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1 / 2）

鲫七从来没想过要去鄂陵，起码昨天之前是不想的。

对于他来说，龙羊峡的生活可以简单粗暴的分为两部分，小时候被圈在领地之内，觉得龙羊峡又大又好玩，直到他从稚鱼成长为幼鱼，一天天长大，一天比一天憧憬着领地外的精*屏蔽的关键字*，也一天天发现他的小伙伴们开始消失了。

爸爸说他们搬走了，妈妈说哥哥姐姐们去找新的水草了，而小鲤鱼们说他们肯定是去鄂陵湖啦，那里又大又好看！

那时候的鲫七想，再好看会有他的菹草丛好看吗，可是后来哥哥带着他游出去，游上去，游到水面和湖边，告诉他哪些是鱼网，什么又是人类。他睁大眼睛看着，看着一个水波前还跟他打过招呼的小草鱼，下一个水波来临就被奇怪的东西拖出水面。

他们拥挤着，大叫着，鳃盖翕动着，直到背鳍再也竖不起来，尾鳍永远的垂了下去。

那画面如此清晰，深深的刻在他的脑海里，让他至今不能忘记。但是哥哥说那只是他在做梦，因为鱼网落下来的时候，他就带着阿七飞快的游走了。

有鱼靠近过来，鲫七从莫名其妙的回忆中回过神，尾鳍划开水波，朝他们游过去。

后来生活就进入了另一个部分，他从稚鱼成为一条小鲫鱼，开始每天往返于外界与家之间。外面很亮，有活跃的水波和阳光，可就算再明亮温暖的水面，也永远暗藏着一只幼鱼无法预知的危险。他每天游出去，躲过成年鱼的试探，学着同其他的鱼争抢食物，时刻警惕着头顶从天而降的鱼网。无休止的争执与逃亡间隙里，偶尔偶尔的时候，他会望着水面透下来的阳光发呆，或者捡到一片不知何处漂过来的花瓣。

当他回家，过了鲫鱼领地那块大石头以后，稚鱼们围着他带回来的花瓣打转，水域内一片安详，水草摇摆，生机勃勃。

这太奇怪了，他想。

前来觅食的小鱼瞪着他，虚张声势的张开背鳍，鲫七毫不在意的冲上去，话不多说上来就开打的架势吓跑了游鱼。鲫七一摆尾巴转回来，看着水中浮动的阳光，忽然想起来这段时间是他在光亮下游水最久的一次了。

就算是他离开龙羊峡，也依旧保持着潜入水底的习惯，寻找水草和石块掩盖踪迹，四处抢食，偶尔偶尔会停在水草里发呆，看着透过草叶的光线，冒出个小泡泡。

“小金！”远处一声大喊传来。

鲫七回过神，道：“在这里！”

雅小八摆动尾鳍游过来，看到鲫七一只鱼在这里，奇怪的左右看了看，道：“小金呢，容容不在吗，你怎么在这里？”

鲫七指指下面，瞧了眼雅小八身后道：“你自己？”

雅小八“哦”一声，看了眼深水又朝下面喊了一声“小金”，道：“你不是也是自己？”

鲫七晃着背鳍，道：“我又没有凶巴巴的阿姐。”

雅小八不在意的冒了个泡泡，左右看看，道：“神风大哥凶起来也很吓鱼的……鱼钩在哪里，不是说摇蚊幼虫抱成团吗，怎么看不见？”

湖水中空空荡荡，先前漂浮的鱼饵和透明丝线都不见了，鲫七摆着尾巴游了两下，也有点奇怪，道：“刚才还在的……你听谁说的？”

“鲤三九啊，”雅小八晃动尾鳍转身下潜，道，“三九搬水草，还着急的不行，说小金一只鱼肯定好累好危险，扛着水草来找我。”

鱼钩没了，饵料的香味还留在水中，又有鱼被吸引过来，鲫七看了看，索性一摆尾巴跟着雅小八朝下游去，道：“我不是鱼吗？”

雅小八“哈”一声，道：“这个笑话有点好笑。”

鲫七淡色的胸鳍拨动阳光，道：“多一只鱼也没什么用，这又不是鱼网，鱼来的越多越好。倒是你，偷偷跑出来回去也要搬水草。”

雅小八背鳍一顿，特地停下来打量鲫七，奇怪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还是这种正常的语气？”

鲫七：“……”

雅小八忽的笑出声，道：“不是跟小金学的吧哈哈哈！”

鲫七：“…………”

水下一连串水泡冒上来，小金大叫的声音也漂上来——“哇！这个好！”

