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7神明之怒(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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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滚草的杰西·狄伦失去声息, 另一个精神牺牲的法术波动越发微弱。
哈姆林基本能够猜出发生了什么。毕竟在拉德教的唱诗班待了这些年下来, “精神牺牲”是他们唯一被允许修习的法术。
杰西·狄伦多半陷入了重伤或昏迷,导致无法继续通过印记输送魔力。至于艾德里安·克洛斯,就不久前发生的战斗看来, 多半也没有留下什么余力。
如今他们离开了深渊, 而风滚草的两位成员虚弱至极, 其一位又明确出现了异化。正是狂信徒们行动的好时机——哪怕事后教皇本人亲自追究, 也无法在程序上挑出错处。只能吃下这个暗亏。
平安回到地表,没有受到致命伤害。他只需要继续假装虚弱,旁观这一切。等这任务结束,自己就能脱离唱诗班, 回到已经不再贫穷的家里。
但是……
哈姆林搁在扶手上的手心满是汗水。
独眼矮人鲁戈瞧不起人类,哪怕他会因为克洛斯先生的实力认同对方,也不代表他真的在乎克洛斯的性命。
勾结穆尼教高层,在龙息石争夺战最重要的时刻失去力量,导致审判骑士团的精锐陷入苦战, 元气大伤。更别说身带上级恶魔的交易刻印,引诱“战场圣人”卡希尔·爱德华兹与上级恶魔定下契约。
可是不说风滚草对于兄长的恩惠, 在那令人窒息的黑暗, 克洛斯先生是唯一一个发现自己状态不佳的人。
哈姆林·埃尔默抬起头,将失明的双眼转向艾德里安·克洛斯的气息方向。
拉德教的叛徒, 罪恶的黑章。原先留在圣地哈特菲尔德时, 哈姆林听闻过不少关于艾德里安·克洛斯的流言。
兄长在等待自己回家。擅自对教廷外的人——更何况是叛教者——使用精神牺牲是重罪。一旦被发现……
冲动而愚蠢至极, 哈姆林心想。之前他从未想过,第一次想要违逆教条就要承担这种等级的风险。
唯一一个。
哈姆林颤抖着矮下身子, 战战兢兢地试图连接前任审判骑士长后颈的牺牲血印。
哈姆林将冰冷的双手交握,颤抖着喘着气。
【仁慈的神啊,一切荣光皆归于您。请赦我的罪,带我走出这泥潭。】
可如果对方只是想要一点时间,一点用于保护同伴的时间。
克洛斯先生的声音有点颤抖,“辉光的启明星”也会感到恐惧吗?
多次恳求没有结果,他干脆利落地接受了现况。前任审判骑士长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撑着残破不堪的身躯,脸上带着让人恐惧的平和笑容。
战意从那把破破烂烂的银剑上向周边辐射,但凡有人试图接近,剑刃划过后必然带起扬起一道血痕。无论是盔甲、重盾或另一把剑,在那锐利的气势前统统变得薄纸般脆弱。
他拼命在心底祈祷,而后不管不顾地将力量输送了出去。
得到力量的艾德里安·克洛斯没有祈祷。
直到现在,又撑过了几分钟了?
新一轮法术轰下,视野染上血红。艾德里安发现自己的呼吸开始不稳。
考虑到哈姆林自身虚弱的状况,艾德里安不敢索取太多力量。他固执地守在那里,剑技为主,法术为辅,没有后退哪怕半步。
如同一座拥有呼吸的堡垒。
自己在逐步向死亡迈进,艾德里安很清楚这一点。接连几场激烈战斗下来,他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肌肉痛得仿佛彻底撕裂。过度的失血让他全身发冷。
可他嘴角的笑容变得更大了。
可他身后的人还是没有醒来。
……那就继续。
艾德里安记不起太多关于那场战争的细节,只记得战争之后焦黑的树干、肿胀的尸体以及铺天盖地的雪暴。在缺乏食物的冬季,人类的自相残杀后是蜂拥而至的恶魔和野兽,抢夺残余的尸体。
悲痛化为饥饿,饥饿化为绝望,随即诞生了暴.乱。
多么熟悉的寒冷,艾德里安昏昏沉沉地思考着。就像十年前?或者十七年前?
