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周 败局(1 / 2)
周锐离开经信银行,心里郁闷的同时,也觉得好笑。工会主席是位五十多岁的大妈,主抓计划生育工作,是党委成员之一。为了拉近距离,周锐聊了很长时间的计划生育,说到自己还没有孩子,这位大妈拼命夸奖他支持国家的计划生育政策。周锐向她解释客户关系管理系统,她目光炯炯地说:“这玩意儿也能帮助计划生育?”周锐才想起还没有介绍项目的背景,半个小时以后,他逃出了她的办公室,因为这已经不是周锐介绍项目情况,而是她向周锐普及计划生育的知识。
周锐在咖啡馆里等着林佳玲和方威,由于时间紧迫,大家分头去见银行的主要领导。现在他们带着失望的神情陆续走入咖啡馆。
肖晓阳作为最终使用部门的代表、金主任作为外部技术专家,列席党委会,他们将是惠康用来进攻的大炮。刘丰有绝对的把握,他担任一把手以来,反对者已经被清理出去,等这个项目过去,下一个清除对象便是崔国瑞了。
例行的政治学习结束之后,刘丰缓慢说道:“除了学习‘三个代表’的重要思想,我们今天召开党委会,还有一个重要的议程。”刘丰停顿一下继续说:“客户关系管理系统是发展客户、拓展市场的重要基础,我们必须建立起强大可靠的客户关系管理系统,才可以在市场竞争中取得优势。项目招标到了关键的时刻,对于这么重大的项目,党委有责任站出来把好关。市场发展部直接使用系统,软件中心是技术权威,因此邀请他们列席党委会。晓阳,向党组成员介绍一下招标情况。”
肖晓阳列席党委会,认真地用投影屏幕介绍了招标的过程,重点对惠康和捷科方案进行了对比,客观背后,隐藏的完全是惠康的优势。刘丰转向崔国瑞,让他表态:“老崔,你一直具体主管这个项目,也发表一下意见吧。”
崔国瑞孤掌难鸣,周围都是刘丰的亲信,支持自己的涂峰和常仪都被排除在外。他抬起头:“惠康和捷科的方案都是优秀的,但是,我认为在招标过程中,尤其是第二次招标过程中有不少疑问,惠康大幅度修改方案,十分接近捷科第一次招标的方案;其次,宏贯公司给出了莫名其妙的价格,都对招标产生了严重的影响。我建议,调查清楚后再下结论。”
他仍然这么强硬,刘丰怒火中烧,表面仍然不动声色,拉出肖晓阳放炮:“晓阳,崔行长认为招标过程中出现了问题,你的观察呢?”
肖晓阳挺直身体,毫不含糊:“我没看到任何问题,我们把两期工程合并,必须修改方案,捷科不也这么做了吗?至于宏贯,当然有权报出任何价格,他们完全没有机会,报价不慎重是完全有可能的。”
刘丰趁热打铁,点出金主任:“你是专家也是技术权威,谈谈你的观点吧。”
金主任不负厚望,打开投影机,有条有理地说着:“我对两家的方案从技术上进行了研究和分析,惠康和捷科的方案都是先进的,体现了国际领先水平,通过这个项目,一定能够推进经信银行的信息化水平。然而,我们一直采用惠康公司的系统,在兼容性上,惠康有着先天的优势,而且我们的工程师熟悉惠康的产品和方案,便于支持和服务,既是最佳的方案,也是风险最低的选择。”
崔国瑞顽固不化,刘丰失去耐心,提议道:“党委成员听取了项目小组的汇报,我建议举手表决,同意选择惠康公司方案的,请举手。”
崔国瑞豁了出去,强硬地表态:“我反对,我还是坚持调查清楚,再继续招标。”
“允许保留个人意见,少数服从多数。支持惠康的请举手。”刘丰再次强行闯关,推动方案通过。
大多数党组成员举手,崔国瑞控制着怒火,拒绝表态。那位负责计划生育的大妈坐在那里,慢悠悠地说:“好好商量嘛,何必生那么大的气呢?我们党的原则向来是实事求是,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理论联系实际嘛。”
“五比二通过,少数服从多数,允许保留意见。”刘丰没想到,即将退休的老太太居然站在崔国瑞一边,“晓阳,准备合同筹备举行签约仪式。”
骆伽没有召集会议,但是与项目相关的同事们自动地聚集在作战室中,等候着决定性的结果。骆伽的手机铃声响起的刹那,所有目光汇集在她的表情上,希望能够从中窥出蛛丝马迹。从她的称呼中可以猜测出来电的是经信银行的工作人员,骆伽说了谢谢放下电话。她眼睛眯起,嘴角从两边轻轻翘起,笑容甜甜地绽放出来,紧张气氛被这个横空出世的笑容一扫而空,众人顿时沐浴在笑容中忽略其他。
骆伽收敛笑容,大家才意识到惠康赢了,她这才宣布:“现在是庆祝的时刻,我们一起打赢今年国内最大的项目,这也是亚太地区最大的订单。我们还有最后一个任务:庆祝!”
掌声响起,欢笑四溢,消息迅速在公司传播,通过电话和电子邮件,迅速传到惠康在全球的每个分公司,大量祝贺的电子邮件从世界的各个角落传来,直到骆伽的电子信箱被挤爆。
所有人都离开会议室之后,留下来的林振威注视着骆伽,此刻他忘记了输赢,只记得她绽放出来的笑容。他走到骆伽身边,将文件递给她。文件上附着机票,这是一张飞往纽约的头等舱机票,时间是去哈佛参加EMBA课程的前一周。文件是公共关系总监的职位待遇书,这是一个非常让人满意的数字。文件之间还夹了一张音乐会票,日期是圣诞前夜。骆伽抬头看着林振威,他笑着用手指向自己。骆伽心中犹豫起来,这是林振威的一次约会邀请,她明白其中的含义,要接受这个邀请吗?林振威总是很绅士,骆伽却能感受到他隐隐的追求之意。骆伽看着林振威,想着周锐,终于还是将音乐会票抽出来,还给林振威。林振威的目光和笑容没有任何变化,把票放进西服口袋,有风度地坐回座位,将另一份文件递给骆伽。
这是一份北方区销售总监的岗位说明书和密封的文件,信封上写着周锐的名字,按照公司规定,只有收信人才可以打开。经信银行的订单已见分晓,林振威开始了新的布局:“我们不仅要击败捷科,还要彻底摧毁他们的抵抗力量。这就像打仗,我们夺下一个城市,还要击溃敌人的有生力量,甚至把敌人的队伍收编下来,这样对手就永远失了抵抗的能力。我希望,你的职位由周锐担任,你去和他谈谈,有把握吗?”
