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周 代价(1 / 2)
签约仪式在经信银行总部举行。大堂的四周都是落地玻璃窗,阳光洒进来,冷风被挡住,室内的暖气和鲜花让人如同身在春天。大门口右侧的墨绿色签到台后面,工作人员正检查出席嘉宾的请柬,无关人员不得入内。经过签到台,左右两侧是布满各式饮料的长条餐桌,摆放着长脚玻璃杯,早来的宾客可以倒上喜欢的饮料,互相交谈。正中央的位置摆放着签约用的红布覆盖的长桌。签约现场只占用了大堂中间的位置,落地窗下是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
捷科公司的代表早早来到签约现场,大堂里只有一些忙碌的工作人员。陈明楷紧跟着捷科亚太区总裁比尔·罗林斯,魏岩又跟在他们身后,注意听着他们的谈话。林佳玲、周锐和肖芸共乘一辆车,一起进入大堂,然后是方威和参与项目的工程师们。罗林斯仔细地看着有中国特色的布局,停下脚步等林佳玲走到身边,询问今天的安排。她在亚太区工作的时候,直接汇报给罗林斯,也是被他派到中国工作的,两人非常熟悉。周锐放慢脚步去取饮料,听到林佳玲的呼唤,回头看见她正在招手。
罗林斯不用林佳玲介绍,直接向周锐说道:“I knew you before,remember?”(“我以前认识你,你还记得吗?”)
“Yeah,in Lankawei Island.”(“没错,在兰卡威岛。”)周锐记起那个热带岛屿。两年前,他得到亚太区销售大奖,去马来西亚的兰卡威岛参加公司的奖励旅游,当时罗林斯发了一个水晶纪念碑。
罗林斯问候周锐:“How are you?”(“最近好吗?”)
周锐习惯性地回答:“Fine。”(“不错。”)
罗林斯眨着眼睛问周锐:“Really?”(“真的吗?”)
周锐知道他不是随便问问,看看旁边的陈明楷:“Oh,not so 03ne.”(“嗯,不是那么好。”)
“Let’s have a talk.”(“让我们谈一谈。”)罗林斯亲切地搂着周锐的肩膀向一边走去,林佳玲转身去找肖芸,将陈明楷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大堂的中间。
稍经交谈,周锐发现,罗林斯清楚地知道中国公司发生的事情。他恍然大悟,林佳玲就是罗林斯派到中国的内线。周锐的摧龙八式的第一步,就是发展内线,没想到罗林斯这个老外也运用得炉火纯青。周锐回头看林佳玲,她正笑呵呵地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罗林斯详尽地询问了周锐来到北京的情况,周锐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当他讲到被调回北京,华东又被交给魏岩的时候,罗林斯摇头;他没有隐瞒华东地区停止下订单的事情,罗林斯没有任何表情;他又谈到经信订单的销售过程,罗林斯询问着细节;讲到陈明楷迫使自己签署PIP,罗林斯皱起眉头。罗林斯从林佳玲那里知道了大概的经过,这次有点对口供的味道,周锐讲得非常客观,使用不褒不贬的措辞。陈明楷不安地和魏岩在一起,目光不时朝这边瞟来。
几辆轿车停在经信银行门口,车门打开,一只紫色的精巧的高跟鞋露出来,接着是修长笔直的小腿。拿着饮料东张西望的方威呆了一下,这么冷的冬天,居然有人穿着短裙。深咖啡色的大衣包裹着骆伽从车里出来,她头一低身体在车门画出了一条漂亮的曲线,优雅地钻出车门。每次骆伽的出现都给方威带来震惊,这次是为她的穿着惊呆。她在车边等了一会儿,和一位四十岁左右的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并肩进入大堂,方威认识这个人,惠康中国区总经理林振威。骆伽越走越近,方威不但没有躲开,反而眼睛一眨不眨地拦在中间。
骆伽进入大堂后下意识地寻找周锐,却看见一个高大的小伙子挡在面前,走到他身边笑着问道:“你就是方威吗?”
方威笑着回答:“对,我是,能够见到你很高兴。”
骆伽就是输在他的手里,表面不动声色:“我也很高兴。”
方威却摇头:“我已经认识你了,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
骆伽完全不了解方威的底细,周锐却对自己了如指掌。她好奇地问道:“我们见面第三次了吗?”
方威详细叙述了前两次见面的情形:“第二次是在第一次招标现场,你从我身边走过去见周锐。第一次是十一月中旬,你在锦湖高尔夫球场和一位重要的客户打高尔夫。”骆伽被吓了一跳,她最近只陪刘丰打过高尔夫,方威当时就在球场,实在难以置信,看来自己已经被研究透了,输得不冤枉了。她恢复镇静,点头说道:“周锐自己打不过我,便找你来对付我。听说你很有背景呢。”
方威笑着说:“没什么背景,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
骆伽不相信,却不想纠缠,笑了一下擦肩而过。她走到更衣处脱去大衣,露出一套玫瑰色的西服,装扮和寒冬完全不合拍,但是大堂中暖气充足,这是最适宜的打扮。很多宾客看见她的穿着,更感到身体燥热,汗水都要从脖子里冒出来。骆伽在长桌上挑了一杯红酒,在大堂中穿行,终于看见周锐的身影,走到他的身后轻轻拍了他的肩膀。
周锐背对着骆伽,却强烈地感到她的存在:“伽伽,又是你吧?”
骆伽好奇,他总是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发现自己:“怎么知道是我?”
周锐转身面对骆伽:“众人的目光像被磁场一样被吸去,当然只有你才能够做到。而且,这里只有一个人可能来敲我的肩膀,这当然也是你。”
骆伽本来胜券在握,却被方威从银监会强压下来,心中并不服气:“你很有办法啊,不过你一个人赢不了我,对吗?”
她越来越美丽,周锐却怀念她长发飘飘的样子,心不在焉地说:“你还是那么争强好胜。”
骆伽追问:“你回答我,你能赢我吗?”
周锐负责策略,林佳玲担任支持,方威冲在一线,三个高手好不容易才与骆伽打个平手,周锐实在高兴不起来:“我已经过了冲杀在一线的年龄了,方威可以,他像你一样,天生适合做销售。”周锐回想着以前和骆伽一起刀尖舐血的销售时光,“我最有兴趣的是找到像你和方威这样天生的杀手,把他们培养起来,这样我就拥有很多个伽伽了,是吗?”
骆伽被最后一句话刺伤,反问周锐:“你拥有我吗?以前曾经是,但是以后永远不会了。”
周锐看见她勃然大怒,自己的话确实不妥,追到她面前拦住她:“出国的事情,安排好了吗?一定要抓紧时间。”
周锐每次见面都要让自己出国,却不说出合理的原因,骆伽终于忍不住:“我在国内过得很好,很幸福,我不出去。”骆伽转身向林振威走去,周锐只是过去的回忆,林振威才是未来。
周锐在后面喊道:“伽伽,你等等,我没有说完。”
骆伽当作没有听见,快速离开。周锐焦急地大步追上,抓住她胳膊,轻声说道:“伽伽,你听我说。”
骆伽使劲甩脱周锐,却被他牢牢握住,动弹不得,大怒:“松手。”
众人发现异常,向这边看来,周锐坚决不放,眼睛盯住骆伽恳求:“你就听我一句话。”
林振威奇怪地看着周锐,走到骆伽身边:“怎么回事?”
