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寄望(前卷·终·上)(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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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时空开始模糊扭曲,倒回至一刻钟前……只听哐当的金属叩地声,他的剑掉在地上。

他的神情依旧至深茫然惊惧,泪水不自觉往下流,反反复复在心中自问: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这次是春季真正到来后,洛朝第一次在他面前自尽。

他望着群山青翠,莺啼柳绿……竟然再度联想到深冬的

雪:

雪是握不住的,攥得越紧,化得越快,终会流逝到杳无可寻。

自殒魂崖一别后,他再不敢坚定地拦在洛朝的前方,挡住通往绝境的路。

他只敢默默尾随其后,无言目睹一切惨象,最终在人意识昏迷、濒临死亡时,迅速靠近过去,破开一路险象环生,拼命将人从死地中救出来。

这深冬过后的春季三月里,本该是万物复苏生机的岁月,他们却辗转在五域各大令人闻风丧胆的绝境中。

从中域边缘到南陆内部,足足两个月有余,他一次又一次亲眼看着这人赴往死地,被妖兽撕咬、鬼怪吞没、阴气侵蚀……却依旧求死不能。

顾归尘看出了他眼底的坚决:不到山穷水尽、再无路可走时,就绝不甘愿被永劫困锁。

哪怕再试上一千次一万次,让时光无尽倒转下去,他也要求得一个终结。

顾归尘亲眼看着他面对死亡时的态度日渐冷漠下去,好像发生在他身上的痛苦根本和他本人无关,有时妖兽的尖牙啃到骨骼上,他竟连眉头也不动一下。

他从来不喊疼,顾归尘却觉得痛到要死了,或许比直接去死更难受。

前世今生,顾归尘第一次体会到,原来人与人之间,痛苦是可以相连的。

切于彼身之刀刃,剜去吾心之血肉。

他在终日望不到尽头的血色里,每每将一浑身骨碎筋折的人救出来,这时候洛朝往往陷入至深的昏沉里,不会开口讽刺他,也不会睁开眼流露出难掩的恨意——

顾归尘明白对方的恨全是真实的:现在的洛朝,或许在整个世界上,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自己。

为什么呢?因为他是打碎希望的那个人。

他的每一次出现,都是种提醒,使过去的某一幕不断重现在洛朝的脑海中:在血海漫天里,眼睁睁看着最后的希望破灭。

如果没有他,也许现如今的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顾归尘问过自己无数次:是我做错了吗?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吗?

这个问题可能根本没有答案,因为不论对错与否,当事情重来一遍,他的选择依旧不会变。

他又一次感到宿命的无常:也许,我们注定是敌人。

只有在一人陷入昏迷时,注定站在对立面的

他们,彼此间才能有片刻静谧:

有一次,他怀抱着对方鲜血淋漓的伤躯,垂眸看见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灼烫的泪不断滚下来,于是低头在人耳边低泣恳求着,“不要伤害自己……”

他试图唤起这人对此方世界哪怕一丝一毫的留恋……言语中,他总是不敢提及自己,他觉得自己是最没有资格去挽留什么的,因此回忆着前世遇到过的很多人、听闻过的很多故事,尤其是,他想起闻歌——那温婉若水的女子眼里,曾怀有对帝王最衷心的敬爱。

事实上,若没有九陵帝尊的存在,这位命运坎坷的歌女,或将活得更凄凉。

他抱着人喃喃自语,说什么“有很多人爱戴着你”、“他们还在等你出现”、“他们不能失去你”……

前世,帝王的一举一动都关乎天下万民,这曾挽救了无数人的一生。

可他自语间,表面上说的是天下人,其实这段话真正指向的,更多是他自己,但他不敢言明,只能借别人的故事表达心绪,他断断续续说着,过度悲切中,语序有时都是混乱的。

可话未过半,一直因重伤而安静躺在他怀里的洛朝,突然瞳孔紧缩,神情近乎惊恐,且拼了命地要挣脱他的怀抱,喉间还发出断续的、恰似悲嚎的音节,以至伤口被牵动,转眼淌下更多血来。

他被吓了一跳,不明白洛朝为何忽然情绪如此过激,但万万不忍心看这人于鲜血直流中苦苦挣扎,因此只得迅速放手。

洛朝跌跌撞撞站起来,脸上血迹斑斑,似惊慌中想要逃离,蹒跚向前走了几步后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无处可去,于是回望向顾归尘,眼睁得很大,瞳仁因干涩而淌泪。

他入魔了一样反复问:“你也要困住我吗?”

顾归尘怔然失语,不及应一声是与不是,又听他接连哀嚎质问:

“我被困了一生还不够吗?”

“将我架在世界中心,永永远远监视着,要我当了一辈子囚徒……”

“这样还不够吗?!”

……

他显然疯魔了,双目爬满血丝,喝骂着:“滚开!统统滚开!”