骆伽得到了消息,周锐已经被降职,输了这个订单,他更加走投无路了:“我们此时敞开大门,他本不应拒绝,但是,他有时非常固执,死守原则,我不能确定他的态度。”
“他来最好,不来也没关系,我们也是人才济济。”林振威态度淡然,又叮嘱骆伽,“签合同后,别忘了发邮件通知亚太区,让那些总部的大老板见到你的成绩,有机会的时候,他们才会想起你。”
周锐对失败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就像即将上战场的士兵,上阵之前已经接受战败覆亡的可能。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常胜将军,既然选择战斗,就应该准备面对失败,无论多么惨烈的结局。在周锐的销售生涯里,他经历了无数次输赢,能够接受各种局面,这也像经历生死的老兵,只有保持平静的心态,才可以在临死的瞬间,冷静地寻找到最后一丝机会,反败为胜。
周锐知道这次毫无反击的机会,骆伽封死了前进之路,陈明楷堵住了后路,他失去再战的机会。得知经信银行党委会的决定之后,周锐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计划,他和陈明楷之间不可调和,留在公司只能自取其辱,只能离开公司。周锐并不担心工作,打个电话就会有猎头公司蜂拥而来,加入新公司,并拥有新的团队,何必计较眼前的得失?让他惆怅的是,这家公司里有太多自己无法抹掉的回忆。
陈明楷下午将要召集北京全体员工的会议,这次会议就是针对自己,周锐在捷科没有什么前途了,但是还要为自己的团队做好安排。他把所有人都请到公司附近小餐馆的包间,让他们有所准备。他们都知道了经信银行的结果,默默坐在桌边,没人主动点菜,周锐拿出菜单说:“老规矩,每个人一道。”
饭菜上来,他们边吃边聊一些公司以外的话题,谁也不想提到敏感的事情。眼见饭菜见底,周锐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终于开口:“大家应该都知道了经信银行招标的结果,虽然没有正式公布,但是我们已经输了,这么重要的项目失利,应该有人承担责任。”
方威不等他说完就大声说:“这个项目我负责。”
“我只是和大家聊聊,把第一手信息给大家,不是要分出责任。这个季度没有结束,经信银行也没有最终签合同,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还会继续努力。”周锐希望他们做好心理准备,苦笑一下说:“但是公司可能想法不一样,陈总要和我谈话,估计谈这件事,下午要开全体大会,可能也和这个项目失利有关。我们即便输了这个订单,在短短两个月就打开北京市场,我虽然遗憾却也无悔,以后不能并肩作战了。对于经信银行,我们即使输了订单,却没有输了客户,只要以后好好耕耘,在佳玲的支持下,肖芸,你还是可以赢回来的。”
崔龙拍着桌子说:“即使经信的订单输了,我们拼命也要把这个季度任务做完,你不需要辞职。”
现在只有谢伊没有完成任务,她表态道:“我也不藏着了,把所有的都拿出来,逼着经销商把明年的订单也下了,咱们一定超额完成任务,陈明楷还有什么话说?”
“现在这家公司,我是实在不想待下去了。”周锐苦笑,离开公司是解脱,未尝不是好事,现在不是告别的时候,他不想把气氛搞得这么凄惨,“我讲个故事吧,我的小外甥不到十岁,和他最要好的朋友发生争执,两人商量用‘剪刀、石头、布’解决问题,谁赢听谁的,把我叫来做公证。他朋友说,喂,咱俩是好兄弟,非要分出胜负就太伤和气了,待会儿都出‘剪刀’就算了事,好不? 我外甥一脸纯真地说没问题。我喊一二三开始,结果,他朋友出的是石头,我外甥出的是布。”
肖芸被故事吸引,露出笑容说:“呵呵,你外甥真厉害。”
气氛活跃,周锐借用这个故事讲着现实:“是啊,现在小孩子都这样了,咱们中国人就是厉害,要是老外,一定老老实实地出剪刀。可是,人和人之间还有信任吗?大家为了争权夺利就变本加厉了。在我们公司里,团队之间互不信任,于是互相猜疑,猜疑不断产生误解,误解产生怨气,怨气爆发冲突,相互之间陷害倾轧,接着就是背叛和仇恨,仇恨产生暴力和杀戮。如果连小孩子都变成这样,这个国家会怎么样?我们就一直不停地内斗下去吗?”
大家默不作声,周锐勉强笑出来:“现在公司就是这样,离开未尝不是好事。”
崔龙想想,这里没有外人:“我倒有个想法,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周锐,我们大家跟你去,就凭咱们这些人,到哪都能打出一片天地来。”
“这个季度没有结束,不能放弃。经信银行的订单难以挽回,我们还要努力完成任务。”捷科干不下去,自然可以换家公司,周锐并不反对,只是觉得时机不到,“当初,我们压下订单是无益的做法,不但没有解决问题,反而加剧了冲突。大家努力把订单都签下来,即便走了,也要把任务完成,不留遗憾。”
方威点头,拿出手机说:“既然你这样说,我给上海打电话。”
周锐明白,方威想通知上海下订单:“你现在就打,这个季度只有两周就结束了。”
方威出去打电话,周锐笑着说:“摧龙八式还有几步,今天说完吧,别留在以后。”
饭桌上寂静无声,周锐语气饱满,想完美地讲完:“经过前面几个步骤,马上就要谈判签合同了,这就像领了结婚证,领了证是不是恋爱就结束了?不是,这是开始,可是如果服务不好,老婆会跑掉的。现在八〇后闪婚闪离的不少。唉,谢伊,你怎么抹起眼泪了?没什么大不了,算了,大家既然没有心情,我就不说了,反正也不是生离死别。”
方威打完电话回到饭桌,咬着牙一句话不说,他隐隐约约还抱着反败为胜的希望,只要拿到刘丰的证据就可以改变招标的结果。怎么拿到呢?即使拿到又能怎么样?前途不可预测,但是方威不会放弃,不会像周锐这样,接受失败的命运。他抬起头来,目光坚定:“经信银行的合同没有签,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们就不能放弃。”
经信银行选择惠康的消息引发了连锁反应,陈明楷决定立即采取行动,周锐不但毫无价值,而且成为阻碍完成任务的绊脚石,必须立即处理,积压的订单才能顺利签下来。他计算着,如果这样,还是可以完成任务的。人力资源的主管王莉坐在陈明楷对面,她人个子不高,短发齐耳,这件事必须由她出面。
陈明楷不便直说,先探她的想法:“我们丢失了经信银行订单,周锐负有直接的责任,然而他的业绩有目共睹,我想听听你的建议。”
王莉知道其中复杂的关系,尽量恪守人力资源的职责,不参与内部斗争,摆明客观公正的立场:“一般来说,有四种方案可以选择。第一种主动辞职,这是最简单、便捷和通用的方式,大家好聚好散,两不相欠。第二种是签署业绩改进计划,也就是PIP,让员工在指定的期限内达到改进目标,这个期限通常是六十到九十天,如果员工没有达到,公司可以理所当然地开除他,这是开除员工的必经手续,中国的劳动保护法不允许因为业绩或者丢失订单而开除员工。如果员工违反公司规定或者国家法规,公司则可以直接开除,周锐显然不属于这种情况,这是第三种。第四种是劝退,公司希望他立即离开,又没有正当理由,可以根据员工的服务年限制订补贴方案。周锐在公司服务时间较长,我们至少要拿出五到七个月的薪水,他的收入又很高,这个数字相当可观。”
陈明楷首先排除了签署PIP的方案,他没有时间等待,周锐必须立即离开。他没有违反公司规定或者法律,第三种方案也不可行,便只剩下主动辞职或者通过补贴劝退的方案了。陈明楷盘算已定,对王莉说道:“你做一套补偿方案,周锐是有贡献的,按照最优厚的方案做,立即打印出来交给我。”
王莉离开了办公室,陈明楷深思一阵,通知秘书,把周锐找来。周锐很快出现在办公室,坐在陈明楷对面,自从他被驱逐出销售会议,他们再也没有面对面谈过话。陈明楷看着报表沉默不语,办公室竟陷入尴尬的对峙气氛。
周锐先放弃了僵持:“陈总,您找我?”