骆伽被周锐的疯狂举动震惊了,她从来没有看到他这么不顾一切,和这样的恳求目光。她摆手示意林振威不要介入,跟着周锐,在众人注视下离开大堂,走到一面落地窗旁,她静悄悄看着周锐,轻声说:“什么事,你说吧。”
如果不说明原因,骆伽肯定不会听,周锐下定决心冒险:“你帮助刘国峰出国的事情已经泄漏,司法机关开始调查,他们掌握了确凿的证据。你立即出国吧,千万不要通知其他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骆伽吓了一跳,脸色煞白,周锐绝对不会骗她,的确有这样的可能,刘丰举止反常也说明问题。她不敢想象被司法机关处理的可怕后果。可是,如果一走了之,这算什么呢?公关总监的职位、出国培训计划怎么办?她怎么向林振威解释?骆伽的世界突然被周锐的这几句话掀得天翻地覆。
周锐继续劝说,给她出着主意:“你向公司请个假,先出国一段时间,看看情况发展。但是,现在一分钟也不要停留,立即去机场,乘最早的飞机离开。”
骆伽看着周锐,向他伸出双臂,两人紧紧相拥,眼泪不受控制地从骆伽眼角滑落:“谢谢你。”
周锐心如刀绞,回想着两人的爱情,仿佛就在昨天,轻轻为她拭去泪水:“伽伽,我爱你,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骆伽离开周锐怀抱,离开经信银行大门,打开钱包看看现金和信用卡,应该足够支付机票和国外短暂的生活,她进入车库,启动宝马X5,向民航售票处开去。
骆伽匆匆离开经信银行,周锐稍微放下心来,平静情绪后重新走回到大堂。方威把刚才一幕全部看进眼中,凑过来在周锐耳边轻声问道:“你告诉骆伽了?”
周锐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慢慢吸口气,目光还看着骆伽消失的方向,点头承认。方威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做得对。要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有那样的下场。”
时间接近十点签约的时间。林佳玲把崔国瑞介绍给罗林斯,三个人礼节性地聊着,方威也加入进来,而陈明楷和魏岩站在几米以外,明显被抛在一边。
刘丰还没有出现,崔国瑞默默摇摇头,觉得难堪。他在这么重要的场合居然可以迟到,这又不是在行里他自己的会议室。不过他心头还另有事情,问林佳玲:“开发通信接口的事情,和罗林斯谈了吗?”
“我真不知道该不该跟他说。”林佳玲犹豫着。
“怎么不该呢?”崔国瑞有点着急。
林佳玲把崔行长当作朋友,不隐瞒自己的想法:“要签合同了,说了能怎么样?他不是技术人员,必须要与研发的工程师开会。”
崔国瑞叹气,反而不再多想,不管怎么样,都等签了合同之后再想办法吧。他又低头看表:“我手表是不是不准时?”
林佳玲也意识到了时间的拖延:“十点二十了,怎么还不开始?”
“他们在等刘行长,他首先发言致辞,他不到就肯定开始不了。”崔国瑞着急起来,侧身离开林佳玲向签约台方向走去。不仅林佳玲,宾客们大概也注意到了时间的延迟,也在向签约台方向张望。方威结结巴巴地用英语和罗林斯交谈。陈明楷和魏岩在不远处时不时地向那边张望,罗林斯到达中国之后几乎没有和陈明楷交谈,反而对周锐和方威十分感兴趣,问了很多他们的情况,陈明楷危险了。
林佳玲不停地看着时间,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崔国瑞神情紧张地正在和几个人交涉着,现在所有人都意识到有事情发生,关注地看着签约台,大厅内鸦雀无声。和崔国瑞说话的人显然不是经信银行的客户,没人知道他们的来历。方威仔细辨认着,突然认出其中的一位就是和吕传国在一起的警察,可是他怎么穿了便衣?
宾客们都围了上来,崔国瑞低声和那个便衣警察商量了一下,拿起麦克风宣布:“先生们、女士们,由于意外的原因,签约仪式暂停举行,请大家稍等片刻,等待进一步的消息。”他和周围几个神秘的陌生人匆匆离开,消失在大厅角落的一个保安室,留下所有参加仪式的目瞪口呆的嘉宾。人群立即骚动起来,互相打听缘由,虽然猜不到原因,但都知道有大事发生了。方威从那个便衣警察的出现判断出:刘丰出事了。
短短十几分钟过去,崔国瑞匆匆走出来,重新拿起麦克风,向大厅中的人群缓慢大声地宣布:“今天的签约仪式暂时取消,请大家等候进一步的消息,对给众位嘉宾带来不便之处感到非常抱歉。”
崔国瑞放下麦克风,没有回答任何提问,转身和那些神秘的陌生人离开大厅,消失在电梯中。方威从刘丰联想到刘国峰,又从刘国峰联想到赵颖,他们的婚礼会受到影响吗?
如果抱怨刘丰迟到还真就冤枉了他。为了按时参加签约仪式,他早早起床,早饭之后和夫人一起在院子里散步,商量着国峰婚礼的细节。两家人昨天一起吃了晚饭,虽然赵颖父母穿戴整齐,但是也可以从言谈举止之间,看出他们来自社会底层。服务员点菜的时候,赵颖的母亲受不了这种服务,甚至招呼人家坐下,弄得赵颖在旁边暗暗拉她的衣角,刘丰都看在了眼里。
事到如今,刘丰夫人也没有东挑西拣的余地了,他们终于选中了大家都满意的婚礼良辰吉日,其实可选的日期并不多,因为他们很快就要飞往加拿大了。随着婚期接近,赵颖越来越多地往国峰家里跑,已经成了常客,甚至国峰不在的时候,赵颖也去家里陪国峰的母亲聊天做饭。国峰妈妈有意培养她的手艺,手把手地教她。赵颖用心去学,偶尔做一个菜混在一起,国峰和刘丰居然尝不出来,这让国峰母亲十分满意,儿子到了加拿大不会吃不习惯了。国峰妈妈还会带着赵颖去选购结婚的用品,渐渐喜欢上了这个温柔孝顺可爱的儿媳妇,既然人家有这么好的女儿,现在也不是讲究门当户对的时代了。刘丰热情地招待着,夹菜劝酒,响当当的金融巨子和普通的出租车司机居然相谈甚欢。马上就是婚礼了,刘丰期待着这一天,更期待着早点抱上孙子。刘丰回忆着国峰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心头酸楚。
刘丰散步之后,道别出了家门,仿佛有预感一般回头看了看在阳光下孤零零的别墅。司机已经将车子停在门口,街道上的车并不多,奥迪上了高速公路,向城市中心飞奔而去。刘丰开始烦躁起来,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将订单切了大半给捷科,吕传国到底为什么给方威帮忙?他到底是怎么知道加拿大的事情的?他知道多少?车子速度减慢,盘上立交桥进入市区。司机不停通过后视镜向车后看去,在等红灯时也回头探望,刘丰顺口一问:“后面怎么了?”
司机狐疑地回答:“好像有辆车从您家出来就跟着我们,这车挺眼熟的,好像昨晚就停在您家旁边的公用停车场里。”
刘丰心里一跳,回头仔细打量着那辆帕萨特,命令司机:“加速,在前面小道右拐,看它跟不跟来。”
帕萨特跟着奥迪进入小巷,刘丰心头狂跳,向司机喊道:“甩掉它。”
司机猛踩油门,车子加速向前冲去,帕萨特立即提高速度紧跟而来。奥迪高速行驶,很快接近经信银行,司机正要减速拐进,刘丰改了主意:“那辆车还在吗?”
