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3、寄望·千江夜雪(二十四)(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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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生平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求道资格,没有他想象得那么无足轻重。

人活在这世上,若没有足够的实力,就只能任由恶人欺压,最终落得个家破人亡。

而他们已经失去过很多人了……最后一片宁静的土壤,不容外人来侵占。

今天,郑翌泽的一字一句,终于使他彻底领悟了:此两者,要么两全,要么两失——要护住他的家,就需要成就他的道。

又或许,郑翌泽只是个引子,早在他不甘忍受族老压迫、在堂上动了血光那时起,渴望力量渴望强大的种子就已埋入心间,默默生根。

只待又一次忍无可忍后,种子破土而出,化为誓死也要证道成圣的信念。

也是他本性如此,由情感支配的本能,在关键时刻往往会超越理智。

但他再不理智,也深深明白:弑帝之途难过登天,就是条必死无疑的绝路。

因此他低喃中问出这话时,并没有期望得到想要的

回答。

竟没料到,郑翌泽就等着他问出口呢。

“唉,师弟岂可自暴自弃?须知修真界何其广大,个中天材地宝无数,一个心魔誓罢了,怎会成为无解难题?”

还说什么,这世间有至深心魔的天才多了去了,他们都想成圣,没有人会因为心魔就放弃证道。

师弟若想靠完成誓言去破除心魔,那自然是妄想……可若换个思路,直接洗去心魔又如何呢?

顾归尘还从未听过“洗心魔”这一说,他也不知道这条路须付出怎样的代价,只是,“洗心魔”一说对如今的他而言,无异于落水者的救命稻草,他既然知道了,就难免想要尝试,便诚恳询问方法。

郑翌泽语气轻飘飘的,说其中也没什么秘密,就是找到能够除去心魔的灵药,服用即可。

“只是……”他话锋一转,“能克服心魔之药,往往珍贵无比。”

又说,当年师弟你在珞珈山立下的誓言,乃束缚程度最高的道誓,因此,你需要的灵药等阶还比普通人更高些,多半是无价之宝了。

这话让顾归尘心生沮丧,他深知无价之宝级别的物品,根本不是如今的他可以肖想的。

郑翌泽就假作怜悯,安慰道:“灵物固然珍贵,可凭你的天资,想要得到一件,也没有那么难。”

他说,远的不谈,现如今正在举行的剑道大会正是个绝佳的机会,你若能拿到魁首,向天下人证明你的绝顶天赋,届时自然会有惜才爱才者,愿意用绝世灵物助力你的成圣之途。

“真会有这样的人吗?”顾归尘不太相信。

郑翌泽就摇头笑着,说此类人在修真界并不少见,只是,这份助力当然不是白拿的,你既用了旁人的灵物,往后就欠了这贵人一份天大的人情,待你成圣后,须付出极大代价偿还才是。

顾归尘倒不怕还人情,他心中不愿放弃这样的机会,可思及过往十三的教诲,对是否要参与天柱山决战一事,依旧很犹豫。

他一向很听亲人的话,也不愿意做出让十三伤心的事儿。

郑翌泽就在这堆火上添了最后一把柴,状似无意地问了句,你知道九姑娘和十三公子今日出门是为了什么吗?

顾归尘迷惑中摇摇头。

郑翌泽

又摆出悲天悯人幅的神情,将顾霖铃代为受刑一事说了,还顺道将旧氏族里过去惯用的某些酷刑,向他详细介绍了一番,听得顾归尘遍体生寒,在盛夏暴雨即将来临的闷热天气里,也感到凉意浸透骨髓。

他的身体完全僵冷住,呼吸都冰寒。

没等他回神,郑翌泽就继续火上浇油,向他描绘了一幅堪称绝望的未来图景,说旧氏族之所以被宗门取代,当今帝尊之所以要“灭氏族、立宗门”,就是因为腐朽氏族里藏着数之不尽的恶,执掌氏族权利的族老们更是邪神化身般的存在。

“顾氏迟早有天,会分崩离析。”他摇头慨叹不已。

接着,又貌似善意地提醒顾归尘,说或早或晚、顾氏将亡,届时九姑娘身为族长,岂能独善其身呢?

哪怕九姑娘性情高洁、身处腐烂氏族内也出淤泥而不染,可也耐不住内外交困,在外背负着罪族弃族的名号,要受人唾弃;在内,又要被愚蠢无能的族人、贪婪狠毒的族老欺辱压榨……

“岂有脱身之日?”

他说自己看了深觉遗憾,希望九姑娘能早早挣脱泥潭,重获光明,否则……

“也不知她熬过了这次酷刑,又能否熬过下一次呢?”

这话语气飘忽,好像是随口一说,却宛若刀尖,狠狠扎在顾归尘的心口。

他的逆鳞被触动,几乎无需思索便一字一顿戾声道:

“没有下一次!”