陈明楷明知故问:“经信银行的招标有结果了?”
周锐直截了当地回答:“对,他们决定采用惠康的方案。”
陈明楷目光注视着周锐:“你肯定?”周锐点头:“肯定。”
陈明楷得到肯定答复,深入询问:“输了这么重要的项目,你打算这么办?”
周锐的回答更加简洁:“我打算辞职。”
事情变得这么简单,陈明楷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一下:“输了,不完全是你的责任,但是总要有人承担责任。”
周锐没有反驳,在这点上他同意他的观点。陈明楷反而有些同情他:“你有什么打算?”
周锐打算先休息一段时间,然后再看工作机会,不过这个季度还没有结束,现在言之尚早。陈明楷心中不忍,安慰他:“我和人力资源谈了,你做出不少贡献,我帮助你申请N+3的补偿计划,你等等。”
陈明楷打个电话,王莉出现在办公室,把一份打印文件交给陈明楷,然后离开。陈明楷把文件推到周锐面前,周锐明白N+3的含义,N表示在公司的服务年限,他不缺生活费,但是八个月的薪水仍然相当诱人,陈明楷没有让他在经济上吃亏,甚至十分大度。他们此前还针锋相对,此刻竟也缓和下来。
陈明楷苦笑着说:“我其实不想看到这一步,我希望我们还能保持友好的关系,你尽快办理手续吧。”
周锐一直希望坚持到最后一刻:“我打算这个季度结束以后,再向公司提出来。”
陈明楷突然警觉,只要周锐不走,华东和北京的订单就下不来,断然拒绝:“不行,必须在本周内办理全部手续。”
周锐没料到这么突然,解释说:“这个季度还没有结束,经信银行的订单也没有签,我现在不认输。”
陈明楷也有些意外:“早一周两周又有什么关系?早晚都一样嘛,为什么要等到下个季度?”
周锐恍然大悟,猜到原因:“我会帮助你把华东和北京的订单都签下来。”
陈明楷被猜中心事,十分不快,只要周锐在公司,就是致命威胁。他断然拒绝:“不行,你必须本周辞职,这样就有八个月的薪水,否则一分没有。”
周锐并没有把八个月的薪水看得太重,斩钉截铁地拒绝:“即使输了,我也要坚持到最后,不坚持到最后,我决不放弃。”
“你有没有想到后果?”陈明楷质问,两人间的空气陡然紧张,一个火星就可以点燃空气。
“没有想,也不需要想。”周锐更加坚决,他们之间的和平气氛只是暂时的。
陈明楷没有退缩的余地,站起来:“周锐,你不要一意孤行。”
周锐语气坚决:“我现在不能放弃。”
陈明楷抓起电话,通知秘书:“立即召开员工会议,北京所有员工必须参加。”
方威处于前所未有的矛盾中,不甘心失败,又找不到反败为胜的方法,只有泡泡龙虚无缥缈的指引。即使找到骆伽为刘丰儿子办理出国手续的证据,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泡泡龙是谁?方威甚至觉得这有可能是骆伽刺探情报的管道。如果泡泡龙是就骆伽,这个玩笑可就开大了,能够掌握这些隐私的,除了骆伽和刘丰本人,他还真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方威隐约想到一条途径——从赵颖那边拿到证据,但后果不堪设想,这注定是打开一个魔盒,至于产生什么样的后果,方威不能预料也不能控制。这是两败俱伤的打法,他可能再也不能在金融系统做任何产品的销售。如果这样,怎么面对赵颖?方威心中一动,也许这是拆散国峰和赵颖的唯一机会,她会原谅自己吗?方威心不在焉地来到大会议室的门口,北京地区的全体员工都已经坐在里面,他立即有了不好的预感,一定和经信银行的项目有关。陈明楷坐在会议室的正前方,旁边是魏岩和李朝东,林佳玲坐在他们的侧面,周锐隔着桌子,独自一人与他们面对面,仿佛待审的被告。
全体员工到齐,陈明楷站起来,目光滑过每个人的脸庞:“大家可能听到了消息,经信银行决定选择我们竞争对手的方案,今天开会的目的是向大家通报一下,然后介绍我们针对这件事的计划。周锐的团队一直在跟踪这个项目,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通过两轮的招标还是功亏一篑。我们虽然在这个项目上失利,但并不影响我们继续与经信银行建立更加深入的关系,这次失败将是未来胜利的基础。”
陈明楷话锋一转,看了一眼周锐:“就在刚才,我和周锐谈了话,他提出为失利负责,具体的细节还在商量之中。但是,我相信周锐一定会继续支持我们完成这个季度承诺达成的目标。”
陈明楷的宣布引起一片喧哗,这件事的严重程度和处理速度出乎预料。周锐迎着众人不解的目光,缓缓站起来,努力控制着声音:“经信银行今天上午的党委会确实选择惠康,我理应为失利负责,我们如果最终输掉,我将离开公司。但是,经信银行没有签订合同,这个季度也没有结束,虽然机会渺茫,我还是不应该放弃。辞职是这个季度以后的事情,现在我还和大家在一起。”
两人的意见明显不一致,方威要替周锐辩解,魏岩突然站起来给陈明楷帮腔,这是关键时刻,绝不能放松:“不要自欺欺人了,既然客户做出了决定,你就应该承认现实,承担责任,拖延有什么益处?”
只要宣布周锐辞职,华东和北京地区的销售团队就没有了指望,订单可以尽快签下来,陈明楷已经达到目的,大声宣布会议结束:“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人力资源部门将会继续处理后续的事情,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影响我们的业绩。”
周锐感觉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当众讲话,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立即阻止会议结束:“等一下,我可以再说几句吗?就当是临别赠言吧!”