奥迪拐回道路,停在红灯前,司机看看后视镜:“还在。”
“不去银行,先甩掉它。不管红灯,冲过去。”刘丰厉声命令。
司机吓了一跳,回头看见刘丰斜靠在扶手上,身体前倾目光凄厉,露出从未有过的神情。刘丰拿出手机拨通夫人的电话,用手捂着听筒:“喂,是我。听我说,立即拿上我们的护照和行李出国,千万不要回去,等我电话。还有,让国峰一分钟也不要耽误,立即出国。”
他挂上电话,面目狰狞地喊道:“快跑,加速,快。”
刘丰的奥迪连闯几个红灯,尾随的帕萨特亮出警灯,呼啸着飞速跟来。交警发现了这边的异常,警报声响成一片。刘丰今天在劫难逃,拿出手机拨通电话,听到占线的提示音,刘丰手脚冒汗,换了国峰的号码拨出去。
警车从四面八方围来,奥迪逃无可逃,司机害怕起来,一脚刹车停在路边。紧跟在后面的警车来不及刹车,一头撞来,追到奥迪尾部。几人从车上跳下来,向奥迪冲来,大力敲着车窗。刘丰听到国峰手机的回铃音,大声命令司机:“别开门。”
刘丰终于等到刘国峰的声音,顾不得身体被撞得剧痛,嘶声喊道:“别回家,给你妈妈打个电话,立即买机票出国。”
车窗被金属物品砰砰地砸着,司机看见刘丰打完电话,打开门锁。一个警察拉开车门,把刘丰拖出去,塞进轿车,帕萨特飞驰而去。
赵颖喜欢宜家家具,重新组合之后总是能发现新的用途。她兴致勃勃地在一个柜子前琢磨着,虽然婚后只能在国内居住一周,她仍然满怀兴趣地构想并布置着新房。新房就在囯峰家里别墅二层的主卧室。这本是国峰父母的卧室,他们乐呵呵地暂时为两个新人腾出了地方。婚礼全部准备就绪,拍好了婚纱照,囯峰的母亲十分喜欢,等不及婚礼,已经摆在新房正中。挂了婚纱照后,囯峰母亲每天都拉着赵颖去看几眼,满意地看着说:“你们走以后也挂着,直到有了孙子或孙女,照了全家福再换上去。”
举办婚礼的酒店也已经订好,他们上午领结婚证,然后就直奔这家五星级酒店。刘丰地位显赫,必然宾客如云,订了五十桌酒席,至少容纳四五百位客人,刘丰还担心座位太少。赵颖家在北京没有亲戚,只有少数同事,婚礼邀请的大都是国峰家里的亲朋好友,请柬都发出去了。赵颖看着柜子,国峰却偷偷看着赵颖,这段时间两人天天在一起,国峰却始终看不够,想到婚礼临近,心中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早上顾客不多,铃声响起划破这片安静,国峰走到一边打开手机,听到一个走调的声音在手机中大声喊道:“别回家,给你妈妈打个电话,立即买机票出国。”他来不及回答,就听到那边剧烈的声音,他才分辨出来,那个声音来自自己的父亲。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拨通母亲的电话,她声音颤抖地问道:“你在哪儿?”
“我们在宜家,爸爸打电话给我,声音很奇怪,出什么事了吗?”国峰询问。
“没什么大事,你现在就来赵颖父母住的酒店,我也去那里,不要耽误现在就来。”国峰母亲的声音也和平常不同。
“妈,你怎么了?”国峰问道,父母在电话中的声音既紧张又奇怪。
“没什么,你赶快过来。”国峰母亲的声音稍微平静。
“可是赵颖还在挑家具呢,我们刚到。”国峰解释。
“儿子,听话,不要耽误,立即来酒店,好吗?”
国峰答应了,挂上电话,走到赵颖身边:“家里有急事,我们得回去。”
“什么事啊?”赵颖正在摆弄着柜子里的挂件,想看清楚用途。
“我也不知道,现在就走。”国峰着急起来,家里一定出了大事。
赵颖从国峰僵硬的脸色和紧张的口气中觉出异常,点点头跟他一起下楼,快步进入停车场,刘国峰狠踩油门,宝马向前猛扑出去。他们走机场高速公路,很快就到了酒店,国峰拉着赵颖跑进去,母亲已经坐在大厅旁边的沙发上。她右手支着头,肩膀在抽搐,左手在脸上抹着眼泪。一定出了大事,刘国峰跑向母亲:“妈,怎么了?”
她擦干眼泪,试图向儿子掩饰:“你爸爸出了点事,没关系的。”
“什么事?出车祸了吗?”国峰当时听到巨大的声音,这肯定不是小事,否则母亲不会流下眼泪。
“他身体一切都好,只是单位出了些事情。”母亲拉着儿子觉得安慰一些,看着儿子坚定地说,“你必须今天出国,我已经买好机票,三个半小时以后就出发。”
“今天就出国?怎么提前了?爸爸怎么了?”国峰又觉得事情严重,连续地追问。
“别问了,妈妈也不知道,我把你的行李都收拾出来了,准备走吧。”然后转向赵颖,把她拉到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颖颖,国峰托付给你了,你是好孩子,我放心。虽然你还没有过门,临走之前叫我一声妈妈,好吗?”
赵颖被她搂在怀里,猜到有大事发生,鼻子一酸眼泪流出来,对着她耳朵轻轻说道:“妈。”
国峰母亲把儿子和赵颖紧紧地搂在怀里,紧急出国,就不能操办婚礼了,再想到刘丰前途未卜,生活将会被彻底摧毁,眼泪顺着苍老的脸颊流下。现在是关键时刻,她没有放任情绪,推开儿子:“颖颖,我们现在去和你父母说说吧。”
出国早晚就在这两周,赵颖立即接受今天就走,说服她父母就费了很长时间。赵颖父母不听解释,一定要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还要坚持办了婚礼再出国。赵颖劝不通,只好请来了国峰母亲,三个人关在房间里很长时间,他们眼圈红红地出来叫赵颖进去,赵颖爸爸直截了当地问她:“颖颖,你真喜欢国峰吗?”
赵颖坚决地点头,父亲又问:“无论他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你都会嫁给他吗?”
赵颖不知不觉地流出了眼泪:“妈妈,爸爸,到底出什么事了?”
父亲不回答,再一次重复:“无论他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你都会嫁给他吗?”
赵颖点头哭着说:“不管他家里出什么事,我都喜欢国峰,我都要和他在一起。”
赵颖妈妈抱住女儿,今天就要和她从此天涯海角,眼泪流淌:“孩子,赶快准备吧,今天就走。”
签约仪式没有签约,方威说不出什么感觉,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支持惠康的刘丰出事了,这是好事,客户组织结构一定会大幅调整,项目必然会被搁置下来,合同近期肯定签不下来。方威打电话叫来崔龙,他俩天天泡在一起,崔龙见面就笑着说:“恭喜,恭喜,今天你请客。”
方威也笑:“合同没签,今天得你请。”
崔龙还不知道经信银行的变故:“没签?如果没签,你笑什么?”
方威把签约过程讲了一遍,崔龙推断:“刘丰倒了,对我们很有利,不用担心。”
方威指指对面的饭馆,那是他的食堂:“去那儿吧。”他们坐下点餐,方威说:“我倒不是担心订单,只是刘丰出事之后,客户组织结构调整,我们又得重新开始,等于全部都要重新来一遍。”
方威说完埋头吃喝,重新折腾一次不容易,等于重新扒一次皮,商场如战场,你始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签合同就始终提心吊胆。崔龙知道方威被这个项目折腾得够呛,决定换个话题:“这样一来,你追赵颖的希望不就有了吗?”
方威眼睛一亮,放下手中筷子:“有道理,刘国峰这个花花公子失去靠山,什么都不是了,婚礼肯定取消,宝马要被没收,别墅也要充公,出国的事情肯定没戏。”
“赵颖知道刘丰的事情了吗?”
方威现在刻骨铭心般地想起着赵颖:“刘丰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她肯定不会举办婚礼,我只要有时间就能反败为胜。”
崔龙对方威是绝对的佩服,笑着说:“你既然能击败骆伽,刘国峰就更不在话下,你肯定早晚会和赵颖签约,嘿嘿,就是领证入洞房。”
方威的希望越来越大,他也越来越兴奋,盘算着把赵颖抢回来的计划。电话铃声响起,他看了一眼,这是何玲的号码,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喂,何玲,你好。”
“不好了,赵颖今天就要出国,我们要去送她了,你快来机场吧,要不然你就见不到她了。”何玲仓皇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
这个消息让方威措手不及,他本以为只要赵颖和刘国峰暂时不结婚,就可以慢慢追求赵颖,现在形势剧变。崔龙推了他一把:“喂,你怎么了?”