害怕失去的恐惧和对族老们的恨意,驱使他未加思索,便按着郑翌泽的“善意”指点,找来了顾霖铃受刑的地点,持劫音、浮苍两把剑,决绝破门而入——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真正使用它们。

有些剑,其含义深重,一旦拿起了,就再也无法轻易放下。

比如劫音,原本是顾七的佩剑,而这位活在其他长兄长姐回忆里的七哥,据说死在千年前的氏族内乱中,为保护城中万民、也为了保护自己的亲人而死。

此剑之名流传甚广,含义也众多:

有人说劫音既出,代表天下将大乱,于是剑主应劫出世,为拯救苍生而来;也有人说此剑会给敌人带来劫难之音,是纯粹的杀伐之剑……种种传言,不一而足。

十四昔年临终前将此剑交予他时,曾说过

两个遗愿,一是天柱山剑铭石之约,二是,此剑为护佑而存,他继承了劫音,就要担起保护亲人的责任。

曾经的他觉得自己圣路已断,没有资格再拿起它们,现在,他毅然将剑负起,心中显然已做出了抉择:

我一定要成圣!护住仅有的家,将十三和阿姐救出泥潭!

他一击破门后,没等所有人做出任何反应,就于电光火石间挟持了端坐在正中央的一位族老,以其性命作要胁,喝止正在对顾霖铃上刑的族人立即住手。

这举动,不止让众多族人望见他身影便背脊发凉,也让十三和顾霖铃惊诧之余,分外忧急。

待他扬言将来必会证道成圣,话语中,隐含了成圣后要号令全族、当顾氏的无冕之主后……众族人的目光更加惊惧,而十三和顾霖铃,则感到纯粹的震惊与不敢置信。

十三尤其怕他做出自寻死路的事儿,急得浑身冷汗,忙道,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弑帝?这是你能讲的话?

忙唤他住手,放下剑来,别再冲动行事。

“十九啊,听话,快放手……你连哥哥的话也不肯听了吗?”

顾霖铃也才从震惊中回神,茫茫然问着:“阿尘,你真是这样想的?”

顾归尘怎么可能自愿束手就擒?他只要一想到郑翌泽口中描绘的未来——十三和九姐姐都终有一天会死在外敌内贼的两重加害下,被顾氏族老们逼死……他就难以冷静。

他哭喊着,说凭什么要我放手?错的又不是我们!

他环视四周,目光在众族人的脸上逐个梭巡过去,忆及其中某些面孔曾逼迫欺辱谩骂过顾霖铃……他满目含恨,想起郑翌泽说过的话,竟脱口而出:

“这儿,就是个泥潭!”

又大声指责,将过去压抑在心底的恨尽数倾吐出来,说你们这些硕鼠,尽会啃食旁人骨血,手段既肮脏又恶毒,惯会欺压辱骂我们!

我九姐姐为什么反复发病,我十三哥哥为什么要成日操劳,都是你们害的!

我早就受够你们了!什么氏族亲缘,什么同一姓氏共患难,统统是骗人的谎话!你们全是虚伪的小人!是人面兽心的人渣!吃人不吐骨头,就为了一己之利,宁肯害死同族亲人!

因你们活在这

儿,顾家早晚有天要分崩离析!

谁要管你们死活?你们既要在这恶臭的泥潭里腐烂下去,就尽管烂到底吧!

顾归尘一气说到这里,恨怒渐渐平息少许,思及过往家里人所受的苦痛,眼中泪光闪现。

他深呼吸一次,转而想到另一种有希望的未来,脸上终于露出微不可见的笑意和希冀,说:“我才不管你们的死活!我会早早带着阿姐和十三离开,脱了这泥沼,去过我们自己的……”

“顾十九,你住嘴!”

这打断的愤怒话音未落时,又听一声脆响,众族人做梦也想不到,一向对顾归尘爱护有加的族长、宁可代为受刑的族长,居然在大庭广众下,重重煽了他一巴掌。

场间完全寂静下来,落针可闻。

显然,连顾归尘自己,乃至顾霖铃本人,都从未料想过这一幕竟会发生。

十三也完全傻住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知多久过去,先回过神来的顾归尘,手上力道瞬间一松,劫音剑哐当掉落在地,他也不作掩饰,嚎啕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

顾霖铃没答话,可眼圈显见着泛红了。

十三有心上前劝解,他试着开口,却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讲不出。

唯有洛朝旁观了全部,他隐约明白了是为什么:

方才顾归尘那一席话,其中许多字句来自于郑翌泽的灌输,可谓字字诛心。

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真话,若让什么顾氏先烈在泉下有知,只怕要大恨子孙不成器。

尤其是什么“顾家就是个泥潭”、“顾家早晚会分崩离析”……如斯之语,让但凡有些荣辱观的顾氏族人听来,都格外戳人心窝子。

但是,现今站在场间的一众顾氏族人,他们知荣辱吗?

不,他们就如顾归尘形容的那样,是一滩腐烂的泥,是啖人血肉的硕鼠,他们或许知道荣辱,却不在乎,他们在乎的只有利益。

这一群人早就麻木了,再刺耳的话听来也能无动于衷。

场内唯二的清醒人,十三是早就看透一切、心已冷尽了,再也不在乎所谓的顾氏兴亡。

顾霖铃是第二个清醒人,可她纵然清醒,却一直不愿接受现实,还忍辱负重地想要撑起这个曾经满载辉煌荣耀的家族。

因此,那席话若要戳痛人心,会感到痛的,会听不下去的,仅有一个顾霖铃——

这万万年荣耀传承的最后一代族长,将来史书上会写:此为亡族之主。

作者有话要说:蠢作者终于更辽(泪目)昨天立的更新flag又倒了(躺平),最近的课业作业实在太多,很难挤出很大块的时间来码字……零碎码出来的字数还多半成了弃稿(躺平)

明天尽量也六千,毕竟要结尾了,很多剧情不好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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