继续下去,必然带来负面影响,陈明楷本想离开会议室,正遇到怒气冲冲的崔龙。方威和钱世伟已经站起来。他突然意识到,如果拒绝周锐发言,就会产生肢体冲突,只好点头。
周锐情绪激动,稍微平复才说道:“我们一起共事,不管大家怎么看我,我都将大家看作好朋友。请大家不要为我担心,既然负责了这个项目,我就有心理准备去失败。只要有坚强的团队,失败不可怕,只要聚拢在一起舔舔伤口,还可以继续拼。我不担心这个团队,我们已经有了一支走向巅峰的团队。”
周锐蔑视地看着魏岩和李朝东:“真正的失败是丧失团队精神,这才是我真正担心的,领导者不能把自己的利益凌驾于团队之上,为了自己出卖团队。如果大家都心怀鬼胎,各自盘算,这个团队根本就不能在激烈的竞争中生存,最终必然是失败。可是,有人偏偏喜欢搞这一套,自以为捡了便宜,其实不知道团队的覆灭就在眼前,这是实现个人利益的捷径,却是团队的绝路。”
周锐走到陈明楷身边,把大家的目光也吸引过来:“还有人自以为高人一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其实每个人都看得清楚,心里明明白白,你到底是真帮助他们,还是在利用他们。你对别人有价值有帮助,别人才会相信并依赖你。依靠手中的权力去控制团队,早晚会被人打翻在地。你坐在这个位置上,权力并非上天赐予,你的每一分收入和荣耀都是你的团队帮你拼出来的,你有什么权力高高在上,对你没有用的人就喊打喊杀?”
周锐离开陈明楷,走回去:“捷科是非常好的公司,大家有好的学习和发展机会,以后当你们成为一个管理者的时候,请记得我说的话:让你的团队内部保持诚信。我还要感谢我的团队,刚回到北京时,我们死气沉沉,看不到任何希望,我们在最短时间内恢复了斗志,我们并肩作战,赢得了一个又一个的客户。现在距离季度结束时间还有两周,我们已经提前完成了承诺的目标,这是我们共同创造出来的奇迹,能够一起度过这段时光,我感到骄傲和光荣,谢谢你们。”
周锐讲完,胸部在不停地起伏,他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会议室中一片寂静,然后掌声从每个角落爆发出来,连魏岩都尴尬地附和着。方威起身走到会议室中间,他是经信银行项目真正的操盘手。大家看他站出来,都平静下来。方威大大咧咧地宣布:“我负责经信银行这个项目,如果输了应该我承担责任,我辞职。我和周锐在一起这么多年,他带着我东跑西颠冲在一线,打下这么多订单,赢了那么多客户。销售本来就有输有赢,因为一次输赢就赶走自己人,不是自杀吗?经信银行这个订单输了,又有什么了不起?只要我们态度好,客户会记得我们,他们已经要找些订单来安慰我们了,我们已经杀入惠康防守最坚固的堡垒,并且在防线上撕开了缺口,我们将从这个缺口冲进去,彻底打下这个堡垒,然后把惠康的据点一个一个拔掉。现在把周锐赶走,最高兴的就是惠康了,他们一定要庆祝了。如果周锐都走了,捷科在中国还有什么前途?他走,我也走。”
众人都觉得惋惜和遗憾,肖芸抓住这个节骨眼儿站出来:“还有我,这个项目我也负责,凭什么让周锐一个人承担责任?有本事把我也撵走啊。”
肖芸人缘很好,她小腹隆起,公司不可能开除孕妇,很多人都笑出声来,肖芸摆摆手:“我几年前就认识周锐,这个季度又在一起。他在前面冲锋陷阵,就有人在后面捡现成的,做的事情越多,出错的可能性越大,即使没有出错,也可以捏造出莫须有的罪名,不做事的千方百计从做事的人手中抢业绩,不惜一切手段。哎,前面打仗的成天想着正事,后面的奸臣总想着谋害好人,我现在是理解岳飞是怎么被害死的了。”
大家笑声中掺杂了一些悲情,陈明楷担心会议会向不妙的方向延伸,示意阻止会议。魏岩趁肖芸停顿喘气的空当,突然站起来:“大家说得有道理,但与今天会议内容无关。我们接下来好好谈谈,我们一定妥善回答并处理大家的疑问。”
肖芸抢在前面一吐为快,崔龙早就憋了一肚子话,用粗厚的嗓门说:“别急,我还没说呢。肖芸说到了岳飞,这个比喻太有道理了。如果周锐是岳飞,你们这里有些人就是秦桧和宋朝皇帝,每天躲在办公室里琢磨自己人,不敢出去见客户。可是,就你们这些人渣能笑到最后,为什么?岳飞把心思用在对外作战上了,你们成天罗织罪名。岳飞认为你们是自己人,拼命尽忠尽孝,你们却把岳飞看作最大的威胁,心怀鬼胎设计陷害,置于死地而后快。谁跟你们在一起谁倒霉,你们就是一个大酱缸,老子也不干了。”
崔龙用胳膊碰了一下钱世伟,示意他出来表态。这工夫,李朝东突然跳起来:“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是秦桧吗?”
崔龙又蹦起来回应:“你不是秦桧,你不配。”
钱世伟是新人,有些怯场,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也走,试用期还没满,你们开除我也容易。我以前也在其他公司干过,跟了不少老板,不过我最佩服周锐。他手把手教我,我已经把他当作老师了。师父,我叫你一声师父,谁跟我师父过不去,我跟他没完。”
气氛被崔龙、肖芸和钱世伟彻底搅乱,大家兴奋地鼓掌喝彩,压抑很久的郁闷释放出来。谢伊还没有说话,她慢慢站起来:“我真不明白,公司为什么要现在赶周锐走,他不是说了吗?这个订单输了他就辞职,现在合同没有签,为什么现在就宣布他离开?”
经谢伊这么讲,众人也觉得反常,谢伊看着陈明楷,不慌不忙地说道:“公司最起码应该让周锐留到这个季度结束,等到最终的结果出来,再处理。”
谢伊的说法合情合理,魏岩没有制止住周锐团队,陈明楷又焦急又生气,紧咬嘴唇,等到谢伊说完才缓慢开口:“说完了吗?你们既然要走,欢迎,现在就办理手续,全部离开,捷科照样可以生存。”
会议室再次安静,事态居然发展得这么严重,完全出乎想象。陈明楷押下的赌注果然奏效,刚才狂热的气氛被泼了一盆冷水。陈明楷宣布会议结束,向大门走去,既然他这样讲,周锐铁定要离开了,众人纷纷退去。
“等等。”林佳玲在关键时刻站起来,她身材高挑,穿着剪裁合身的套装,在门口拦住众人。她来自亚太区,非常有分量,她向来给人优雅的印象,似乎不适合这种竞争激烈的公司,不过她却能保持一份淡淡的从容,连周锐都觉得难以做到。林佳玲像处于大风大浪中的一叶小舟,声音却十分沉稳:“这个季度之初,我不认识周锐,却听说过他,好坏都有。有人说他有能力,有人说他喜欢拉帮结派。为了经信银行的项目,我们共事一段时间。这么多人和他同进同退是有原因的,他诚实地对待下属,帮助他们,没有觉得这是给别人的恩惠。作为一个团队的领导,这些好像就是他每天都应该做的。请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一个人不求回报地帮助你,你是否愿意和他并肩作战?我想我愿意,所以,想请陈总重新考虑,做出正确的决定。”
陈明楷处于被动,却没有退缩的余地,他大声拒绝道:“我已经考虑清楚了,我们不姑息严重的失败,周锐提出了辞职,承担了责任。我希望大家能够坚守岗位继续工作,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
这么多人都拦不住陈明楷的一意孤行,他说完就要推门出去,方威大声阻止:“等一下。”
陈明楷好奇地看着方威,已经说得这么明确,他还有什么好说的?会议室的每个人也都同情地看着方威,林佳玲都不能改变陈明楷的想法,他能有什么办法?在这瞬间,一个主意跳入方威大脑,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面临什么后果,都不能让周锐被陈明楷踢出公司,他笑着说:“给我一周时间,我可以反败为胜,打败惠康,赢下经信银行的订单。”
陈明楷被打得措手不及,他开除周锐,借口便是输了经信银行的订单,如果方威保证赢回来,就失去开除周锐的理由。况且,赢下这个订单利益极大,陈明楷目光灼灼地看着方威,反复权衡,一字一句地问道:“好,我给你一周时间。你必须保证,如果你做不到,怎么办?”