应该是那个时候,他第一次遇到背后那个睡不醒的家伙。
无尽的疯狂,不够健壮的自己极有可能变为某只野兽或者某几个人的晚餐。
好在他不是走投无路。
而他踩着厚厚的积雪,一个人在夜晚的风暴前行。
在战争失去一切,尚是少年的艾德里安没有太多选择——他不想为了少许被褥和硬面包,就把昔日邻居的头戳在树枝尖上。但他也不想缩在鲜血飞溅、魔兽徘徊的废墟,干等着死亡的来临。
风卷着冰碴,抽打艾德里安脸上早已麻木的皮肤。不够厚实的破旧衣物无法抵御寒气,他的双脚早已失去知觉,只能颤抖着数着步子。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所见之处全部是白茫茫的一片。艾德里安甚至渐渐分不出自己是从哪里走来,又要向哪个方向前进。更糟的情况,他或许一直在某个区域无头苍蝇般胡乱转圈。
不远不近的地方有座拉德教的教堂,他们愿意接受年龄合适的战争孤儿——只不过需要穿越村庄废墟边的树林,走上两天两夜。在似乎不打算停息的暴风雪,这样的举动无异于自杀。
然而那是他唯一的选择。
一个白天的前行后,面对逐渐暗下来的天空,艾德里安第一次尝到真正的绝望。
他本以为自己能够找到一两个用于抵御寒风的枯木桩,运气好还能弄到点用于果腹的枯草和软树皮,可他什么都没有找到。天地间只剩下零星的枯树和白茫茫的雪。
相距不算近的枯木深深埋在雪里,渐渐在他的眼化为同一个模样。
紧接而至的是越发浓重的黑暗。
最后留下他记忆里的是雪,夜色下模糊发光的白雪。艾德里安跪下身,任由它们接住自己的躯体,他费力地抬起头,向想象教堂的方向伸出手。
但他心里清楚,这里的雪会埋葬他,然后在春天将他的尸骨吐出来。
自己即将死去。
艾德里安将手的粗树枝插进深至膝盖的雪层,几乎借由本能前进。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与粗糙衣料摩擦的皮肤开始变得灼热而疼痛。呼吸似乎结了冰,他的喉管被冰冷的风堵住,无法喘气。
在之后发生的事情足以被称为奇迹。
事实上直到前不久,艾德里安·克洛斯都不确定那是不是一个奇特的临终幻觉。或者当初自己只是遇到了某个路过的好心行人,他被冻坏的脑子扭曲了现实。
还不想死,当时还是少年的艾德里安麻木地想道。
那是他失去意识前最后一个念头。
那过分高大的野兽正用冰蓝色的眼睛凝视着他,视线就像它的颜色那样冰冷而毫无感情。自己还是难逃被野兽啃噬的命运,也好,艾德里安胡乱想道,至少现在他不会感到太多疼痛。
然而随即到来的不是利齿的撕扯,而是柔软皮毛的海洋。
先到来的是温热的吐息,目光穿过缀着冰粒的睫毛。被久违的温暖刺激出几分知觉,艾德里安意识不清地将目光扫过去。
他看到了一排巨大的,属于野兽的利齿。可冻得失去知觉的鼻子没有闻到野兽特有的腥臊味,耳朵里也只有模糊的风声。
蓬松的白色长毛隔绝了暴风雪的呼号,同时让他能够自如呼吸。它温暖至极,那份过于舒适的柔软无法带来半分真实感。
可在第二天醒来后,艾德里安发现那毛茸茸的幻觉还停留在原处。他好不容易才把自己从那堆长毛挣扎出来,巨大的野兽仍然团成一团,洁白的皮毛和积雪几乎融为一体。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紧闭,古怪的角在阳光下闪着细腻的金光。
那巨大的野兽趴了下来,将身体蜷成团,将他裹在躯体正。绵软光滑的白色长毛似乎带有魔力,奇异的漂浮感将他包裹,四肢刺痛着恢复知觉。艾德里安下意识抓紧那长长的软毛,确定自己闻到了一点浆果与牛奶的混合香气。
如果这是死亡前的幻觉,死亡也许不像他想象的那样可怕。
艾德里安下意识望向四周。湛蓝的天空下,他能看到一点点属于教堂的尖顶。
目的地近在眼前,他昨晚分明没有前进那么远。但鉴于眼下发生的事情已经足够离奇,艾德里安从毛拔出自己的粗树枝,向那古怪的动物行了个笨拙的礼。
顺便还像模像样地打着呼噜。
暴风雪不知何时停住,阳光倾泻而下,而自己也不再感到饥饿或焦渴。艾德里安伸长胳膊,穿过厚实的长毛,试探着戳了戳那野兽——对方只是哼唧了几声,团得更紧了。
它同样不存在于任何书本、壁画、传说、甚至吟游诗人的胡诌扯。艾德里安试过询问教堂的高层,以及长久居住在此地的居民,可他得到的基本都是“没见过”、“是您的幻觉”或与此相近的回应。
那野兽只存在于他破碎的记忆里,没有留下任何其他的痕迹。
对方在睡梦咂了咂嘴巴,没有醒来的意思。那优雅的巨兽依旧趴卧在积雪之上,美丽得像一个梦。
之后的事情非常简单,艾德里安强撑着抵达教堂,而后成功被收留。他在获得冬衣的第一天便跑回树林,但那古怪野兽早就毫无踪影。
早已不再是少年的艾德里安低下头,最后一次对那片树林告别。
在他刚抬起头那一瞬,他似乎又看到了它——那只美丽的巨兽,它站在不远处的枯树丛,冰蓝色的双眼满是戏谑。
之后,每年冬天的那段时间,艾德里安都会去树林找寻,追逐一个越发模糊的幻觉。直到审判骑士长的提拔命令到来,他不得不离开这片区域的那个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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