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寄望(八十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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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丹炉给烧卖保温,得亏你想得出来。

平常要有这儿十分之一的聪明,也不至于憨成那副无可救药的模样。

他迅速吃完这一笼烧卖,抹掉水蒸气在鼻头凝结的水,递回丹炉:“好了,我们回去吧。”

这一夜,连窗前积雪映出的光,都格外静谧。

第二天早晨,顾归尘和平常一样,同刚醒来的洛朝道早安,他看着对方伸懒腰打招呼洗漱喝茶吃东西……明明一切如常,却总感觉有哪里变了。

言语神态动作等等,似乎更轻松自在了——虽然以前也不曾特意拘束过什么吧,可直觉就是告诉他:某些地方不同了。

仿佛,有什么深埋其内心的东西被骤然卸下,那份自由随意感是由内而外、自然散发出的。

他思索了一会儿,不太懂这是为什么,但总归,对方变得更坦诚是件好事,也就不去多想。

其实,要洛朝来形容,一句话便可囊括自己的心态变化:老子放弃治疗了。

还装个什么装,任何堆砌逼格的行为,在憨憨面前都是无用功,本质早被人看破了,何苦再伪装什么,还不如放飞自我。

与其继续端着,扮演出某种样子掩饰自己,然后再被人毫不留情地戳破,羞耻感爆棚……还不如一开始就显露本真,哪怕会被看透到底,也比伪装不断被戳穿的尴尬羞愤来得好接受。

一旦决定完全暴露本性,不再特意掩饰什么,他挑剔讲究的性子便显露无遗了——当然,以前同样很挑剔,只能说,从前未曾曝露得如此彻底。

比如,眼下这顿午饭,他不断用筷子敲碗,叮叮当当哼歌,迟迟不夹东西来吃。

顾归尘以眼神问他:你难道要我喂吗?

洛朝笑嘻嘻的,以筷尖将一道道菜逐个点过去,说什么这个姜放多了、那个醋放少了、这道鱼食材不是最新鲜的、那例汤火候不够应该再炖两刻钟等等,甚至连盘子和菜的配色不搭也没有放过。

最后来了句骄傲非常的总结:“我做的比他们好

吃多了!”

顾归尘都给听傻了,以呆愣的神情无声问着:所以,你现在不想吃了,对么?

洛朝用软乎乎的鼻音继续哼歌,埋下头就扒了半碗饭,速度可谓风卷残云,他吃了片刻钟,忽然抬起脸来,龇出虎牙一笑,唇角还沾着米,说什么,没有那么好吃,不代表完全不好吃,这些菜论手艺也上乘了,勉勉强强能入口的程度叭……吧啦吧啦个不停。

一碗饭见底,他抬头亮出洁净的碗底,又笑眯眯来了句点睛之笔:

“况且,我可是从不浪费粮食的好孩子。”

午饭毕,顾归尘尚没从这一番比念经还难懂的品菜心得里回过神,又见洛朝以筷子点着一个个见底的餐盘,开始数道洛氏独家摆盘法:

“首先呢,盛鱼的盘子或碗,要放最中间……”

叽里呱啦了一大通,期间顾归尘甚至摆出“打住”的手势,表示你说得太快了我记不住……洛朝哼哼一声,放慢语调接着叨叨:

“……总归呢,小盘子须摆外圈,一个方盘周围得摆四个圆盘,可不能还摆方的了……还有,盘深盘浅要依次递减,不能高高低低的全混杂在一起……色调也有大学问,比如红的万万不能和绿的摆在一起……”

顾归尘听得眼晕,深觉再给他十个脑袋也记不住这么多细致的讲究。

洛朝拿眼斜睨他,很嫌弃他脑瓜笨的模样:“这叫吃饭的仪式感,懂?”

顾归尘竟不知道吃饭还须有个仪式感,他深觉这些事项过于繁琐了,比曾经苦苦背诵过的顾氏族规还冗杂,便扶额叹息:“你以前怎么不说这个?”

他不知道,自己的状态,用洛朝的话来形容,可称为——被重度强迫症支配的恐惧。

洛朝用双手托住脸,冲人一闪一闪眨眼睛,笑得灿烂无比,又甜又乖的样子:

“你最近呢,要对我好一点,懂吗?”——毕竟以后就没机会了。

顾归尘略感郁闷,给自己辩解:“我对你一直很好的。”

才说完,他忽然想起什么,又连忙补充:“以前不算,我是说最近……这几个月……”

洛朝闷声笑起来,一脸的“好了好了你别说了,我都知道的”。

而后,他竟踮着脚站起来,先环视四周一

圈,见客栈大厅里食客满座、人来人往,且应欢欢等人就坐在不远处,很是满意地点点头……

他微微前倾,出言有若平地起惊雷,大声向顾归尘喊道:

“你觉得,一直对我很好就够了?”