“我离开公司。”方威说道。
“你呢?”陈明楷看着周锐。
“我一样,同进同退。”周锐回答。
“好。”陈明楷答应着,然后转向人事经理王莉说道,“现在就给他们准备PIP。”
陈明楷终于离开会议室,其他人纷纷散去,王莉走到周锐和方威身边:“我取文件,一会儿去你办公室找你,好吗?”
几分钟后,周锐和方威签了PIP,王莉总算松一口气,取走文件。两人在办公室中面对面无话可说,手机突然响起,周锐接了电话,短短几句挂掉后,苦笑:“骆伽。”
方威兴趣大增:“什么事?”
“约我晚上一起吃饭。”周锐诧异极了,自己刚签了PIP,骆伽就得到消息,她肯定在捷科内部也有内线,难怪打不过人家。
方威夸张地威胁:“你上次和这魔女见面之后,就跑了老婆,还敢去啊?”
周锐猜出了骆伽的动机:“她上次让我回答两个问题:第一个是要不要把经信银行订单分一些,第二个问题是问我是否愿意去惠康。我没有回话。今天她是来要答案的。”
方威更加好奇:“你怎么回复?”
周锐也不知道,按说切分订单有点晚,骆伽应该有能力说服经信银行分出一些残羹剩饭,然而切分肯定不是无条件的。至于第二个问题,去惠康对我应该是个选择,可是我心里总是不能接受,好像在战场上缴械投降。”
方威也很矛盾,一方面想劝周锐坚持,同时又不想让他失去这个机会:“别这样想,这不是打仗,大家不是你死我活的敌人,公司间跳槽很常见。陈明楷要赶你走,你必须找工作,惠康是很不错的公司,你去了之后还可以把陈明楷打得满地找牙,不是很痛快吗?”
周锐承认方威说得有道理,他今天还不能做决定,一切等到这个季度结束,他还要和林佳玲聊聊,他不想和她成为对手。
何玲笑着在登机口欢迎赵颖一家四口,她已经把刘国峰算了进去。赵颖走到机舱的转弯处,看到师父点头微笑,她走到座位后,徒弟轻轻地把行李箱打开,扶着母亲坐下。不可能这么巧的,最好的朋友们全部聚集在这架飞机上。何玲把赵颖父母接到了头等舱,这是她们使用的小小特权。
飞机滑行起飞,向前一蹿腾空而起。平飞之后,空中小姐们在机舱里穿梭为乘客端茶送水。赵颖看着窗外的城市,心里充满各种感觉,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到这片土地?看着脚下起伏的山坡和田野,她试图将这一切刻在她的脑海。这次回家还算圆满,国峰到了家里,尽力去适应这种生活方式,但是自己家的条件确实与国峰家的条件差距太大。房子是两室一厅,国峰只能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晚上赵颖和父母在客厅里聊天,国峰只能在那里哈欠连天,早上只要有人起床,国峰就必须穿得整整齐齐爬起来。他没有怨言,刻意地适应赵颖家里的环境,甚至讨好般地对待自己的父母。直到赵颖探问他的时候,他才承认好几天没有睡好觉了。赵颖建议国峰去住酒店,他早就期盼着这一刻,立即找到最近的五星级酒店住了进去。赵颖以前读书时总是路过这家酒店,从大落地窗望进去,衣着鲜亮的人们在里面走动,她从来没有进去过,那不是自己的天地。
当赵颖陪父母去酒店见国峰的时候,她找到了感觉,像在家里一样招待着父母,父母却拘谨起来沉默不语。赵颖妈妈喜欢国峰,可是爸爸却有所保留,多年开出租车的经历导致他对富人有种根深蒂固的厌烦,富人的钱要么来路不正,要么巧取豪夺,有钱的男人总在外面花天酒地。可是,他不得不接受国峰,由于家里的经济条件,女儿不能上大学,他一直愧疚于心,现在女儿可以去加拿大留学,这都是国峰的功劳,他不能反对女儿嫁给国峰,知恩图报是他做人的准则。
“乘客们,大家好,飞机已经离开重庆飞往北京,预计在一个小时四十分钟后到达北京首都机场。根据天气预报,北京在昨天大雪之后,天气已经转晴,气温零上三度。”赵颖听出这是徒弟的声音,她这么快就有资格报行程了吗?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要经过严格的考试和认证。
广播的声音没有停止,继续说道:“在今天的航班上有位我们最好的朋友,两个月前她也是一名空乘,像我们一样为大家服务,但是她下个月就要离开我们,出国读书了。”
这段广播十分反常,乘客们都抬起头来,声音继续飘荡在机舱中:“我加入航空公司,她是我的师父,把经验和知识教给我。第一次飞行的时候,飞机颠簸,我把一杯滚烫的咖啡泼在乘客身上,我手足无措,她帮助乘客擦衣服,赔礼道歉。这些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已经成了习惯。赵颖,可是你就要离开了。我们盼着你早日回来,祝你一路顺风。”
乘客东张西望,寻找着这个叫赵颖的空中小姐。赵颖心里泛起酸楚的感觉,何玲的声音出现在广播中:“赵颖,你是我们航空公司最可爱最可亲的空乘。我是何玲,别忘了给我们发电子邮件,一定要有你的照片。我们还要恭喜你,祝你和国峰新婚快乐,白头偕老,早生贵子。你的婚礼,我们都会参加。”
这是师父的声音:“颖颖,你虽然不是空乘了,但我们十分怀念跟你在一起工作的日子。我悄悄地把你的制服带到航班上了,请你重新穿上,再做一次空乘吧,我们要把今天的情景拍摄下来,作为纪念。乘客们,你们同意吗?”
乘客们左顾右盼地寻找着这位即将嫁人的空中小姐,立即鼓掌叫好,还有人鼓着腮帮子吹起口哨。赵颖被刘国峰轻轻一推,顺势站起来。乘客们看到她,更加兴奋,掌声都拍出了节奏。赵颖走到前舱,与师父轻轻拥抱,接过制服去卫生间更换。
当她出来的时候,大家眼前一亮,长裙和毛衣消失不见,过肩的长发被盘了起来,像变魔术一般从清秀可爱的少女,变成了专业的空乘。她主动接替何玲,扶着推车,首先到了父母面前:“请问你们要什么饮料?”