方威突然清醒,拿起钱包转身就跑,到门口才向崔龙喊:“赵颖去机场要出国,我把她拦回来。”
方威来到街上,被冷风激得一个机灵,招手叫来一辆出租车,加速向机场驶去。他不停看着时间,上车之后拨通了何玲手机,她已经把赵颖送到机场了。车子上了机场高速,何玲说,赵颖已经办好登机手续了。方威到达高速公路收费站时,何玲在电话中用哭腔告诉方威,赵颖正在排队过安全检查,方威问她排队的人多吗,却听到何玲哭着正在大声喊着:“赵颖,一路顺风。”
方威急得冒出火来,不住地催促着司机,出租车在车流中飞驰穿行着,到达国际出发大厅,方威把一百元钱丢给司机,向候机大厅狂奔,却迎面遇到何玲和几个女孩子,陪着三位老人向外走来。方威抓住何玲的胳膊,大声问道:“赵颖呢?”
何玲和几个与赵颖要好的姐妹们刚抱着赵颖哭了一场,红着眼圈把赵颖和国峰送进安检门口,扶着三个老人向外走,突然被拉住胳膊,抬头看清是方威:“来不及了,他们已经进去了。”
赵颖心神不安地过了安检,坐在候机大厅,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就像做梦一般。自从国峰在宜家接了那个电话,赵颖连续哭了几场,第一次是两人匆匆来到酒店时,她与国峰母亲抱头痛哭。说服父母同意今天出国,赵颖又抱着妈妈生离死别一样痛哭,在机场又与几个匆匆赶去送别的姐妹们抱头痛哭挥泪告别。突如其来的三场痛哭将她的精力全部消耗,她一言不发地等待着登机。大落地窗外,飞机起起落落,马上就要告别这片土地了,那边会有什么样的生活?赵颖想起那些美丽的照片,开始憧憬起来。
“乘坐CA952飞往温哥华的乘客请注意,你们的航班开始登机了,请带好随身物品,从第十五号登机口上飞机。”广播响起,国峰轻轻碰了一下赵颖,两人站起来排队进入机舱,地面工作人员最后检查了登机牌,空中小姐微笑着点头。赵颖看着熟悉的飞机,发现自己的座位在中部机舱的第一排,可以把腿伸直,很适合长途飞行,所有的乘客上完,飞机就要起飞。
与此同时,方威在安检关口急得上蹿下跳,他想找到赵颖的身影,把她叫出来。方威忘记带港澳通行证了,上面有半年多次往返香港的签证,他本可以买票进入候机厅,刚才时间那么紧急,哪里还来得及?赵颖爸爸不知道这个高个子小伙子和女儿是什么关系,何玲为他们介绍着。方威心里难过,他们不知道女儿将与贪官的儿子亡命天涯,从此不能返回国内,两位老人能受得了见不到女儿的打击吗?赵颖妈妈劝方威:“你来晚了,颖颖走了,回去吧。”
何玲走到方威面前劝说:“回去吧,赵颖走了,别太伤心。”
方威固执地摇头,越是关键时刻越要冷静。何玲和赵颖父母离开机场大厅后,方威走进洗手间,用冷水击打面孔,看着镜子,我就这样认输吗?他在手上挤满洗手液,搓出无数个粉红色的泡沫。方威一个机灵,顾不得擦手,掏出手机拨通吕传国的号码。
“方威,你好。”吕传国很快接了电话。
“刘国峰,刘丰的儿子就要出国潜逃了,你知道吗?”方威想出破釜沉舟的一招。
“什么时候?”吕传国着急起来。
“就现在,他们已经过了安检,飞机就要起飞。”方威快速回答。
“什么航班?”
方威举着手机跌跌撞撞地冲出洗手间,在大屏幕上搜寻着飞往温哥华的航班,等到屏幕刷新,找到航班号,告诉吕传国:“CA952。”
方威挂上电话,坐在机场的光滑地面,隐隐约约听到广播的声音:“这是飞往温哥华的CA952航班的最后一次登机广播,飞机就要起飞,请还没有登机的旅客抓紧时间登机。”
国峰既紧张又害怕,他也度过了漫长痛苦的一天,登上飞机之后总算稍微轻松一些。父亲出了什么事?肯定很严重,他本不想丢下父母独自远遁,但是母亲哭着要求自己必须立即离开,他只能听从。登机前,母亲把一个小包交给他,他打开,里面是各种证件,包括缴纳学费的收据以及银行的存款证明,还有一张旅行支票。刘国峰拿起支票看了一下,数字是五十万美元,可以保证自己在加拿大过上舒适的生活,这些东西肯定与父亲出事紧密相关。
座位被乘客坐满,飞机就要起飞了。何时才能与父母相逢?还是再也难以相见?刘国峰贴近赵颖,心里总算有些安慰。忽然之间,他冰冷的左手被温暖柔软细腻的手掌抓住,赵颖正看着自己,在耳边轻轻说道:“别想太多,好好休息吧。”
飞机脱离廊桥,缓慢地向后退出,调转机体在地面滑行,驶入飞行待命通道。赵颖检查安全带,靠在座椅靠背,推力越来越大,发动机高速轰鸣淹没了一切声音,飞机昂首冲向天空。噩梦渐渐退去,国峰闭上眼睛,感受着赵颖手上传来的温柔,全身放松。赵颖低头从窗口向外看去,河流、房子和高速公路上来来往往的汽车越来越模糊,飞机稍作盘旋,向北飞去。他们都开始摆脱今天的烦恼,幻想着异国的全新生活,温哥华的雪山好美啊,也许明天就可以爬上去了,赵颖闭上眼睛沉醉在梦想之中。
方威试图找到缝隙钻进候机大厅,绕来绕去也找不到任何机会,边检工作人员正在认真检查着旅客的证件,我能冲过去吗?方威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后果只能是被当场拘留。已经过了起飞时间,他开始绝望,极度的失望从心头涌起。他又取出电话打给吕传国,对方却一直占线。又过了五分钟,飞机肯定起飞了,他才拨通电话:“怎么样了?”
吕传国在电话中说道:“我们正在通过有关方面通知机场,马上采取行动。”
方威急得大叫:“飞机起飞了,来不及了。”
国峰透过窗户俯视着冬日的北京,城市里的雪已经化净,原野上还是白茫茫的。他试图在地面上搜寻自己的家,楼房越来越小,哪里能够看见?飞机一路向北将要穿过西伯利亚、北极和阿拉斯加,经过十个小时的飞行,降落在温哥华。他的目光从窗外收回,看着赵颖渐渐平静下来。
此时空中小姐突然从前舱向后舱跑去,速度太快而且太突然,引得乘客们都抬头看去。她到了后舱拿起播音电话开始向乘客广播:“由于航空管制的原因,飞机将返回北京首都机场,请大家重新系好安全带,调整座椅靠背,在座位上等候飞机降落。”
机舱内炸成一锅,乘客们纷纷询问缘由,大声喧哗。赵颖知道,这十分反常,空中管制只限制正在等候起飞的飞机,航班已经起飞,怎么还会因为空中管制而返航?她顿时有了不祥的预感。飞机返航急速下降,乘客们紧张得闭口不言,震耳的轰鸣声音之后,飞机落地在跑道上滑行。国峰紧张得紧握扶手,手心全是汗水。四周的飞机渐多,飞机重新回到停机坪,一辆驼着扶梯的汽车高速驶来,几辆警车紧跟其后。
国峰绝望起来,绝不能把包里的东西交出去,这将是指控父亲的证据。飞机停稳,乘客们再次吵闹起来,空中小姐出来劝解。舱门打开,进来几个警察,开始从头到尾检查乘客的证件。国峰四处看着,找到洗手间,这是销毁证据的最后机会,他把现金支票塞到赵颖手中,轻轻说道:“不管我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离开这里,去加拿大读书。无论我怎么样,你都要幸福地生活,能答应我吗?”