“要比现在更好一万倍!”

……

“啪嗒”——顾归尘的筷子掉了,神情呆滞如木。

“哐当”——邻桌应鹿鸣手上的酒碗应声坠地,碎成片片。

“叮咚”——对桌应欢欢和岳书棋,挖乳酪的银匙没握稳一起掉了。

还有楼上楼下以及周围的满场食客,纷纷抬头,循声望来,眼神或古怪或惊叹或羡慕……不一而足。

顾归尘舌头都捋不直了,他倒没想歪去正常人该误会的地方,而是茫然思考:一万倍?这要怎么算?

以前给他买一份饭?以后买一万份?

这也太能吃了吧?

还是指,一万条小裙子?

顾归尘讶然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前世今生第一次感到挣钱的紧迫性——否则买不起那么多小裙子。

转念想到顾氏是很有钱的,又暗暗松口气:或许可以向族里赊一点帐吧。

洛朝笑意灿烂不改,看见顾归尘变换不已的神情,施施然坐下,耸耸肩道:“怎么,我的要求,难道很过分吗?”

他觉得,一个人临死前,想比平常过得更好些,一点儿也不过分。

他挑了挑眉,向对桌的应欢欢招招手……应欢欢巴巴地靠过来,洛朝笑着指指对面的顾归尘,向这小姑娘道:“欢欢,你知道的吧……你师兄他……”

他忽然肃了神色:“曾经深深地伤害过我!”

应欢欢傻住了,她努力回忆过去某些画面,最后懵着眼点了点头。

洛朝一拍手,很欢跃的模样:“所以呢,他对我好理所应当!”

应欢欢转头看向自家师兄,下意识大声应和:“你们要一直好好的!”

顾归尘则再次呆住,他总觉得,师妹理解的“伤害”,和洛九陵暗指的伤害,不是一回事,可他嘴笨,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洛朝却满意了:经此一役,这傻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哈哈哈哈……反正他是剑修,须和他的剑过一辈子,根本用不着找道侣……谁叫你偏要靠过来的?就给我背着

这个误会去当你的天下第一单身狗吧!

他知道今天这一闹腾,或许来自于心底某些不合理的占有欲,他想:如果这家伙以后,为某个旁的人用丹炉温着爱吃的东西,为之摆筷递碗,每天询问冷暖添衣……他哪怕真到了地府,也会死不瞑目的。

反正呢,对他们彼此而言,论起牵扯纠葛之深,或许遍寻世间,也找不到第二个可与之比肩的人了。

所以就这样吧,不能属于我,也不能属于别人。

午饭后,洛朝又提议出去玩,到夜深了才回来,还买了一大堆东西,抱回院落卧房里,分拣到半夜——这些是临别赠礼。

顾归尘跟在他身后,看他跳跃着敲开大家的门,将包扎好的礼品送出去:

对岳书棋、应欢欢两个小丫头,多是凭他近些天了解到的喜好购置的,这俩姑娘爱好惊人地相似;

对应鹿鸣、楚南风,前者赠美酒,后者赠字画;

对岳书砚,他则进门与之详谈一番:

彼时岳书砚还套着冷未离的马甲,见到顾归尘跟着洛朝进屋,还为此惊讶了一番——他不知道的是,在洛朝心里,实无必要再对顾憨憨隐瞒什么。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岳书砚觉得这话问得很突兀,但也没遮掩什么:“如果回了南陆,应该会带着家妹投往正庸书院,那儿有一位先生是我岳氏族亲,可为我们打点一番。”

洛朝点头,心中叹道前世今生、到底回归了原本的轨迹。

他对之仔仔细细叮嘱了一番,凭着对前世的回忆,言语间暗暗提点,尤其强调:“以后遇到江云忡这个人,不可交心。”

岳书砚虽不明就里,却应下了。

最后来到戚七房中,递上一个最新的消息——戚氏族人的某些动向,再过三天或可有动静。

他还将空余时候默写出的戚氏功法典籍等赠送对方:“好好修炼吧,总有能复仇的一天。”

临走前送上一把匕首:“地阶法器,到化神之前,绝对够用了。”

……

送完买来的一切东西,他双手空空,精神上却轻松非常,转头看顾归尘,见对方神情抑郁不乐,知道这傻子多半感觉到什么了。

当晚,回了院落后,洛朝竟难得亲自下厨,做了一顿

饭。

纵然味道极好,顾归尘却点着筷子,神思不属,光埋头默吃,也不说话。

洛朝吃完自己份,注视着对方的双眼,很真诚地问:“阿尘,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完了又补充:“任何东西都可以。”