父亲心中又高兴又悲伤:“两杯可乐。”
父母渐渐年迈,已经生出了白发,赵颖就要离开他们,心里滴出泪来,默默向后走去,乘客们说着谢谢,点头微笑,这些微小的动作让她感动。推车逐渐接近国峰座位,赵颖故意不去看他,却能感到他火热的目光,她尽量用平常的声音问:“请问要什么饮料?”
国峰没有回答却站了起来,一把紧紧抱住赵颖,赵颖心头紧张,耳边发烫。刘国峰放开她,迎着赵颖的目光宣布:“我发誓,我要用一生让你幸福,让你快乐。”
赵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毫无保留地钻进他的怀抱,全部身心都被幸福填满。掌声越来越大,她抹去眼泪挣脱国峰,去洗手间擦去泪水,对着镜子平静下来。何玲接过推车,让赵颖换回衣服,接替她继续为乘客添茶倒水。飞机开始下降,白茫茫的雪花覆盖了整个北京,一阵颠簸,飞机冲入跑道。
赵颖打开手机,短消息的提示音不停地响起来。十几条短信全都来自方威。国峰从停车场开车出来,把赵颖一家人送到酒店,赵颖送走国峰,回电话给方威:“你好,方威吗?”
“你还好吗?好久没有听到你的声音了。”方威的声音急切,赵颖只是一周没有见他,他的声音变得很陌生。方威没有等到回答又问道:“今天有空吗?”
赵颖不打算与方威见面,反问:“什么事啊?”
“我要去加拿大。”方威吓了赵颖一跳,难道他要兑现诺言,追到加拿大?
方威注意到了她的沉默,连忙解释:“你别误会,我也计划去加拿大读书。”
赵颖将信将疑,自己马上就要嫁给国峰了,她不想和别人有任何纠缠不清的暧昧关系。方威猜到原因,打消她的顾虑:“千万别误会,我总在外企打工不是长久之计。我毕业这么多年该充电了,受到你的启发,也想出国读MBA,我能考上吗?”
赵颖本来就是一个没有心机的善良女孩子,放下心来鼓励方威:“当然可以,你有外企工作经验,英语又好,会很容易的。”
方威继续编造着故事:“我工作忙没时间考托福,想读语言学校,你是怎么办手续的?”方威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来,没有了往日的热情,这有点反常。不过确定方威没有追求自己的心思后她就不再担心了,反而积极地向他介绍:“手续挺复杂的,要先申请,然后还要考试,办理签证……”
方威生硬地打断赵颖,又一次用出销售技巧:“过程太复杂,我都来不及记录下来,怎么办?你看我能见面和你聊聊吗?”
赵颖犹豫起来,她曾经对方威动心,难道就再也不见他了吗?沉默了很久,终于轻轻答应。方威立即追问:“什么时间?哪里?”
“明天下午吧,在机场附近的花园酒店。”赵颖不想让他挑选地点,天知道他会选在什么地方。她只想为他出国提供一些帮助。对了,这事应该告诉国峰,想到这里她抓起电话:“国峰,你明天下午有空吗?”
“明天办手续很忙,但和你在一起随时都有空。”刘国峰的声音充满甜蜜。
“哦,那个方威问我出国留学的事情,约在爸妈住的酒店,我想你陪我去。”赵颖不想有任何误会,也不打算隐瞒任何事情。
刘国峰隐约有些不舒服,但仍然相信赵颖,大度地表示:“没关系,你去吧,我晚饭时过去。”
骆伽出现在门口,周锐站起来请她坐在对面。骆伽笑容立即收敛,噘起嘴角,这是不满的信号。周锐对这个表情印象深刻,如果不立即平息她的不满,就要吃苦头了。他不敢怠慢:“怎么了?”
骆伽指着周锐身边的座位:“我想坐那儿。”
周锐头大起来,却不敢拒绝,她笑着移到他身边,心满意足地点了菜,把菜单还给服务员,轻轻靠在周锐肩膀上,伸个懒腰:“真舒服啊,好像又回到五年前的时光,你知道我有多怀念吗?”
这是周锐不敢碰的话题:“怎么会?我们已经分开了。”
骆伽点头:“是啊。”
周锐鼓起勇气:“你应该为自己打算了,人都需要有个家。”
骆伽依然靠在他肩膀上:“我知道,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日子,我受够了。”
周锐沉默,骆伽心头涌起强烈的悲哀:“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还是一个人?我不是没有尝试,不过总也找不到那种感觉。记得我们认识的日子吗?”
周锐回忆起多年的往事,应该是一个暑假:“你从学校回来,在你爸爸的公司。”
“爸爸的公司很小,却像一家人。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很土啊。”
“我刚大学毕业,什么都不懂,在你面前经常抬不起头来。”
这是他没说起的故事,骆伽转过身看着周锐:“我不知道啊,你那时好像很骄傲,不怎么理我。”
“我自惭形秽,不敢和你打招呼。”
“为什么?那时我只是一个学生,还没有现在的气场。”
周锐回想着骆伽当初的样子:“你不是普通的学生,而是电影学院表演系的学生!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打工仔。”
“爸爸从来不把你当成打工仔。”
周锐想起骆南山,心中惆怅起来:“是啊,他把我当作自己的儿子。”
骆伽更加悲伤,难过得不可抑制:“如果不是爸爸公司出事,我完全不会进入这个圈子,也许会在娱乐圈混吧。”
周锐想起往事,胸中也郁闷起来:“那件事彻底改变了你,你再也不是以前的你了。”
骆伽深吸一口气,再轻轻吐出:“为了查明真相,我放弃一切,加入了捷科,竟然遇到你来面试。”
周锐陷入往事,不可自拔:“我们并肩作战,面对韦奇峰,北京通管局那一仗赢得真漂亮,你也查明真相,找出罪魁祸首,足以告慰你爸爸了。”
骆伽对往事历历在目:“还记得新员工培训吗?我们中央开花,攻下堡垒。赵队长的酒量真好。啊,还有一件事,我醉酒之后,谁帮我换的衣服?”
周锐脸色赫然变红,五六年前的记忆竟然如此鲜活。他为她脱下鞋子,退下她沾满酒污的外衣,内衣也被酒液浸透,裤子也沾上了各种各样的呕吐物。周锐挠着脑袋犹豫,怎么办?要不要为她换上衣服?最终他轻轻脱下她的裤子,解开她的内衣。她身体横陈,晶莹剔透,她是那么的完美。周锐往返卫生间,用热毛巾反复擦拭,直到她又散发出香喷喷的味道。他取来睡衣,将她轻轻包裹好,用指尖轻轻抚摸她的秀发和皮肤,最后忍不住在她的唇上轻轻一吻。
“还有你用水果做成的字母,你肯定不记得上面写着什么。”骆伽开始给周锐挖坑,他总是会掉进去。
“我当然记得,是I Love You(我爱你)。”周锐果然中招。
“什么?我听不清。”骆伽示意,周围人声嘈杂。
“I Love You。”周锐大声重复,看见骆伽狡黠的目光,他恍然失态,连忙澄清:“怀念那个时光,真想回到过去。”
这句话越描越黑,骆伽坐直身体,面向周锐:“你真的想吗?”