顾归尘见他腹部伤口在挣动间愈发狰狞,鲜血汩汩,骇得惊慌失措,情急之中想上前将人拥住,哭着道:“别

这样……先治伤……没有,我没有这样的意思……我不会……”

那句“我不会困住你的,你想去任何地方我都可以陪着”才说了一半,他的神情就骤然凝固了,鲜血溅在他眼睫上,视界中尽是血色——

这是第一次,洛朝真正自尽在他怀里。

时光开启倒转前,他看懂了对方的眼神意味:冰冷、厌倦、深恨。

顾归尘突然明白了:世人对他的爱也好、恨也罢,都不能挽留他,人间任何美好的事物全都不能挽留他。

他很清楚自己走后,今生许多人的命运会被改写——或将十分凄苦,但他早受够了,他不愿再理会任何人任何事。

爱恨对他都是负担。

而我……我同样是个早该消失的负担。

顾归尘想通这一点后,忽然在模糊的时空里失声痛哭。

自这第二次当面自尽后,洛朝拒绝任何人靠近他,这之中,包括顾归尘。

他每逢濒死之际,若顾归尘强自要救他,便会果决非常,即刻自尽。

如此三次之后,顾归尘终于再不敢临近他半步,只敢远远坠在后头,露出双惊惶哀惧的眼,遥遥望过去。

救是死,不救亦是死,对顾归尘而言,这条绝路终于走到尽头了。

这便是事与愿违,越拼命靠近,越将人推远。

他只能一次次亲眼看着人死去,期间,他兀自默数着:自尽也好、死于绝地也罢……时光每倒转一次,他就用无形的刀,在心上刻一道血痕,结一道血疤,以作铭记。

当他数到第二十九的那一天,也是个雷雨夜。

洛朝身处一万兽窟的中央,神色冷漠平静,而各方围聚而来的野兽妖兽等,正磨牙啮啃他手臂的骨骼皮肉。

鲜血渗了满地,在半尺方圆内深红刺目,蔓延开后,血迹反而被雨水冲刷得淡若无。

彼时,顾归尘握在手中的剑突然颤抖了一下,他想起和洛朝最初相遇时,自己也曾毫不留情,杀了这人足足二十九次。

那一刹,久久克制压抑在心底的某种情绪,骤然爆发出来。

他那时恨得无以复加,雪亮剑刃出鞘,刺破天地,妖兽惨嚎声盖过雷雨爆鸣,成片的兽尸、羽翅、獠牙掉落在地……

他满身血迹冲到人近前,也疯了一

样质问着:

“这就是你要的结局?”

他戾气盈眉,浑身都是斩妖兽后留下的血煞之气,对着倾盆大雨哭嚎嘶吼,披头散发,形容可怖,有若疯魔。

“被鬼怪吞吃,作了养料……被血泥腐化,成了阴魂……死在暗无天日的幽谷深渊……这就是你要的结局!?”

洛朝不应他,冷淡地支起残破躯体,又侧身往兽窟更深处而去。

顾归尘崩溃着哭喊,竟然再一次挡到他面前,半步不肯退,满身兽血、腥气扑鼻,他居然扔下剑,双手揪住对方衣领,凑到人面前,凄艳而笑,似哭非哭,深深吸气,一字一顿道:

“那你可死得真难堪。”

这话诛心至极,竟将从来冷漠如石的人,也刺得颤了一下,但洛朝将一切脆弱的心绪狠咽下去,也一字字咬牙吞血道:

“我要生要死……哪怕被野狗啃食,糟践的也是我自己的命,与你何干?”

他眸中戾气亦如刀刃,竟于重伤中强撑着,一把将顾归尘推开,“你算个什么东西……滚开!”

说着,就要一步一跌,继续向险地深处行进。

顾归尘摔倒在地,他疯癫般大笑,一边呓语着喃喃自问:“我算个什么东西?我算什么?我算个什么?“

他呼吸急促,被大雨的腥冷呛得咳嗽不止,却迅速爬起来,拾起剑,又一次挡到洛朝跟前。

尚带着血迹的剑刃,瞬间抵住了对方的咽喉。

洛朝动作一顿,盯住他被冷雨淋湿的苍冷面庞。

他哭着大笑,手中剑刃又逼近一分,划出血痕,“你问我算个什么?那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一天,你就永远……永远别想再往前走一步!”

他说这话时,眸中尽是疯狂,“除非你现在就杀了我,踏着我的尸体走过去!”

话音落下后,此间唯留雨声。

洛朝定定看了他许久。

顾归尘毫不避闪,以分外狠绝癫狂的执拗目光,回视过去。

最后,洛朝漠然退开数步,冷笑一下,转身离去前,咬着牙低声骂了一句:

“疯子。”

作者有话要说:orz,这段边写边修,还有部分没修好,一旦修好就放上来。

只好先断出一部分发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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