警察越来越近,这是冲着国峰来的。赵颖拉着他,拼命摇头,眼泪夺眶而出。国峰心如刀绞,使劲拉出双手,目光凄厉地看着赵颖,坚定地说道:“你一定要走。只要你能过上幸福的生活,我受多大苦都能忍受,知道吗?你答应我。”
赵颖点头,国峰依依不舍地离开她,混在过道的乘客之间向后走去,钻进洗手间。赵颖看一眼支票,五十万美元,她放进提包中。国峰为什么去洗手间?她攥紧拳头忍住巨大的恐惧,绝望地看着警察接近。
“请出示有效证件。”一位胖乎乎的警察看着赵颖,硕大的肚子压过来。
赵颖交出护照,胖警察放在眼前仔细地对着,然后举手高声向其他警察喊道:“这里。”三四名警察从前后各个方向快速压来,一个面目严肃的警官看来是头儿,质问:“你是赵颖?”
她经历一天的磨难,精力和体力都不足以抵御警察的提问,点头承认。警官劈头再问:“刘国峰在哪里?”乘客的目光都汇集过来,她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刘国峰在哪里?”警官的声音如同响雷,在耳边炸开。
“不知道。”赵颖颤抖的声音轻轻回答。
警官抬起头在客舱里四处张望,命令身边的警察:“仔细搜查,肯定在这架飞机上。”
警官的目光落在座椅后排的洗手间,他快速跑去,用手去推每个洗手间的门。当他检查到最里侧时,门纹丝不动。他转身命令空中小姐:“快,拿钥匙。”
钥匙在门上扭动,显示出绿色的“空闲”字样,门却被里面顶住。警官对门内大喊:“刘国峰,你跑不了了,快出来。”
没有应答,警官挥手,胖警察不再盘问赵颖,来到洗手间门口,向后退了几步,用自己巨大的身体加速撞出去,门砰地被撞出一道缝隙,刘国峰正背靠着洗手间的门拼命撕着手中的资料。胖警察着急,飞起一脚把门彻底踢开,国峰抵御不住这样的力量向前冲去,咚的一声撞在墙上,声音响彻机舱。赵颖心脏疯狂跳动,她不堪这样的刺激,用手蒙住眼睛,浑身颤抖,泪流满面。
胖警察探身进去,要把国峰拉出来。国峰却高高跃起,一头撞在胖警察肚子上,将其顶出门口,然后迅速把门关上,把手中最后一团纸屑扔入马桶,按下冲水按钮。胖警察爬起来,气得全身发抖,用尽全身力气向洗手间冲去。这次撞击彻底撞坏门板。警察们有了经验,一拥而上,有人抓手有人拎脚,将国峰凌空拖出,扔在地上。
赵颖忍不住抬头看去,血迹顺着国峰的脸部流出,他趴在地上,没有一点动静。两个警察拉起他,戴上手铐,左右夹着他走下飞机,却没人搭理赵颖。刚好,胖警察走过身边,赵颖站起来问:“你们不抓我吗?”
胖警察被撞了个跟头,帽歪衣斜,被赵颖拦在前面,问了这么个问题,反而不生气了:“我第一次遇到主动要被抓起来的,上面没说抓你,你随便。”
警察们簇拥着刘国峰走出机舱,赵颖犹豫起来,抛下国峰独自去加拿大吗?她做不到,站起来跟着警察向舱门走去。飞机广播再次响起:“我们抱歉地通知大家,由于刚才的意外事件,导致您延迟起飞,我们深表歉意,我们将重新检查飞机,确认正常后,将立即起飞,请您谅解。”
乘客目睹了事情的经过,都默默地看着警察押着刘国峰离开舱门,对身后的赵颖指指点点。她心乱如麻,不敢看周围乘客,低头走出飞机,进入候机大厅,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只知道跟着警察和国峰,沿着长长的扶梯向前走。她筋疲力尽,连续的打击让她思维停止,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几乎失去了一切,他不仅失去了国峰,失去了周末的婚礼,失去了钟爱的工作,失去了曾经憧憬的加拿大的学习生活,她曾经拥有的一切都毁了。赵颖机械地跟着他们出了大厅,不敢上去说话,国峰脸上血迹斑斑,她的眼泪一滴一滴滑下。警察带着国峰向警车走去,她突然停住脚步,不知道方向。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喊着自己的名字,方威站在身边晃动着她的胳膊。赵颖心口一酸,向他怀里倒去,哭声和泪水稀里哗啦地同时迸出,心里顿时充满了安全感。
赵颖柔软的身体毫无保留地靠在方威身上,她放声痛哭,方威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脊背,消瘦的后背冰凉,身体不停颤抖。方威突然看见,将要进入警车的国峰朝这个方向看来,目光充满了愤怒和绝望,炽热的火焰正朝自己袭来。
亚太区总裁罗林斯没有签成合同,回到公司立即就要返回新加坡。陈明楷让秘书变更了机票,并请林佳玲陪着他去了机场。陈明楷把他们送出去,迅速返回办公室,必须尽快处理周锐。签约仪式搞得陈明楷灰头土脸,他明显感受到了罗林斯的冷漠。经过几次冲突,陈明楷和周锐已经势不两立,公司里有一批人支持周锐,这股力量正在不断地扩大,开始是华东团队,后来是北京团队,然后是林佳玲管理的市场部门,甚至魏岩手下的销售人员也开始抱打不平了。只要周锐还在公司一天,陈明楷在捷科的根基就不会稳,这样下去,他只能灰溜溜地被逐出公司。
经信银行的订单肯定来不及了,完成任务的希望又落到北京和华东地区的订单上,现在是这个季度的最后一周,周锐的去留是这些订单的关键。陈明楷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崔龙下午不在公司,方威也消失了踪迹。他们什么都敢说,什么也做得出来,时机正好!林佳玲与亚太区有紧密的联系,正在去机场的路上,正是对付周锐的天赐良机。陈明楷叫来人力资源经理王莉,魏岩先开口:“今天我们没有按时与经信银行举行签约仪式,周锐与公司已经签署了在一周内赢下经信银行订单的PIP,必须要处理。”
王莉已经看透魏岩,为周锐辩解:“我听说,形势对我们非常有利,需要现在处理周锐吗?”
魏岩慢悠悠讲着道理,试图以理服人:“经信银行组织结构会发生根本性变化,肯定要经过新的招标程序才能重新采购。这需要很长的过程,现在很难预料最终的结果,周锐既然没有兑现承诺,就应该按照协议处理。”
如果陈明楷一定要开除周锐,以前的PIP绝对有效,王莉犹豫着:“那我应该做些什么呢?”
魏岩早已与陈明楷商量出对策:“召开员工会议,按照公司规定公布。”
王莉不想这样匆匆就决定,试图拖延一下:“我需要发个邮件向亚太区汇报。”
陈明楷失去耐心,直接打断:“你汇报给我,不是亚太区。周锐没有兑现承诺,根本不需要走其他的流程,你去通知会议时间,尽快公布。”
王莉还想分辩,陈明楷挥手让她离开。她不想成为陈明楷的工具,这种严厉的手段只适用于犯有极大过错,或者严重违反公司规定的员工,被开除者不仅得不到任何补偿,还会留下极差的记录。王莉走到门口,突然想起元旦放假的事情,向陈明楷请求:“我刚好利用这个时间,公布元旦放假的安排,可以吗?”
陈明楷满腹狐疑地同意。王莉心神不定地离开办公室,左右为难,灵机一动,拨出林佳玲的电话,急急说道:“佳玲,陈总要开除周锐,正在召集全体员工会议,我该怎么办?”