周锐发现失言,闭嘴不语。骆伽抓住他的手掌,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周锐:“我们可以找回那段时光,我一直在等待。”
周锐缓慢抽回手掌,真的能吗?他挪动身体,拉开了距离,两人陷入长久的沉默。他们默默吃完晚餐,骆伽从包里拿出文件,面无表情:“说正事吧,我上次提的问题,你打算怎么回答?”
这是一份待遇书,惠康开出了诱人的价码。他把文件还给骆伽:“我不会乞求施舍,经信银行只要不签订合同,我就不会放弃。”
骆伽点头,这句话意味着周锐拒绝切分:“第二个问题?林总还在等我答复。”
周锐暂时不考虑换工作,一切都要等这个季度结束:“我现在还不能答应你。”
“这件事不着急,反正有的是时间,你也需要考虑。”骆伽说完,穿上外套转身离开,将周锐孤零零地留在座位上。
方威面对电脑坐在酒店的房间里,自从与赵颖通完电话,他就一直这样呆坐着。泡泡龙一定会上网,方威要做一笔交易。欺骗赵颖,拿到证据是眼前唯一的方法,刻骨铭心的自责让他忘掉饥饿,他越坚持就越难摆脱痛苦。大雪在黑夜中被狂风撕扯着漫天狂舞,方威尽量让自己忘记一切纷争,只听着那恐怖的风声。
叮咚的声音将方威拖回到现实中来,泡泡龙上线了,弹出文字:晚上好。
方威:如果我拿到证据,你能帮我赢吗?
泡泡龙:可以。
方威:怎么赢?
泡泡龙:你什么时间给我?
方威:明天晚上。
泡泡龙:明天晚上七点到金燕宾馆门口,等我电话,你给我证据,我帮你赢,公平吗?
方威举起手,看着键盘,这是一笔魔鬼交易,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却是唯一的希望,他右手啪地敲在键盘上:成交!
夜里的大风将雪花吹到每个角落,北京的第一场大雪来得既凶猛又霸道。
国峰提出,让赵颖一家住到家里的别墅,那里有足够的房间,却被赵颖爸爸坚决拒绝,反正还有两周就是婚礼,赵颖入门之后,名正言顺地住到家里去,现在住进去算怎么回事?国峰想想也对,不再坚持,酒店离国峰家和机场都很近,他在两边跑来跑去。
刘国峰受了方威那天晚上在KTV门口那番话的刺激,对他印象深刻,然而赵颖涉世不深,根本不会撒谎,因此国峰相信两人之间没有什么,便大度地让赵颖自己去。于是,赵颖独自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一辆出租车缓慢驶来,车顶被像棉被一样的白雪覆盖。右侧车门打开,方威跳出来,顿掉鞋面的雪花,走进大堂,向赵颖挥手。
见到方威,赵颖内心有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渴望,并因此觉得尴尬,她也搞不清楚自己怎么了。方威也很不自然,心不在焉地寒暄着,他也不适应吗?他们几句僵硬的问候之后,赵颖惴惴不安地问:“你真的只是去读书吗?”
“我还能去干什么?”方威听出来她的担心和顾虑,继续编造谎话,“你都要结婚了,我还能怎么样?”
赵颖放下心来,如果方威只为去读书,自己确实可以把申请过程告诉他。方威佯装听得专心,等赵颖介绍告一段落,他又埋下陷阱:“我正在填写申报表格,好像很复杂,能参考一下你们填的那些表格吗?”
“当然可以,我拿给你看,等一下。”赵颖再次毫无提防地掉进去,站起来回房间拿文件。
方威一而再地利用了赵颖的单纯和天真,心里却被扎出血来,嘴唇被他咬出青紫的痕迹。赵颖举着文件返回大堂,她为能帮助方威而开心。方威贪婪地看着文件,抬头索要更多的资料:“我还想了解一下温哥华的居住情况和交通情况。哦,我想看看那里的生活成本。”
赵颖乐于帮忙:“可以呀,我房间里有温哥华地图,还有我公寓和汽车的照片,我去拿给你看吧。”
她再次往返客房,内疚感吞噬着方威的心,窗外漫天的雪花可以洗净大地,却无法清洗他的伤痕。他做的事情将会无情地摧毁这个他深爱的女孩,然而这是刘丰和惠康的唯一缺陷,反败为胜的关键。
赵颖回到房间,方威与往常不同,他以前总是直视自己,有坚定的自信,这也是赵颖沉迷于他的原因之一。今天他的目光为什么总是躲避自己?这些文件也许都有用,她把所有的文件、照片和资料都毫无保留地拿出来,回到大堂将这些资料都摊在方威对面。
方威依然面对着窗外纷飞的大雪,直到赵颖轻呼他的名字,他才转身回来。赵颖看到一道没有笑容的冰冷目光: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可怕的目光。尴尬的笑容取代了那道目光,却像是故意添加到脸上的修饰,他为什么如此反常?赵颖单纯地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坏人,便没有多想。
“啊,我没有带笔,你有吗?”方威早看清楚,赵颖两手空空,明知故问,“我们去商务中心吧,那里可以借到。”
他们到了商务中心,方威借来笔准备抄写,忽然大喊:“哎呀,我的电脑包放在座位底下了,能帮我去拿一下吗?”
赵颖看不出来这一切都是方威精心的安排和设计,嗯嗯答应,返回大堂。方威从资料中挑选出最关键的照片和文件,交给服务员:“复印这几份,快点儿,我赶时间。”
雪下得越来越急,出租车司机小心翼翼地开向嘉里中心。方威跑进办公室复印文件,将其中的一份锁在办公桌里,打电话叫出周锐,直奔地下停车场,找到他的汽车,周锐已经坐在驾驶位置:“走,金燕宾馆。”
周锐把一个汉堡包抛给方威,启动汽车:“什么事,这么急?”
方威抓起杯架上的矿泉水,大口喝完,把资料递给周锐。周锐急踩刹车,车胎摩擦地面响起凄厉的刺响:“这是什么?”
方威咽下食物,抹抹嘴巴:“刘国峰在加拿大读书的录取通知书、缴费证明、购房证明和购车文件,你看看,全是骆伽的签名。”
这些资料确凿无疑,意义重大,周锐却不知道方威打算怎么用:“你计划……”
方威喝一口水,嘿嘿冷笑:“学费、购房购车至少四五百万,全是惠康出的。这是交换,刘丰用经信的项目和骆伽做了交易。”
这些证据足以击垮骆伽和刘丰,反败为胜:“你打算怎么处理?”
方威打算交给泡泡龙,拿这些资料换取经信银行的订单:“交给一个神秘的人,泡泡龙。”
周锐听方威提起过,但仍不依不饶地追问:“你说过,但他是谁?”