任何东西皆可奉上——这是他前世所站高度,带给他的底气,哪怕现在实力尚微,凭着脑海中的诸多见识,在临走之前,可去人间的任何角落,哪怕是最危险的绝地秘境,要夺来一样哪怕高至圣阶的珍物,都绝非妄言。

顾归尘也抬起头,直视着他,真诚答道:“我不需要。”——因为,我需要的任何东西,都会自己去取。

洛朝对这个答案不意外,可心头难免有遗憾,他继续提醒:“真的没有吗?”

“但凡你需要,我身上的任何东西,哪怕是长在我身体中的,和血液相融的……你也大可以拿去。”

“有形的、无形的……一切都可以……若我身上没有,那现在还有时间,可以去寻。”

他心中默默道: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顾归尘低头吃饭,没有应声。

洛朝叹息一声,心想:我死前能传递出的最后一点余热,竟唯独温暖不了他。

这天过后,日子像寻常时候一般流淌过。

足足十天过去,以至于,顾归尘有时候,会错以为:那天洛九陵对着所有人,宛若赠别一般的话,只是一个梦……而自己心头萦绕的种种不安感,亦只是一个梦。

这天洛朝忽然提议去城东看烟花:“我听说是邺城十年才举办一次的烟火会,各种灵石做出的珍奇烟花,不要钱一样烧掉……五湖四海的宾客汇聚,出场伴舞的艺伎歌女,也是最顶尖的……”

顾归尘答应了。

当晚,洛朝买了好大一捧糖,从街头走到街尾,随手几颗几颗地散给沿路的孩子,顾归尘跟在他身后,默默不语。

花火在头顶炸开,他们走过陋巷也走过闹市,直到洛朝身上的糖果全部分出去了,留下最后一颗。

这时他们恰恰停在一条布满小吃摊子的街市正中,上空还悬了许多花灯,绚烂辉煌。

洛朝打开最后一颗糖外头的油纸,向人笑一笑,示意张嘴:“啊——”

糖落到嘴里,甜

丝丝的,是蜜桃味,可顾归尘不知为何,心里很酸楚。

洛朝向前拥住人,忍住心底骤然漫上的怅然和难过,不知为何,脑中闪过今早出门时,顾归尘泡在青瓷盏里的芸豆,说是等晚上回来,你可去厨房煮粥喝……

或者不止如此,枕边摆着说明早要穿的衣服,窗沿下晒着的茶叶,桌子上自己草草翻了一半、却被他仔细夹上书签的话本子,还有新购不久、才洗净的冬梨……

他的泪一时不太忍得住,死死咽下去了,心中轻声念着:保重,保重……

千万千万,要保重。

再度仰起脸时,他眉宇间已挂上笑意,又轻言细语、撒娇般说着,阿尘哥哥你去那头买甜糕,我在这儿等松饼好不好?

顾归尘嘴里还含着糖,一个劲儿摇头。

洛朝笑着叹息:看来骗过你一次的伎俩,果然就不管用了,可惜,这一次……

他佯作生气,故意挑起话头吵架,最后一跺脚,说什么,你不去买那我去买!

于是趁人不注意,挣脱开被扣住的手腕,往东边的甜糕铺子蹦跳过去。

顾归尘一眼不敢错开地盯着他看,迅速追随上去……出乎他意料的是,洛朝竟真的安安稳稳立在甜糕铺子前,还将一块用以试吃的糕点递给他:

“你过来。”

他恍惚中伸手去够,就快触碰到对方的那一刻……洛朝唇齿无声道出:

再见。

他双眼瞪大,惶急中几乎扑上前,可下一瞬,灵光骤起,眼前被刺眼的光朦胧成一片白……等睁开眼时,他已不在城东街市上,四围山岭密布,夜幕低垂,星月不见。

他恍惚低头,脚边竟是一个传送阵……想必,在城东街市上,埋着一个相应的阵法,洛朝只要引他踏入,及时触发,计划便成功了。

顾归尘这才骤然明白:

要留住一个人,光以自认周密到无懈可击的方式,困锁住对方,是远远不够的。

他逃不开,却可以选择推远我。

嘴里的糖才化了一半,他默了一瞬,迅速调整过心境,握紧剑,欲往城东寻去……就在这时,四周火光乍起。

十来盏灯火照耀,映出一个面容陌生的青年人,身畔簇拥着许多携刀佩剑的侍卫。

顾归尘的剑铿然出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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