林佳玲没有回答,显然在和罗林斯商量对策,过会儿才说:“尽量拖延,我就回去。”
王莉打开电脑,向亚太区人力资源发了邮件,林佳玲和亚太区是能够挽救周锐的最后两根稻草。王莉安心一些,她已经尽力了。王莉取出PIP放在桌子上,陈明楷要大张旗鼓地开除周锐,不符合常规,这本来应该一对一进行,但这样做无非是想让支持周锐的人断了希望。会议时间已到,王莉抓过文件,离开办公室。
会议室又一次被挤满,连会议室门口都是人。见陈明楷进来,他们自动为他让出一条通道。他理所当然地坐在中间位置,魏岩坐在左侧,周锐坐在他对面。人基本到齐,陈明楷站起来,用掩藏在黑镜框后的炯炯目光,扫视会议室的全体员工,沉默一会儿才说:“本周是今年最后一个季度的最后一周,下周就是元旦假期。你们辛苦了一年,我要求大家再辛苦这最后一周,把能签的订单签进来,不能签的也要签进来。无论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谈,只要能够确认订单,任何条件都可以谈,包括价格、折扣和付款条件。”
陈明楷看了一眼周锐,向王莉点头,这是明显的暗示。王莉站起来,在人群中显得更加单薄和瘦小。她开始宣布假期通知:“马上就是元旦,我先公布一下放假时间。”
李朝东十分诧异,会议要宣布开除周锐的事情,怎么变成了元旦放假的通知?王莉开始介绍,越讲越复杂:“我们按照国家规定元旦放假一天,由于1月1日是周日,是法定假期,因此元旦假期顺延至1月2日。12月31日是周末,本来应该放假,现在与1月3日调换,照常上班。如果有人一定要在周六休息,可以向人力资源申请,但是1月3日必须休息,不能工作,因为办公室在元旦假期关闭,不能使用。如果必须在1月3日工作,可以向主管提出申请,得到批复后按照正常加班处理。元旦属于公共假期,加班可以得到3倍薪水,在加班期间,请注意安全……”
李朝东越听越糊涂,我怎么连放假通知都听不懂啊,看来他们说我笨是有道理的,回去得再买只甲鱼补补。王莉用了半个多小时还没有讲完,目光向门口扫去,却没有看到林佳玲的影子。她实在不能再拖,也没话可讲,只好问道:“大家还有任何问题吗?”
所有听众都茫然地看着王莉,不知道她都说了什么,她再次确认:“听明白了吗?”
大家都被她翻来覆去说糊涂了,包括陈明楷都一起摇头,李朝东这才放心:看来不是我缺心眼儿。王莉叹口气,自言自语:看来我还得讲一遍。陈明楷向魏岩摆手,魏岩站起来阻止王莉:“放假通知不用说了,发邮件通知吧,还有其他事情吗?”
王莉只能拖到这个时候了,听天由命吧,只好宣布:“最后还要一件事,经信银行签约仪式取消,按照周锐签署的PIP,他将从今日起离开公司。”
周锐没想到居然宣布了一条这样的消息,更没想到陈明楷会用这么严厉的手段。自己没有违反公司制度,这太不合理了。会议室的目光都汇集过来,周锐质问陈明楷:“为什么这样?”
这种时刻必须为老板挡刀,魏岩回答:“方威承诺在一周之内签下经信银行的订单,可现在订单已经被无限期地推迟,你应该履行承诺。”
肖芸最了解经信银行的状况,立即反驳:“这个订单并没有输,一直支持惠康的刘丰出事了,我们的机会更大了,怎么能让周锐走?”
魏岩替陈明楷死扛,这就是他的价值:“周锐走了,我们照样可以赢,而且还会做得更好,经信银行的订单由我负责。”
李朝东也跳起来帮腔:“对,要是这个订单由魏岩负责,还会拖到现在吗?哪里有惠康的机会?我们早就拿下了。”
崔龙不在,钱世伟接替了他的工作,骂人不是他的风格,他硬着头皮大声说:“呸,我们就要赢了,你跳出来说风凉话,你们要是能赢下来,我不姓钱。你这王八蛋,平时不干事,就知道拣现成的。”
崔龙是李朝东的克星,这次李朝东又被钱世伟骂得坐在座位上,嘴里小声说道:“又骂人,没教养。”
钱世伟扯开嗓子后找到了感觉,瞪着李朝东大声说:“你说什么?”
“吵什么?”陈明楷站起来呵斥钱世伟,举起周锐签署的PIP,面对全体员工,“方威答应一周以内签订合同,周锐没有异议,他们签了这份书面文件,白纸黑字,既然做不到,就必须按照PIP执行。”
陈明楷手中的PIP对周锐和方威十分不利,肖芸不得不向陈明楷低头:“经信银行的项目没有结束,合同没有签,请您让我们把这个项目做完好吗?我们拼尽全力,为这个项目努力了三个多月,多少人为这个项目付出了心血?我们常常工作整个通宵,为了制作建议书连续几天睡在办公室,佳玲感冒发烧也坚持去讲方案,我也挺着肚子东跑西颠,您至少等我们把这个项目做完,好吗?”
这种关键时刻绝不能心软,陈明楷强硬宣布:“不行,周锐必须按照PIP的规定,立即离开公司。”
钱世伟正要说话,崔龙得了消息推门进来,正看见肖芸捂着肚子请求陈明楷,怒火难以抑制地爆发出来:“我们在前面千辛万苦地打仗,你却在后面捅刀子。你真他妈的像透了秦桧和宋朝皇帝,要不是你们,岳飞早打到黄龙府了。”
他居然敢在众人面前责骂自己,陈明楷勃然大怒,猛拍桌子:“我当然有权力,我是捷科中国区总经理,我有权力开除周锐,有权力开除你,我有权力开除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我宁可这个订单不要!只要有人胆敢和我作对就是死路一条,在这里听我的,我做主,我是老大。”
陈明楷歇斯底里地大声喊叫,忽然愣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瞬间石化。他面孔僵硬,浮现出诡异的微笑,活像出土的僵尸。大家随着他的目光望去,林佳玲笑吟吟地从人群背后站起来,她本来坐在椅子上,被前面站着的员工挡住,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她。众人随即发现,她身边居然是亚太区总裁罗林斯。罗林斯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在林佳玲耳边叮嘱几句,转身离开会议室,林佳玲走到不知所措的陈明楷面前:“罗林斯先生请您去谈一下。”
陈明楷离开,会议室顿时热闹起来。林佳玲收到王莉电话,转告罗林斯,两人立即返回办公室,来得不早不晚,该听到的都听到了,该翻译的林佳玲都翻译了。王莉总算放下心来:“为了拖延时间,刚才宣布元旦放假通知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胡说了些什么。”
罗林斯出人意料地很快回到会议室,陈明楷没有跟出来,他待会议室安静,宣布:“I just talked with Mr. Chen. He will have a long vocation from now on. During this time,Ray will act him. And I believe he can make a fantastic performance for our company. Thank you.”(“我刚和陈先生谈过,他将要休假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内,周锐将临时代替他管理中国地区的业务,我相信在他的带领下,你们将取得优异的业绩。”)
崔龙跳起来大声高呼,掌声从四面八方响起,魏岩一动不动地坐在座位上,李朝东四面张望,也开始鼓起掌来。周锐听到这样的安排,却没有任何欣喜的感觉,他迅速思考着措辞,当掌声停止的时候,他站出来,并不急着说话而是与每个人交换着目光,阅读着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
罗林斯随即与周锐进行了简单的交谈,他只谈了这个季度的销售任务,周锐统计了北京和华东能够完成的订单,把数字报给罗林斯。罗林斯面无表情地加着数字,在去机场前只说了一句话:“你必须达成你承诺的数字。”
周锐放心,这个数字有绝对把握,他现在需要规划的是下个季度。经信银行的订单肯定可以签下,暂时不用为业绩发愁,他有一个季度的时间来处理内部问题。
今天失去一切的不仅仅是赵颖,当骆伽在航空售票处被问到去哪里的时候,她突然觉得世界这么大,却没有自己的去处。此时不是伤感的时候,她绝对不是弱者,她强迫自己控制住情绪去面对这一切。骆伽拥有长期的港澳通行证和美国多次往返的签证,香港也是中国领土,但那里也不保险,看来只能去美国了。当售票员询问她去哪个城市的时候,骆伽回答哪个城市都可以,只要最近的航班。
她盘算着在北京必须要处理的事情,首先要回家把所有有价证券都换成现金随身带走,然后还要去公司取护照。家里的事情很简单,唯独舍不得小怪怪,自从周锐离开上海,这两年只有这只小狗朝夕陪伴。骆伽就要出国,不能留它了,送给谁?周锐也很喜欢它,黄静却不是爱狗的人,只能把小怪怪托付给林振威了。骆伽处理好家里的事情,看着小怪怪,心里难过极了,再也不能回到以前的生活了,甚至再也见不到小怪怪了。骆伽走到电梯前又回来,为小怪怪准备好当日的狗粮和清水,用脸轻轻蹭着它的毛发,小怪怪不知主人心思,开心地在她怀中撒娇。骆伽把小狗放在地上,它又一次冲到脚边,她狠心推开小狗,它不解地侧头看着主人,呜呜地叫着。骆伽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公寓,这里有她的爱情,那么难以割舍,她躲避了小怪怪的眼神,害怕自己会失声痛哭。可在电梯里,泪水却如同雨点般坠落。
骆伽下一步要去公司取护照,然后逃离北京,她从地下停车场进入电梯,看见几个眼熟的同事,笑着打个招呼,他们僵硬地微笑着点头。骆伽心脏紧张地跳了一下,她相信直觉,他们的怪异表情说明公司一定出了什么事情。反正马上就要离开了,她决心不去管这些,径直到达自己的楼层,拿出门卡向刷卡器一挥,等待红灯变成绿色,门发出咔嚓一声,就可以推门进去。但是,门灯却始终保持红色,骆伽挥手叫来保安:“我的门卡失效了,请你帮我开门,好吗?”