方威心里十分坦然,这些资料足以击垮刘丰,彻底摧毁他与惠康之间的联盟:“一会儿就知道了。”
周锐向来谨慎,不愿意冒险,在这方面他与方威相反:“你不知道泡泡龙是谁,这也许是个危险的圈套,为了两亿美元的订单,一定会有人铤而走险的。”
方威却不信邪,而且他做了准备:“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一起去的原因,我复印了三份,一份放在办公桌里,还有一份交给你,我带一份去找泡泡龙。你在外面等我,如果有意外,你立即采取行动。”
周锐还是不放心,追问文件的来源:“你从哪里得到的这些资料?”
负罪感从方威心中爆发,他不想对周锐隐瞒,把拿到资料的过程都毫无隐瞒地讲述一遍。周锐渐渐皱起眉头:“所以,赵颖以为你要出国读书,不知道你的真实动机。”
愧疚感再次控制方威,他外表仍然强硬:“她不知道。”
周锐谨慎地选择着措辞,避免伤及方威:“值得吗?”
方威找到借口,振振有词:“这都是我们中国人的血汗钱,他们凭什么转到国外去买房买车?刘丰这样的贪官污吏就该得到这样的后果,他的儿子也一样,我们当然可以把他们的坏事揭露出来。”
周锐知道方威在逃避,不接受这个理由:“赵颖是无辜的,不应该把她牵连进来。”
方威绝不仅仅为了这个订单,而是为了抢回赵颖:“难道我眼睁睁地看着赵颖嫁给贪官污吏的儿子吗?这是我抢回她的唯一办法也是最后的机会,他们半个月之后就要办婚礼了。”
周锐用残酷的语言向方威内心最软弱的地方刺去:“所以,你这么做也是为了夺回赵颖,对吗?”
方威抬头,目光咄咄逼人:“我可以输掉订单,但不能输掉赵颖。”
周锐没有退缩,无情地看着他:“为了赢回赵颖,你不惜欺骗她,利用她?”
方威斩钉截铁地回答:“对,为了她,我不惜代价。”
周锐硬碰硬地反问:“如果赵颖知道真相,她会原谅你吗?”
方威终于勃然大怒,将聚集许久的怒火倾泻出来,他冲着周锐大喊:“我只为了赵颖吗?我还为了你,我不想你被陈明楷赶出公司;我还为了林佳玲和肖芸,她们不应该输,她们的努力应该得到回报;我也为了崔龙、钱世伟和谢伊,他们应该被赶出公司吗?我也为了经信银行的崔行长和涂峰,不想他们的心血被不正当的暗箱操作毁掉。”
周锐阅读着方威的表情,判断出他的态度不可动摇:“你确定这样做吗?”
方威点头:“谁也拦不住我。”
油门轰隆响起,周锐启动汽车,方威并非只为经信银行订单,还为抢回赵颖,周锐无法阻拦,开始出谋划策:“你怎么知道他能帮你?你相信这个人吗?”
周锐让步,方威平息怒火,考虑周锐的问题。泡泡龙是谁?值得信赖吗?他坦率承认:“我不知道。”
周锐觉得还有其他的办法:“这么重要的资料,不能交给素不相识的人。”
方威脑中突然出现了另一个选择:“如果直接交给刘丰会怎么样?他敢不敢继续支持惠康?只能向我们屈服。我们给刘丰看。”
刘丰这次可能会屈服,但以后怎么和他见面?周锐慎之又慎:“这不是敲诈吗?此事一定要慎重,这已经超出正常的销售范围了,就像投出一枚超级炸弹,不能敲诈,即使刘丰愿意把订单全部给我们,也不能跟他做交易。”
“我们就给泡泡龙,赌这一次。”方威点头同意,反正周锐那里还有资料,不担心资料丢失。
为了避开北京拥挤的车流,周锐向东到达四环路,进入京承高速上五环,在八达岭高速上狂奔数十公里,又在郊区道路上行驶半个小时,才到达金燕宾馆。车停在道路对面隐蔽在树下,周锐和方威狐疑地看着这家处于远郊区笼罩在黑夜中冷冷清清的宾馆大门。方威取出手机,打开免提,让周锐听清楚泡泡龙的声音。
“方威,你好。”
“我到了。”
“证据拿到了?”
“就在我手里。”
“你进来,上电梯到七层,我等你。”泡泡龙的声音严厉冰冷,不容置疑,话音刚落,啪地挂掉电话。
宾馆大楼的灯光全部熄灭,门口只有几盏昏暗的路灯发出微弱的光。方威拉车门,抬脚走向门口。周锐不肯他冒险,拦住他:“这家宾馆处处透着怪异,门口一个人都没有,房间也不开灯,根本不像营业的样子。”
方威张望,这家宾馆笼罩在雾气中确实处处透着怪异:“既然来了,我还是去见见泡泡龙,看他搞什么玄虚。”
周锐锁车,走到方威身边:“我和你一起去。”
方威有了周密的计划,制止住周锐:“泡泡龙不知道你,如果我一个小时以内没有出来,也没有给你电话,你千万别进去,直接报警。”
方威跑过路口,走向大门,保安室的一个小窗口打开,周锐看见方威正在与看门人交涉,随即大铁门缓慢开了一道裂缝,只容方威钻进。他的背影消失后,铁门立即合拢,仿佛将方威吞噬。刹那间,周锐感到一种严重的危机,他避开一辆飞速掠过的大货车,穿过道路,砰砰地敲着被关上的大门。
小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个面色冷峻的面孔出现在缝隙中,周锐要挤进去,却被里面的铁链拦住,那人的声音也如同寒铁:“你是什么人?”
周锐挤出一丝笑容:“我去宾馆找人。”
看门人哗啦关上门,打开旁边的小窗口,冷冷问道:“刚才进去的小伙子吗?你在外面等吧,只允许他一个人进去。”
“你们这是什么宾馆?大门关着怎么营业?宾馆怎么能不让人进?”周锐连番抗议。
“宾馆暂时不对外营业。”看门人不跟周锐啰唆,就要关上窗口,周锐从外面挡住,急中生智向看门人大喊:“等等,我找泡泡龙。”
看门人听到这句话,把窗口打开,上下打量周锐:“你找泡泡龙?”
“嗯。”周锐点头。
“你有病吗?”看门人砰地把门关上,周锐砰砰砸几下,毫无反应,绕着宾馆跑了一圈,找不到其他入口。他避开几辆在郊区公路上高速行驶的汽车,回到车上,拿出手机去拨方威的号码,铃声一遍遍响起,却始终没有应答。方威从来都是二十四小时待机,为什么不接?雪花从天空中飘下,挂满周锐全身,他被刺骨的冷风吹过,全身僵硬。
周锐再次回到大门口,大力砸门,向露出脑袋的看门人喊道:“我要进去。”
看门人眼睛都不眨:“不行。”
周锐拿出手机威胁人:“如果你不让我进去,我就打120报警。”
看门人瞪了周锐一眼:“120是报警电话吗?”
周锐过于紧张,已经糊涂了:“再不开门,我打110了。”
“你等一下。”看门人翻翻眼珠,关上窗口,周锐透过玻璃窗隐约看见,他正在打电话并不停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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