咬咬牙,声音放低了一些:“你们是京城来查税的大人吧?”

李锦余顿时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霍采瑜没来得及阻止,顿时有些无奈地看了李锦余一眼。

李锦余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把捂住了嘴。

得到李锦余的证实,钱跛子眼里骤然放出了希望的光,声音也带上了浓浓的渴望:“我去镇上打听消息的时候,听镇上的乞丐说,朝廷似乎要搞什么新税;但我们这里根本没人知晓——你们两个穿得贵气,又知道新税,肯定是京城来微服私访的钦差大人!”

李锦余有些哭笑不得——这家伙肯定听故事听多了……不过也算是歪打正着。

霍采瑜沉默了一下,问:“你想要什么?”

“狗官害死了我爹娘,我想杀了他为爹娘报仇!”黑瘦的少年眼睛微微有些红,双手握紧,手里提着的鸡被捏痛,“咯咯”大叫了起来。

霍采瑜看着他,没有因为他瘦小、肮脏、无知便表现出轻蔑,认真地道:“我们有我们要做的事情,不会为了你杀人。”

钱跛子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失望之色。

霍采瑜慢慢地继续道:“但如果你说的狗官真的罪行累累,最好的办法还是将他移交朝廷三司法办,让他得到应有的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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