小鲫鱼和小雅罗鱼相互看看，一同摆动尾鳍，朝着深水处潜下去。

水下。

小金绕着一条和他一样宽的长木条荡了一圈，道：“我觉得这个特别好！”容容动动爪子，拍开散落一地的零碎水草叶。

“起码比一咬就断的水草要好一点。”小金睁大眼睛看着湖底，冒了个泡泡。

黯淡的湖底深处，因为靠近湖岸的原因也不算特别深，依稀有光线透下来，照在水草上亮出墨绿的阴影。不过这片阴影里，倒是藏了不少奇怪的东西。

有扎着洞洞的石块，有细细长长的棍子，有张着嘴巴又滑又凉的圆圆，有细长脖颈绿绿的像水草一样的圆圆，还有一碰就响五颜六色的片片，味道尝起来就像小黄一样。

小金拖起一张破破烂烂的网，道：“这个我知道，是鱼网！”

容容“嗯”了一声，咬着长木板的一端试了试，发现拔不出来，只好转身去用爪子扒压着的石块和沙子。

小金放下鱼网，又用力顶起一只绿色的啤酒瓶，摇摇晃晃游过来，道：“容容你看，亮亮的。”细微的光线偶尔照在玻璃酒瓶上，在湖底透出深绿的光晕来。

容容歪歪脑袋，碰了碰瓶子，瓶身倒转，底下的光晕也跟着打了个转，小金透过瓶身，看到另一端的容容眼睛，惊讶道：“容容！我看见你啦！”

容容一松手，玻璃瓶缓缓沉底，小金“咦”了一声，看看瓶子又看看容容，奇怪道：“容容又出来了？”

长长的宽木板被石块压实了，容容只好放弃，眼睛扫过湖底沉着的一片凌乱。小金再次摇摇晃晃顶起瓶子，道：“我们都试试吧，好多呢！”

容容点点头，尾尖去卷离他最近的钢筋棍，意料之外的重量让他惊了下，不过还是潜下去用力将钢管抬起来，和小金一起摇摇晃晃游上去。

潜水无人机嗡嗡作响，小金百忙之中抽空看一眼，发现侧面的花花不是向日葵也不是桔梗，而是卷着蓝边花瓣的白色花花。

“这是什么呀？”小金问。

容容看着靠近过来的无人机，想了想，道：“鸢尾。”

“鸢尾，”小金念叨着，他晃了晃自己的尾巴，道，“鸢尾是什么尾，鱼尾也能有花花吗？”

容容摇晃尾巴，避开朝他游来的无人机，道：“鸢是鹰。”

“鹰？”小金惊讶，避之不急被贴着鸢尾的无人机撞了个正着，玻璃瓶子一歪从半空掉下来。小金“哎呀”一声，转身慌忙去追，无人机却紧追不舍的跟上，一边用力将他朝远离岸边的方向推。

“鸢尾好奇怪哦，”小金说着，尾巴一摆避开无人机，再次顶着酒瓶游上来，道，“那鸢尾不就是鹰尾了吗，可以鹰的尾巴不是这样的呀……容容？”

容容浮在水中一动不动，看着上方不远的地方，网线编织的绿□□衣随着水波一晃一晃，继而开始朝着中心收缩起来。

“小金，你在哪里呀？”雅小八的声音随着水波荡下来，跟在他后面的是摆动尾鳍的鲫七。

容容闪电般游上去勾鱼网，用力抬起的钢筋棍被他尾尖扫着撇向一边，潜水无人机猛地后退，险险被水中抛物砸中。

一切都仿佛慢动作般，在水波悠扬的晃动中，在光线沉醉的摇曳中，悄无声息又迅疾无比，清晰而准确的印在小金的眼中。

“网！”小金蓦的一声大喊，抛下玻璃酒瓶，尾鳍一弹冲上去，一边寻着网底的缝隙游动一边大声叫道，“有网！阿七！小八！！”

雅小八一顿，道：“小金……说什么？”

鲫七早已经绷紧尾鳍，撞着雅小八往下冲，沉声道：“网。”

网衣收的轻巧又迅速，容容牙齿咬着网衣用力往下坠着，小金左冲右冲终于瞧见底部逐渐收紧的网口，学着容容的样子咬着网衣边缘，一边含糊不清的大叫着。

距离不近也不远，湖水由上至下，光线由亮到暗，鲫七将尾鳍的幅度摆动到最大，黑亮眼底映着水下逐渐收拢的网口，脑海中却终于回忆起他和大哥游到湖面上的那天。他确实没有见到网中被拖起的拥挤的鱼，甚至连网衣收紧的时刻都没有看见。因为鱼网边缘恰恰好落在他面前，哥哥遗憾的拍拍他说今天不能看云了，就带他回了家。

离开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一网之隔的小草鱼朝他挥挥胸鳍，说明天见！

可是明天，明天的明天，明天的明天的明天，一直到今天，他们都再没有再见。鲫七仰头，望着头顶光线浮动的湖面，不知何时而来的游鱼们游曳着，寻着饵料留下的香味悠闲的摆动着尾鳍。

鲫七背鳍抖了下，忽的离开近在咫尺的网口，转身朝上游去，大声道：“有网！跟着我游！”

雅小八条件反射跟着一停，转身也朝上游去，容容却扒着网，道：“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