保安看着骆伽回答:“骆小姐,我得到人力资源的通知,您已经不是惠康员工了,您必须和人力资源联系,才可以进出公司。”
骆伽被这句话惊得说不出话来,迟疑地问保安:“你说什么?我不是公司员工了?”
保安没有回答,冲着对讲机不断重复:“骆小姐在公司门口,骆小姐在公司门口。”
对讲机很快传出声音:“请她在门口等一下,等一下。”
护照还在办公室内,骆伽无法转身就走,只好停住脚步,尽力镇定下来。她没心思搞清楚这一切,她只有一个想法,立即拿到护照,马上出国,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吧。骆伽终于等到人力资源经理,她们共事多年,是不错的朋友,她此时却板着脸一言不发,做个手势让骆伽进来。她轻轻推开大门,骆伽低头跟在后面,保安衔尾把她夹在中间。办公室里的惠康员工看见骆伽,都停下手头工作,呆呆看着她走过,竟然没有一个人主动打招呼。骆伽也当作一切都没有看见,埋头向前走,却觉得这段路长得没有尽头。她外表依然镇静,心中正在流泪。人力资源经理把骆伽领进办公室,合上门将保安关在门外,才拉住骆伽的胳膊:“伽伽,你千万要坚持住啊。”
友情还在!骆伽现在才稍微可以喘口气:“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回到座位从电脑中打印出文件交给骆伽。骆伽低头仔细看去,这是一份发给惠康中国公司全体员工的电子邮件,她首先看署名,是林振威的名字,内容非常简短:
这份文件必有所指,骆伽问道:“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她坦白相告,林振威紧急召开所有员工会议,首先宣读了这个文件,接着宣布骆伽涉及非法交易,立即停职接受相关调查。骆伽难以置信:“是林总亲自宣布的吗?”
看到她点头,骆伽如受重击,林振威居然不通知自己,就宣布了这个决定。在连续打击之下,骆伽心中巨浪汹涌。暂时平息心中的起伏后,骆伽提醒自己此时最重要的事情是逃离北京。她缓了一会儿说道:“我想收拾一下个人用品,可以吗?”
人力资源经理点头,走过来拍拍骆伽的肩膀:“你仍然是我的好朋友,处理完眼前的事情后给我电话,好吗?”
骆伽被这句话感动,勉强笑着点头。她叫来保安,让他陪着骆伽去取个人用品。保安做个手势请骆伽先走,然后戒备地跟在后面。骆伽无视旁人的目光,穿行到自己的办公室,她打开房门,保安上前一步站在门口,监控着她的一举一动。
骆伽打开抽屉,拿出护照放在包里,又从抽屉和柜子里挑些重要的证件取走,其他都是身外之物,原封不动地留在原来的位置。抽屉里躺着一个MP3录音笔,这是以前从周锐那里收到的生日礼物,她心中一动,抓起录音笔放在包里,仔细看看这间办公室,不知今生还能否再回到这里。她压下情绪,转身对保安说:“我想用下洗手间。”
保安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对着骆伽点头,带着她来到洗手间门口。骆伽进去,钻进一个位置,轻轻脱下外套,把MP3夹在皮带之上,麦克风电线从衣服内穿过夹在衬衣下面。林振威昨天还说要让自己成为美丽的传奇,保证犹在耳边,他却在最关键的时刻抛弃了自己。周锐肯定不会逃避,可他却娶了黄静。骆伽鼻子酸楚,差点流出眼泪。她装好录音装置试着转转身体,外表没有异常,正要推门出去,听见有人推门进来,她下意识地缩回来,两个女孩子走进来,然后是冲水的声音,一个女孩说:“骆伽真可怜,这样就被公司开除了。”
另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有什么可怜?她的业绩全是这样做的,我们全被她骗了,什么传奇,什么销售人员的榜样,居然做了这么多坏事。”
“是啊,她居然做出这种事情,公司也被牵连进去了,肯定影响很坏。”
她们离开洗手间,骆伽出来,在镜子面前擦擦面孔,再次确认录音笔没有什么异常,离开洗手间,被保安带回办公室。她回到座位上拿起电话,接通林振威:“林总,我是骆伽。”
林振威已经从电话显示屏上看出骆伽的号码,语气听不出异常:“骆伽,我正要找你。”
骆伽沉着地说:“我也想和您谈谈,可以吗?”
“好,你来我办公室。”
骆伽放下电话,推门就去乘电梯,被保安挡住:“骆小姐,您只能在公司指定的地点活动。”
“我与林总约好了,您可以确认一下。”
保安级别与林振威差得太远,只好答应说:“好吧,我带你上去。”
骆伽被保安押解到林振威的办公室前,秘书快速在电话上敲着按键,随即示意骆伽可以进去。骆伽轻轻按下录音笔按键,推门进去。林振威从桌边站起来快步走来,请骆伽坐下,自己坐在对面。骆伽把通知放在桌面:“怎么回事?”
他们之间隔了一个茶几,林振威反问:“签约仪式的时候,你去了哪里?”
“我有急事,暂时离开了。”
“刘行长出事了,你知道吗?”
骆伽早已猜到,装着惊讶:“出什么事了?他没参加签约仪式吗?”
林振威已经得到了准确的消息:“他没有去,据说已经被双规了。银监会的纪检部门当场找我谈话,要求我们配合调查刘丰在采购过程中的违规行为。”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林振威注视着骆伽,扫描着她的大脑,却没有发现异常:“我猜,一定是为了刘丰儿子出国的事情。”
骆伽放下心来,这句话足以证明林振威参与此事,可以证明这是公司行为而非个人行为,便可以为自己脱罪。她开始问自己真正关心的问题:“为什么要开除我?”
“刘丰已经被双规,银监会的人正在到处找你,我替你想好了,你应该尽快出国。”
“出国之后呢?”
“出国避开这段时间就行了,然后,你可以继续做想做的事情。”
这只是一种安慰,骆伽质问:“我想做的事情?哈佛的培训还有吗?我还会担任公关总监吗?你为什么立即把我赶出公司?”
