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寄望(五十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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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于我亦然。

这些天,他总是回想起上一世的许多事情:

有那么一些年岁里,基于对命途无力的悲和怨,他总会幻想——如果洛九陵从来不存在……

如果那人从来就不存在,也许,我身上就不会有这么一道锁,又也许,曾经的我不至于那般弱小无力,能改变一些事情……

他总在推想,希冀挽回生命里某些惨痛的遗憾,却一直不曾意识到:

洛九陵的消失,不一定能带来自己命途的转机,却一定会带来无可想象的灾难。

关于“氏族灭、宗门立”的大是大非,还可暂且抛开不谈,只说那些和自己一样是蝼蚁的芸芸众生——他们同样不能承受这种失去。

不论是为了四方安平、战乱止息,还是为了万民中,有幸受帝尊

恩泽的某些人,比如闻歌……其实,谁也不能失去他。

若他消失,天下大势如何走,顾归尘无法断言,但可以确定的是,未来不会再有那么一个雪夜,已经满鬓银丝的闻歌跪坐在自己面前,满心真诚道:

“我们爱戴他。”

彼时天下有一些人爱戴他,便相对的,有一些人怨恨他;

可绝大多数人不曾意识到:无论爱恨如何,这些靠仰望他而活的人,都不能失去他。

再说得近一些,光是云麓书院这一个地方,就有许多不能失去他的人:

对一腔热血的书院弟子们而言,九陵帝尊是一个希望,治世的抱负与书院的理念,都寄托在他身上,等待实现。

很多极其杰出的弟子,一出师下山,就会往中域皇城而去,他们甘愿成为帝尊未来传记中的一个小小配角,为其传世功业铺砖添瓦。

近些天,顾归尘总是回忆起前世的一个画面:

那也是一个雨天,春雨如丝,缓缓浸润万物。

他记不太清自己当时在云麓山的何方,约莫是在某片竹林中练剑,心里估算着上课的时辰到了,正打算收起剑来转身离去,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喧闹声……

他寻声望去,只见一群少年们嬉嬉笑笑、打闹着走来,看其服饰装束,应该是新入门不久的第十五代弟子。

且有一个风姿仪貌格外出挑的少年,被众星拱月在其中,周围人显见着很喜欢他,每个人都尽力凑到他身畔,也不知他们到底在聊什么,个个都眉眼带笑、欢欢喜喜的。

彼时顾归尘离得尚远,其实看不真切当中少年的容貌,只远远见了一个模糊的侧影,但雨光朦胧中,他能觉出对方脸上的笑容很灿烂,有种说不出的感染力。

他便摇头失笑,感慨起来:“一个好热闹的人呐……”

说完,便将剑归鞘,转过身,向着恰恰相反的方向,毫不犹豫离去了。

若从上空俯看,绵绵雨丝氤氲中,一边是清冷白衣、携剑独行,纵然青年神色平静怡然,也难消孑然一身的孤寂;

一边则欢声笑语、吵吵嚷嚷,少年容色明媚,被雨珠打湿发丝和脸颊,却还蹦蹦跳跳的,不停向周围人说着什么话,阴郁的雨分毫不减其活泼欢快……

两方真是截然不同,有若日月之别,或许注定渐行渐远,从来无缘相见。

那时,顾归尘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也未将之与近日把书院闹得天翻地覆的某个人联系起来——被数位师长赞为绝世天才的新晋弟子,洛九陵。

与这类生来要受万众瞩目的人浑然相反,他这一生注定是个透明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可有可无。

对此他安之若素,也不打算改变什么,只是那场春雨中,他为这份热闹驻足的短短片刻钟里,也许难免要产生一点羡慕:

一个,总能受到许多喜爱的人……似乎,恰好同我相反呢。

当年在云麓修行时,顾归尘极少主动与人交流,准确地说,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万万不会自己找人说句话的。

这一是因为,他根本不会说话,也不知道该如何同人聊天,二是,师尊也早告诉过自己,他不可与世结缘。

于是,尽管他在云麓待了足有七年了,却一直不曾交过朋友,甚至,和他同期入院的弟子里,还有一大半不认识他。

而且,哪怕他已经很努力地将自己活成个透明人,也还是会无缘无故遭受一些平白而来的恶意……又或许,这些恶意都是有缘由的,只是他于人际交往一途,实在太过愚钝,因此从来不能理解。

后来他进入顾氏,这封闭自我的状态稍有改善,顾十五还调笑过他,问着“你认识那个叫洛九陵的吗?”

顾归尘很诚实地回答不认识。

十五就很惊奇,直言道:“他不是同你一般在云麓修行过吗?且他天资卓绝,近来名声越发大了,连家主都有提及……你总不至于完全不认识?”

顾归尘便笑答,我甚至不清楚他长什么样儿。

直到很多很多年过去,昔日春雨里嬉笑的少年人,早成为高居九天的帝尊……而顾归尘恰恰相反,漂泊到世间的最底层,身不在囚牢,灵魂却在囚牢。

他是顾氏嫡脉,除去已投降者外的最后一人,只要他一直背负“顾”这个姓氏,就一直是囚徒。

被困锁在昔日荣光里,既不肯低头、不肯剃去傲骨,就只能受这无形的囚禁。

昔年书院中的二人,一个最热闹、一个最清寂……可至少论地

位天赋,都还是齐平的,有并肩的底气,也有敌对的资格。

但后来,一个极尽尊贵,一个至底卑贱……二人间的距离,早不是三言两语可以扯明白的。

偏偏本该毫无瓜葛的两人,因为一道锁,其中命为蝼蚁的那人,要产生不该有的执念,且为之挣扎一生。

顾归尘在无数个日夜里,孤望向中域,这时他才明悟:原来当年,春雨中被欢笑簇拥的少年人,就是你啊。

因为,除开洛九陵这般生而是人心所向者,实在无可作他想。

再往后,他又常常自嘲:原来啊……我这一生,须仰望到死的人,同我只有雨中惊鸿一瞥的缘分……哪怕会追逐一辈子,能真正见到的,也只余这个模糊的侧影。

现在,顾归尘攀过第六千一百一十道石阶,将“回来”二字,祈祷过远不止六千次。

这时他再度脱力了,十指关节发白、且轻微发抖,再使不出任何一点力气。

他又一次在透骨寒冷中,濒临崩溃地自问:

对无数人而言,你很重要。

是希望、是梦幻、是荣光、是理想、是抱负、是信仰……

对我而言,你同样很重要。

我和他们一样,不能失去你。

可于我而言,你到底算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唔,这一段,是对阿尘决定来北岭找人前的补叙~

寄望卷写到现在,好像还没有过大纲一半呢~应该不会过百章?(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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