林振威苦笑着说:“你知道,这是公司规定,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有什么选择?”
骆伽把身体靠在沙发上,看着林振威:“如果我不能出国,怎么办?”
只要骆伽出国,林振威就安全了:“不管怎么样,你尽快出去,买机票了吗?要不要现在订?”
距离航班还有些时间,骆伽不慌不忙:“那你现在帮我订吧。”
林振威看了一下电话,又犹豫起来,怕牵扯进来:“你自己订吧,我不太方便。”
骆伽身体前倾,看着林振威的眼睛:“他们都以为,这个项目是我一手运作的,他们说我是高手,你也要把我树立成一个传奇。其实,我不是那个高手中的高手,只是一个失去一切的可怜女孩,在幕后规划运作这个项目的真正的高手是你。如果赢了,我得到名声,你得到梦寐以求的业绩;如果输了,你不需要承担责任。我不反对,也认可你的安排。可是出事之后,你的做法却让我伤心,我成为替罪羊,来承担一切后果,你继续做中国区总经理,对吗?所以你把我开除出公司,责任撇得干干净净。”
林振威一言不发,骆伽毫不退让地看着他僵持着:“林振威,我看错人了,你只是个胆小鬼,只会在黑暗的角落里谋划,却不敢堂堂正正地承担责任,你根本不值得我去爱。”
骆伽说完,毫无留恋地离开林振威的办公室,下电梯来到地下停车场,打开车门坐进去,该办的已经办完,现在该去机场了。骆伽离开公司大楼,沿着东三环向北驶去,她猛踩油门,超过一辆公共汽车进入主路,顺着这条路很快就可以到达机场。周围熟悉的建筑划过,骆伽心中茫然,出国之后怎么办?她强迫自己不去考虑这些。如果逃不出去,会有什么后果?刘丰被双规了,她绝不能在监狱里度过此生。骆伽又想起小怪怪,与周锐分手之后,只有它与自己日夜相伴,只有周锐能够照顾它了。
骆伽用车载电话拨通周锐的手机:“是我。”
周锐正在为骆伽担忧:“你在哪里?”
骆伽听出焦集,觉得安慰:“去机场的路上。帮我照料一下家,好吗?”
“可以。”
骆伽却还不放心:“钥匙放在我以前常放的地方,记得吗?”
“知道的。”
“钥匙还在那里,每天去遛小怪怪,如果你不方便去,就把它送走吧,总之要让它好好地活下来。”
周锐想起他和骆伽手拉手遛着小怪怪的情景,难过地拼命点头:“伽伽,放心,我一定照顾它。”
骆伽放下最后一件心事,正要挂电话,看见主路上紧急停车处横着一辆警车,两个警察正在路边远远地张望。骆伽立即紧张起来,方向盘迅速右拐,从主干道驶向辅路。
车载电话中传来周锐的呼唤声音,骆伽全身僵硬地对麦克风喊道:“你等等!”
骆伽趁绿灯冲过路口,通过后视镜向后观察,没有警车跟来。她心中正要放松,在第二个路口等待绿灯的时候,警车从后面遥遥追来。绿灯已亮,越野车高速冲出,迅速与警车拉开距离,她只有一个想法,甩掉警车再去机场。越野车掠过农展馆,只要经过燕莎路口,就可以开上机场高速,没有红绿灯的羁绊,警察的索纳塔绝对追不上宝马越野车。
然而前方路口的红灯亮起来,只要停车就会被警车追上,她狠踩下油门,越野车疯狂地闯过红灯。警车毫不示弱,立即亮起警灯,在车流中呼啸着越过红灯。骆伽更加肯定警车是冲自己来的,她额头渗出汗滴,好在警车被落下一段距离,冲到下个路口便能驶上机场高速,彻底摆脱警车的追踪。
“喂,喂。”周锐的声音在车内回响,他还在电话上。
骆伽才记起来,匆匆说:“警车追我,我要挂了。”
“你别跑,停下来。”
“不,我不能留下,万一我出了什么事,来取我车上的MP3录音笔。”
“你在哪里?我现在就来。”周锐不知道解决方案,只能陪在她身边。
越野车冲过长城宾馆,燕莎路口近在眼前,警车被甩得无影无踪,骆伽稍微放松,另一辆警车呼啸着从前方斜刺穿出,车身横在路面,停在亮马桥上。左边是高架桥堵住去路,右侧是卖鲜花的小商店。唯有右前方已经结冰的亮马河,她绝望中猛打方向盘,越野车驶出路面向河道冲去。冰面在咔嚓声中没有破碎,越野车斜着向对岸驶去,警车不敢继续行驶停在河边。骆伽继续踩动油门,玻璃爆裂的声音在四周响起,车身向下一沉,骆伽拼命拨打方向盘,希望摆脱冰面的窟窿,却越陷越深,终于一头穿破冰面,扎进河中。
周锐听到一声巨大声响,然后就失去了骆伽的联系,再也拨不通电话。他离开公司,开车沿着骆伽走过的路线,寻找她的踪迹。周锐没有发现异常,直到发现亮马河桥边聚集着围观的人群,他掉头绕回到河边,下来向一位围观的妇女打听:“怎么了?”
“一辆宝马车冲进河里去了,这河都冰封了,怎么就裂了呢?水多冷啊?人怎么能受得了?”妇女茫然地摇头说着。
周锐心里翻了一个跟头,挤开人群向前走去,最里面是几个警察,越野车正被牵引车着拉出水面。周锐拼命向前跑去,被一个交通警察抓住:“你是什么人?”
周锐说不出话来,只是用手指着宝马,交警看着他脸色,猜到他一定是出事者的亲戚朋友,不拦周锐,跟在后面提醒:“人送到医院了。”
越野车前面的发动机盖被撞得如同泥巴一样,车灯和挡风玻璃全部破裂,周锐担心,转身问交警:“人怎么样?”
“昏迷,正在抢救。冰面本来很结实,岸边有附近单位的排水管,附近水温比较高,只有一层表面的薄冰,这辆车用一百公里左右的速度冲进来,司机伤得很严重,在朝阳医院,你快去看看吧。”
周锐直奔医院,在走廊间奔跑,到处寻找骆伽的下落,终于在一间抢救室门口被拦住。她就在里面,周锐却不能进去,他拉住一位刚出来的护士:“病人怎么样?”
护士没有回答,摇摇头急匆匆地离去。
周锐把公司的事情委托给秘书,一直守候在病房门口。他帮不上任何忙,只能坐在椅子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医生和护士,漫长的等待把他折磨得筋疲力尽。护士的声音从走廊里传来:“家属呢?”
周锐走上去:“我。”“是她什么人?”
“男朋友。”
“家属呢?”
“没有家属,她父母都不在了。”
“跟我来。”护士一声不吭,默默带他进来,骆伽孤零零地躺在病房中,她面孔没有伤口,只是脸色惨白。他突然产生要哭的冲动,不得不竭力控制着。护士指指骆伽,示意他可以说话。
周锐俯身下来,在骆伽耳边轻声说:“伽伽,是我。”
骆伽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散漫地看着上方,周锐轻轻抓住她的胳膊:“伽伽,我来看你了。”
骆伽的目光找到周锐却说不出话来,眼泪顺着脸庞淌下,嘴角抽动。周锐把耳朵贴在她的嘴边,听见她用全身力气说道:“我好后悔。”
周锐安慰她说:“伽伽,别担心,我一直陪在你身边。”
骆伽想摇头,却只是轻轻转动眼球,缓慢说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曾经拥有很多。”
周锐拉着她冰凉的手,她长久中断之后又说:“我想要更多,却失去了曾经拥有的全部,我好后悔。”
骆伽努力睁开眼睛再看一眼,却难以找到近在眼前的周锐,那滴泪珠顺着脸孔滴在周锐手背,她的目光也慢慢消失在渐渐合拢的眼皮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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